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晃來晃去的燈光中,我只感到昏天黑地的眩暈,和頭不斷磕碰在石壁上的疼痛。這種感覺,有點像水上樂園那種旋轉的管道滑梯。只是坐滑梯的時候,我知道下邊等待你的是泳池裡清澈的水和濺起的浪花,而在這個急速下落的隧道里,我不知道迎接我的是刀山還是油鍋。
“哎呦臥槽!”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後背一陣生疼,身子重重的撞到了石壁上,險些昏厥過去。肖老二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那張豬腰子臉先着地,額頭和下巴全都搓破了皮。我一把推開那具和我一起滑落,還剩下半個腦袋的封魂屍,重重的喘着氣。隨即和肖老二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竟然哈哈大笑起來。自從畢業工作以來,我好像很久沒這麼由衷的開心過了。我們又笑了一陣,肖老二捂着肚子先爬了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我說,咱這是在哪兒啊?”
此時的我也站了起來,這兒似乎是另一個隧道的入口。兩邊都是天然的巨石,這個隧道入口顯得非常突兀,但從洞口石壁上的痕跡來看,明顯是人工開鑿的結果。由於周圍並沒有文字等指向性的標識,我也沒法確定目前的位置。“哎,可惜那羊皮地圖在老潘頭那,他要是在這兒,興許知道這條隧道是通向哪兒的。” 想到這兒,我又聯想起剛纔錢錦在石臺上的那聲驚叫:“也不知道錢錦他們倆那邊出了什麼事,這倒好,六個人現在就剩下你和我了。”
肖老二的臉開始陰鬱起來。我本以爲他是在擔心錢錦那邊的情況,但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對我說:“老尹,我覺得老潘頭,有點不對勁……”
“老潘頭?”我正在給頭燈換電池,聽完這句話就是一愣。我努力回憶了一下,這個在村裡大事小事一把抓的農村老漢,自打進到這翟家丘子裡,除了大多數時間有點慫之外,也沒什麼特別之處。而且在城門的時候,若不是老潘頭把我撲到一旁,我早就讓夜叉擂砸癟了
“老潘頭怎麼了,中邪了還是什麼?”我追問道。
“我也說不太清楚,”肖老二習慣性的拿出煙叼在嘴裡,突然意識到現在的環境,又把煙放回了煙盒:“在將軍石像那,他怎麼就知道破解機關的罩門,就在石頭蒲團前邊的石臺上呢?還有,他跪在那磕頭,褲子都冒煙了,他咋還能忍住?”
“嗯……可能當時他已經嚇壞了,你看他平時話裡話外,就透着對燕九方的崇拜,情急之下給大將軍磕頭保平安,來個死馬當活馬醫,也在情理之中。他的腿確實受傷了,後來他不也是暈倒在那石臺上了嘛……”我試圖從老潘頭的角度給肖老二解釋。
“還有,你們過鐵索橋走到橋中間的時候,他身子一軟險些滑下鐵索掉進河裡,你還有印象吧?我在城樓上看的清楚,在掉落下去又被你抓住的一瞬間,他的手在橋中間那塊木板下邊摸了一把!”
他說的這件事,我倒沒有注意。說實話我心裡也有點沒底,尤其是剛纔聽到錢錦的驚呼,卻沒有老潘頭的聲音,這點確實有些可疑。我同時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隨即說道:“嗯,看來老潘頭確實不像咱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但如果他真有對咱們不利的想法,爲什麼會在金闕門那救我?”提到這個,肖老二也沒詞了。“我也只是猜測,希望是我多心了。咱在這兒瞎猜也沒用,路就這麼一條,說不定能遇到他們。”
我們停止了這個話題,順着眼前的這條隧道,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值得慶幸的是,跟我在一起的是肖老二,有這個盜墓世家子弟在前邊探路,我也心安了許多。這條隧道似乎沒什麼危險,我們向前走了大約三五百米,也沒觸發任何機關。開始窄小低矮的空間,也越走越寬,有些需要爬坡的地方,還有人工鋪設的臺階。只是洞的頂部卻很低,像我這種中等身材的個頭,稍微不注意就會碰到頭。
“老二,你說這兒會不會是個盜洞啊?”“盜洞?你可真沒文化,”肖老二的語氣裡滿是鄙夷:“你沒盜過墓,也看過盜墓小說吧,就算沒看過,也應該知道盜墓在歷朝歷代都是大罪,逮着是要殺頭的。哪個盜墓不是偷偷挖個小土洞直達墓室探寶,而是在這兒挖這麼寬的隧道,還怕你爬上爬下的費勁,給你修上臺階?就算不是直達墓室的盜洞,也都會修成“之”字防止坍塌,或者用支架對土層進行加固,咱走了半天了,你看有這些跡象嗎?”
