第六十八章 鏡緣仙界

經過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戰鬥,我們幾人都已經精疲力竭。咬着牙堅持着游上了岸,坐在幾塊隱蔽的石頭中間休息。肖老二點燃固體燃料,三個人圍攏在一起,邊休息邊烘烤着身上溼漉漉的衣服。“你是怎麼知道出口就在妖蟾背上?”一直沒有說話的齊不悔吃了一口壓縮餅乾,淡淡的問道。

這個問題,我在從妖蟾體內出來之後也問過洪佐。他說在術法盛行的年代,一些修道之人專門抓捕藏匿於深山老林裡的妖獸,或取其內丹提升功法,或馴養成爲妖寵伴其左右,必要時助自己一臂之力。泉頂妖蟾是衆多巨蟾類妖獸的一個變種,這種妖獸體型碩大,不易馴化,喜歡地下陰氣旺盛的環境,它自帶的妖毒即可殺人又能滅魂,讓所有道門之人談之色變,所以這種泉頂妖蟾通常會被衆多術士合力剿滅,也幾乎瀕臨滅絕。

後來,有馴妖之人發現泉頂妖蟾背部滲出毒泉的坑洞,如同指甲和馬掌一樣,若是挖掘並不會引起妖蟾的疼痛,可趁着它冬眠之際淘淨毒泉,挖開坑底與某處相連。於是,這種妖獸逐漸被道法高深之人封印起來,用來守護寶藏。同時利用它背部的坑洞與密室相連,作爲出入的隱秘通道。所以從古人留有通道這個角度看來,這個地方絕對不是一座單純的古墓。那些冒險下到這裡來的人,也絕不會是簡單的盜墓團伙和文物販子。想到這兒,我又想起了那個蛙人脖子後面的手指紋身,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老尹,老齊問你話呢,你到是說啊……”肖老二也想知道原委,在一旁催促道。“剛纔在上邊和那些蛙人打鬥的時候,我看見那個水塘裡有一片黑影,所以打算上來看看,沒想到還真讓我撞上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並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洪佐的存在,就隨便找了個藉口。打算以後等單獨和肖老二一起的時候,再說給他聽。聽完我的話,齊不悔點了點頭,又從包裡掏出一盒罐頭,就着餅乾繼續吃起來。

“老齊,你說這牌樓,是不是屬於遼代的建築風格?”我用頭燈照着幾十米外的那座灰濛濛的建築,雖然並不能看的特別清楚,卻能感受到它磅礴的氣勢和厚重的歷史。雖然從妖蟾背上的隧道滑到此處,但誰也不敢說這裡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那座古墓。“是什麼朝代的,咱們總要過去看看才知道。”齊不悔將火源弄滅,三人吃飽喝足後收拾好東西,小心翼翼的爬過林立的鐘乳,來到牌樓的面前。

這是一座形制古樸、高大的石質牌樓。從其構架、斗拱和宛如牛角的吻獸形狀來看,與山西華嚴寺裡著名遼代建築——薄伽教藏殿有着幾分相似。牌樓的頂部用硃砂一類的顏料書寫着四個大字,但因爲年代久遠早已變得斑駁不堪,我辨認了半天,才模模糊糊的猜出這幾個字是“鏡緣仙界”。要說這些古人就是缺乏正向的價值觀念,總想着死後白日飛昇,位連仙班,連修個墓都得起個仙氣十足的名字。牌樓上雕刻着無數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動物造像。雕刻的工匠似乎對中國傳統建築中左右對稱的風格有很大的執念,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人物或花草,都能在另一頭的某處找到它的影子。

“不要觸碰這座建築,小心有機關。”頂着研究員身份的齊不悔並沒有過多關注牌樓上的細節,卻一直提醒我們謹慎。“這你就不懂了吧老齊,古人在各層墓門、金剛牆、甬道甚至棺槨上下套都不新鮮,卻不會在牌樓、靈位、祭臺、供桌這些彰顯墓主人身份的地方,或在供奉用品上做文章。另外啊,像鼎、甑、爵這類器皿裡,一般也不會出什麼幺蛾子。而且我剛纔看過了,這座牌樓爲整塊石材切割,沒有拼接的痕跡,也沒有暗格或者暗孔,它前邊的神道也沒什麼問題,不會和主建築形成機關聯動。”肖老二一邊說着,一邊重重的跺了跺腳,地面上傳來的悶聲,說明此處既沒有陷阱,也沒有傳導性機括。

“那這個人,是怎麼回事?”齊不悔此話一出,我和肖老二都是一楞,忙順着他的方向朝牌樓內側看去。在我們的光源照射下,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正靠在牌樓厚重的石墩上,一動不動的坐着。在確認周圍沒有危險之後,我們三人以品字形的站位,謹慎小心的穿過牌樓,來到這個人的身邊。

這人低着頭,一動不動。擀氈的長髮低垂到臉上,讓我們看不清這人的相貌。然而,噹噹齊不悔帶上手套,扒開這人頭髮的一刻,我幾乎差點叫出聲來。

這是一個女人,確切的說,是一個死去的女人,正是那個和我們準備一起尋找古墓,又莫名失蹤在石縫中的美女教授曾暮雨。更讓人感到恐怖和詭異的是,那個幾個小時之前還光彩照人的曾暮雨,此時卻臉色灰白,深陷的眼窩裡,是一對半睜着的死魚一樣的眼睛。額頭和嘴角等位置,都已經生出明顯的屍斑;她的肚子微微隆起,顯然是體內的屍氣已經將身體衝的膨脹起來,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兒若有若無的瀰漫着。

“死亡時間應該已經超過了36小時,脖子上有明顯的致命傷。”齊不悔扒開屍體的衣領,在脖子右側發現了一個黑紫色的傷口。一些褐色的液體從傷口裡流出,乾涸的黏在皮膚上。齊不悔又扒開曾暮雨的眼角看了看,似乎對這樣一具開始腐爛的屍體並沒有感到不適。我有些噁心,藉着檢查曾暮雨揹包的機會,悄悄躲到了一邊。不出意料,揹包裡的東西,不僅有羅隊爲我們發放的制式探險設備,還有曾暮雨的個人證件和一些研究資料,證明這具屍體正是曾暮雨。只不過,幾個小時之前還和我們在一起的她,爲什麼會成了這樣?

曾暮雨的死,讓我們都沉默了下來。除了對這樣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子香消玉殞感到惋惜,更多的是對她的離奇遭遇感到費解。“這裡最好不要久留,我們先把曾教授的屍體放在這兒,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是儘快尋找其他失蹤人員。”齊不悔率先打破了沉默,抓過曾暮雨的揹包背在身上,轉身向着牌樓後的甬道走去。肖老二對齊不悔的話有些不屑:“老齊,你怎麼知道還有生還者?你覺得就之前下去那些警察和考古隊的人,在這樣的環境裡能……”“反正我們也回不去了,不妨一邊尋找出口,一邊搜尋倖存者。我有預感,這裡的活人絕不止我們三個。”齊不悔頭也不回的打斷了肖老二的話,他不講理的說話方式直接讓肖老二把下邊的話嚥進了肚子。

我的心情非常沉重,短短几個小時,嚴峰、牛志鵬、曾暮雨相繼殞命。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畢竟也是一個特別搜救隊的成員。我走出幾步,回頭又看了一眼被衣服蓋住的曾暮雨,再想想我們這最後三人,心中不免感到唏噓。這樣一個充滿了危險的地下世界,還他媽叫什麼鏡緣仙界,放屁!想起牌樓外側那幾個字,我嘆了口氣,向牌樓這一側照了照。這一看不要緊,卻讓我的脊背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和牌樓正面各種靈動傳神的人和動物浮雕不同,內側的牌樓上,密密麻麻刻着的,是無數穿着各種奇怪服裝、面露詭異微笑的人。雖然它們看上去都在笑,但仔細看的時候又像是在哭。浮雕上有些人直挺挺的站着,有些人擡着胳膊,還有些人正在邁腿走路。但無論他們做出怎樣的姿勢,都顯得非常機械。而當我把燈光對準牌樓高處的時候,那寫着“鏡緣仙界”的位置,卻不知道是用什麼顏料寫下的四個黑色大字:殉樓哀虛。

“老尹,你怎麼還在那戳着?要是咱們有命出去,再想辦法把這大姐弄出去。哎,挺好的歲數,可惜了……”肖老二還在感慨,卻被我招手叫了過來:“你看這一側的石刻,能看出什麼意思嗎?”原本還有些傷感的肖老二,將眼神聚焦在浮雕上的一刻,表情瞬間凝固起來。齊不悔也走回來,有些疑惑的看着我們。