我本來還想多問幾句,前邊的肖老二卻突然往後退了幾步,示意我蹲下身子。我條件反射的抽出鏽刀,蹲伏在地上,扶着他的肩膀向前看去。燈光下,在前方二三十米的位置,隱約有一個人靠坐在洞壁上,兩腿伸直一動不動。我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人的頭頂位置並沒有淡藍的幽光,可以斷定他至少不是封魂屍。肖老二從兜裡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在上邊擰了幾下,隨後向那人扔了過去。我定睛看着,只見他扔出去的東西一落地,便閃着燈光高唱:“新年好哇,新年好哇,祝福大家新年好~”原來,這孫子扔出去的,是一個地攤上賣的那種玩具青蛙。
肖老二說,有沒有危險,先用東西試探一下,這是他們老祖宗留下的經驗。這個五塊錢的玩具扔過去在那又唱又跳又閃光,一旦有變故,立馬就能見分曉。所以肖老二一直強調,傳統技藝一定要與現代科技相結合,才能迸發出與時俱進的活力。不過,《新年好》都唱了三遍了,那人還是一動不動。我和肖老二對視了一眼,慢慢的向那人靠了過去。
“操,就是個死倒兒……” 肖老二撿起玩具青蛙揣進懷裡,嘴裡咕噥着。走到近前我們纔看清楚,這就是一具只剩一層皮包骨的死屍,從其腐爛風化的程度,應該也有幾百年的觀景
“哎?還他媽是個老外?”聽到肖老二這麼說,我才注意到,雖然死者的面目已經無法分辨,但從捲曲的頭髮和麪部骨骼來看,應該屬於歐羅巴人種。從此人脖子上掛的十字架來看,也能夠判斷他來自天主教或者基督教盛行的國家。我們檢查了一下屍身,在左肋下有一道很深的刀傷,應該是刀口直接挑破衣服,被刀尖割破所致。能夠留下這種傷痕的,很像是蒙古騎兵常用的彎刀。這人很可能是被襲擊後慌亂逃到此處,最終因失血過多而死。可是,一個老外怎麼會出現在元末明初的地下軍事設施裡呢?這機關重重、危險詭異的翟家丘子,到底是將軍墳,還是景楓衛城?這人來這兒是盜墓的,還是另有其他的原因?一系列的問題在我的腦海裡涌出,讓我的頭都大了。
見沒有其他的傷口,肖老二開始在屍體上摸索起來。很快,我們在屍體身後發現了一個牛皮的兜囊。裡邊除了一些散隨的銀兩、一個乾癟的水壺,一兩塊發黑的好像食物的東西,再有就是一個看上去挺厚的本子。肖老二把本子抽出來,拂去上面的塵土,翻開了牛皮封面。這裡相對密封的環境,讓這些歷經六百餘年的紙張並未毀壞。除了固定紙張的繩子已經朽爛,紙上的顏色有些泛黃,上邊的內容還是可以勉強辨認的。
“老二,上邊寫的啥?”我見肖老二小心翼翼的翻看着紙張,也湊過來看。讓我忍不住發笑的是,上邊一張一張的都是洋文,肖老二這孫子還在那裝模作樣,一邊看還一邊皺着眉頭。“哎我說,你知道英文字母一共多少個嘛,知道過去完成時和虛擬語氣都怎麼用嗎?不知道拿過來讓哥們兒我看看,咱好歹在學校是過了6級的,拿來拿來,我瞧瞧!”
讓我沒想到的是,面對我的調侃,肖老二連頭都沒擡。“這是拉丁文,屬於印歐語系中的意大利語族,是羅馬教廷和基督神職人員的交流用語,也是羅馬天主教正式會議和禮拜儀式用的語言。還過去完成時,別特麼露怯了你。”“啥?你……你還知道拉丁文?”此時的我可有點對這個平時不着調的鞋拔子臉另眼相看了,“你在哪兒學的這門外語啊?”