“這……這他媽是華夏殮服大全吧!”看了半天,肖老二擦了擦頭上的汗說道。“你是說,這上邊刻畫的,都是死人?”我有些疑惑的問。“不僅是死人,還是華夏各個時期、不同民族的死人。你看他們身上穿的,都是歷史上曾經發現過的,或者只是存在於喪葬典籍裡的殮服。”肖老二的家族過去是吃死人飯的,爲了讓後人能繼承衣鉢,家族裡的後生從小就要在長輩的指點下,精研各個歷史時期、各個民族的墓葬結構、葬制禮儀,自然也對古代各地各民族的殮服有着很深的研究。

“那……死人就死人唄,爲什麼還都一幅又哭又笑的表情?還有,這些人的動作,又代表了什麼呢?”我繼續問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咱們國家文化多元,幾千年的積澱,很多古代的神秘文化,那些整天啃史書的老傢伙們都不能完全參透,你還指望我一個挖坑的後人弄明白嘍?”

“我雖然不是什麼啃史書的老傢伙,但從我多年研究神秘文化的一點薄見來看,應該是在記錄某種儀式的場景。”齊不悔似乎不太滿意肖老二對歷史研究人員的偏見,接過肖老二的話茬,用燈光指着最上邊的石刻說道:“你們從頭看這些人物造像,注意他們的動作。雖然機械難看,但組合在一起,卻又有種相互配合、攻守平衡的意思,有點……像打仗時候的陣法。”一邊說着,齊不悔一邊比劃起來。

“行了老齊,就你這瘦乾兒狼一樣的身材就彆扭了,再把腰閃了……”我打斷了齊不悔,指着牌樓最上邊的字問道:“我說齊大研究員,你說說他這牌樓上邊的字,到底什麼意思?那邊寫的是鏡緣仙界我多少能理解爲古人對死後昇仙的渴望,可這殉樓哀虛怎麼解釋?你給說道說道唄?”

“古書中說,殉,用人送死也。所以這些刻畫的死者,有可能都是殉葬之人。但爲誰殉葬,還需要進一步調查。關於這哀虛麼……或許只是說明對墓主人的一種哀傷的寄託,並沒有實際的意思。”齊不悔又認真掃看了一邊這些石刻,對我們說道:“我總覺得這些石刻裡藏着什麼秘密,你們最好也研究研究……”

“老齊,別研究了,有情況!”我猛的打斷齊不悔的話,抽出窺蟬警惕着四周。“哎呦老尹,怎麼啦,有啥情況啊,你別老一驚一乍行不……臥槽!屍體呢?”肖老二一時並沒有發現問題,還在責怪我咋呼,直到他看見剛纔擺放曾暮雨屍體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了蓋在她臉上的那間衝鋒衣。齊不悔雙手一顫,兩團電弧在它的袖口裡閃出躍躍欲試的藍光;肖老二也解下飛爪滾龍撓,在頭頂不斷的甩着。

然而,我們三人各自做好防禦,擺好架勢好半天,這裡卻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這座牌樓依然靜靜的矗立在那,似乎正在無聲的嘲笑我們這些自作聰明的現代人。詐屍的事,從小到大我聽的多了,後來加入了這破公司,我見的也不少。但我從來沒聽說誰詐屍連個屁都不帶放,就偷偷摸摸溜走的。都說死屍不離寸地,我說曾教授,你這是要鬧哪樣啊?

“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咱們先往前邊走,隨時保持戒備。”又過了一會兒,見還是沒有危險襲來,齊不悔提出了建議。三個人只能暫時放下傢伙,鑽進前方一條黑漆漆的隧洞。齊不悔在前,肖老二在中,我因爲可以隨時指揮窺蟬自動出擊,留在隊尾斷後。自從走進這條隧洞,我就一直感到心神不寧。似乎隨時會有一雙慘白的死人手,趁我不備的時候從後邊掐住我的喉嚨,將我拖進身後的黑暗。

“哎呦!老尹你幹啥呢你?毛毛躁躁的!”我還在不斷回頭看着,卻不像前邊的兩人已經停了下來,我一個不小心臉正撞在肖老二的後腦勺上。“怎麼停下了,走啊!”“走個屁,你自己看看!”肖老二不耐煩的把我拉到他的身前。齊不悔見我過來,側了側身,讓我看清楚眼前的情況,也讓我被眼前的情景震驚的頭暈目眩。

不再是深邃幽暗的地下世界,更沒有奇形怪狀的鐘乳石筍。隧洞的盡頭,是一片綿延縹緲、霧輕煙柔的雲海。一座燈火通明的古代樓宇,在雲海深處時隱時現,宛若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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