“我們祖上從來不是那些因循守舊的老古董,我爺爺早年就留過洋,在外國見識了不少從沒見過的古墓機關,對機關術有了濃厚的興趣。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們家下墓就不再是爲了挖寶,而是研究古墓機關的設置和破解。因爲這個天主教在世界範圍的影響,很多關於西方古墓機關的典籍都是用拉丁文寫的。我爸從小就從意大利給我請了拉丁文老師,看文獻都沒問題,看這幾張手記算個屁啊。”肖老二得意的白了我一眼。
“手記?他都寫什麼了?肖大師給我念念行嗎?” 我一直覺得寫日記、手記是一件很矯情的事。但窺視別人的記錄,尤其是一個五六百年前,一個神秘死者的手記,更是讓人有種八卦的快感。“我看看,嗯,這哥們兒叫朱利亞諾,還真是從意大利來的……佛羅倫薩共和國,還在教皇手底下幹過幾天……”
“你能說點有用的嗎?裡邊說沒說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有沒有能出去的辦法啊?我跟你說啊,我這兒可沒幾塊電池,水也快沒了,錢錦那邊還不知道怎麼着,咱可沒時間在這扯閒篇啊。”我有點不耐煩了。“哎,看歷史文獻必須得嚴謹……好好,咱往後看……”肖老二見我瞪眼,趕緊往後翻看。昏暗的燈光下,肖老二捧着這本泛黃的日記,用中文給我翻譯着重點的篇章。
“我跟着阿德里亞的商隊歷經千辛萬苦,終於來到這個馬可波羅書中描繪的東方古國。我曾經在無數個夜裡,夢見黃金建造的宮殿,掛滿珍珠和翡翠的富商,連乞丐身上都穿着用金線縫製的衣服。我滿懷希望,有朝一日能駕駛着滿載黃金和珠寶的大船回到拿坡里港。然而等我真正來到這裡,我卻看到了地獄般的光景。這裡餓殍遍地,戰火四起,到處是被火焚燒的房子和成羣結隊的難民。地方上的叛軍已經將戰爭蔓延到各地,而元朝的皇帝和貴族還在自相殘殺。上帝啊,請原諒我荒謬的描述,但我真的認爲,這裡纔是撒旦的樂園……”
“至正二十八年,秋天來的特別早。惠宗皇帝終於抵擋不住南方的大軍,帶着皇族離開大都。一個新的王朝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不過,佔領王城的洪武皇帝,似乎要通過民族的融合,建立大一統的明帝國。他讓我們和留在大都的蒙古人一樣,脫掉胡服,改穿漢服,還要求我們和當地人通婚,甚至有傳聞說,我們要被編入帝國的軍隊,去和蒙古人征戰。仁慈的主啊,我並不害怕去見您,我所擔憂的,是在這聽不到教堂鐘聲的東方,我找不到通往天國的路。
“洪武十三年,是我來到東方的第15年。在這些年中,我從未間斷對上帝的祈禱,祈禱有朝一日我能回到佛羅倫薩、回到羅馬,再看看西西里島上的橄欖樹。不過,我等來的確是將我和貝託尼等人被編入軍隊的消息。一位叫朱棣的皇子成爲元大都的王,他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一直希望打造一支由火銃裝備起來的部隊。由於我對於機械和火藥有一定的研究,被編入了負責鎮守邊疆的部隊,爲他們設計和修理守城兵器,而貝託尼則成爲了普通的士兵。”
“我跟着軍隊來到明帝國的邊疆,這裡到處都是崇山峻嶺,人跡罕至。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我們駐紮的城堡,並不在地面上,而是一座矮山的內部。在這裡的十多年,我已經能夠熟練的使用他們的語言,也開始瞭解這個東方古國的歷史。嚮導告訴我們,七百多年前,一位唐朝皇帝征戰高句麗的路上,他最喜愛的一個妃子死在這裡。於是他悲痛萬分,戰爭結束後就命人開山爲陵,將妃子葬在這座山裡。在後來的幾百年裡,盜墓賊將這裡盜掘一空,沒有剩下任何寶藏。明帝國的天才們知道了這件事,又根據這裡的戰略位置,利用墓裡的自然條件和建築資源,將這裡修建爲一座衛城,並起名爲‘景楓衛城’”。
怪不得這裡很多地方都有唐代建築的影子,原來這本身就是一座唐代大墓。看來這翟家丘子很不簡單。只聽肖老二繼續念道:“我們的首領是一個叫燕九方的巨人。他作戰勇猛,對待士兵也很好,經常和我討論火器和各種守城兵器的使用。燕手下有很多非凡的助手,其中有兩個人令我大開眼界。一個是蒼然,負責守城機關和防禦工事的設計;還有一個叫洪佐的道士,居然可以讓河流在夏天結冰,還能把敵人的屍體變成可怕的惡魔。這讓我更加確定,如果我死在這黑暗魔法盛行的國度,靈魂是不會得到安息的。”
讀到這裡,肖老二卻突然不出聲了,而是繼續一篇篇的往後翻着。“幹嘛呢,唸啊!”我着急的催促道。然而他卻像沒聽見一樣不斷翻着。我第一反應是他中邪了。在這種鬼地方,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就在我準備掐他人中的時候,肖老二一把推開我的手,擡起頭來愣愣的瞧着我說:“老尹,你有沒有想過,老潘頭他們村那個‘雄顱鎮韃妖’的傳說,壓根兒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