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氣。
很濃郁的殺氣。
寧奕眯起雙眼,瞥了一眼血色風暴外模糊的杜威夫婦二人,出乎他意料的,這兩位星君竟然沒有直接對自己下殺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杜威在閻惜嶺空地上插了半炷香,香火嫋嫋,不緩不急,兩人似乎都在等什麼東西。
寧奕知道。
他們是在等一個結果。
自己今夜上鉤,入局閻惜嶺,沉淵師兄必定也會出城。
擡起頭,鐵律鋒芒收斂,平南殺陣四起。
皇城放寬了鐵律的界限……那麼涅槃境的大人物也可以伺機而動。
“怪不得書院沒有動,是被涅槃牽制住了麼?”寧奕想到了蜀山後山與酒泉子相見的畫面,那位大隋頂級涅槃,意味深長說了一句提點之話,天都今夜的局勢相比早就在他預料之中。
殺局已起。
西境執法司大司首杜威,是典型的忠國者,朝堂四處起亂之時,東西角力二龍奪嫡,他便巍然不動,與三皇子關係平常……換而言之,杜威從不站隊,他只站當今天都的執權者。
這絕不出錯。
如今太子大權在握,中州與東境的戰爭趨勢愈發迫切,而且不可避免,這位西境大司首正是趁着壽宴,帶着私權前來示忠的……而自己與李長壽的這場鬥爭當中,太子雖做了一些動作,但其實並無偏頗。
讓開鐵律,是爲了李長壽能夠與自己鬥起來。
如果鐵律開着,自己既無法下手,李長壽也無法真正致自己於死地。
“磨刀麼?”
寧奕揉了揉臉,他想起了東土靈山談判時候的場景,想起了太子贈自己渡苦海時候意味深長的話語……這位並未登基的太子爺,已經漸漸融入了皇座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對於身下的衆生,便是這種態度。
你想當那把刺穿東境的刀。
便要足夠鋒銳。
那半炷香,就是“時限”了,如果不出意外,師兄應該正在趕來的路上……而鐵律鬆懈的今晚,正是涅槃出手的好時機。
此局。
殺自己,也殺沉淵。
杜威還不出手,是想等時辰過去,若半炷香後,沉淵師兄還不出現……那麼便是默認自己這一方敗了?
寧奕的呼吸逐漸變得緩慢。
在他想通這些問題之後,腦海之中便浮現了一條明晰的脈絡……他放棄了命字卷的推演,抓住了自己腦海中的一道靈光。
某個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是膽大包天的念頭,從浮現的那一刻便不可遏制,讓他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起來。
寧奕問了自己一句。
若……情況真的這麼糟糕。
自己的這個想法,可行嗎?
短暫的平復之後。
他聽到了自己內心中的聲音。
可行。
寧奕聆聽着四面八方的呼嘯風聲,緩緩閉上雙眼,等待沉淵的時間飛快流逝,當他捋清所有想法,睜開雙眼之時,映入眼簾的,正是那半炷香徐徐燃盡,香灰飛灑的畫面——
陣法外。
等待半炷香功夫的杜威,終於睜眼,不再假寐,他輕輕抖了抖肩,震落肩袍堆疊的雪塵。
“時辰到了。”
這是殺局中最靜謐的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在等待。
寧奕在等待,在推演。
李長壽亦是如此。
沒有人放鬆警惕,而大家都在賭命運之神站在自己的這一邊……知曉沉淵君底細的寧奕,心中只是短暫浮現了一剎僥倖念頭,很快就被自己滅殺,今夜的這場剿殺若是針對沉淵師兄的,那麼自己在閻惜嶺是等不到將軍府的支援了。
最後一抹香灰被風吹散。
Wωω ●тt kān ●¢○ 李長壽沒有想到,被困在平南殺陣中的年輕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安靜了很久,對他而言,這其實是最危險的一段時間,寧奕並不知道,在這半炷香內,杜威是絕對中立的存在。
而現在……不一樣了。
“杜大司首。”李長壽神情蒼白,扶着一株古木,道:“該出手了。”
杜威又等了十個呼吸。
他回頭瞥了一眼小閣老,輕聲道:“今夜之後,你我便算是盟友了。之前那些算計,就扯平了。”
杜淳聽得一頭霧水,滿是惘然。
李長壽嘴角拉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他支撐這座大陣已是疲倦至極,再耗下去,自己的身體反倒會先垮掉。
杜威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他輕輕一步踏出,同時伸出一隻手做了個“推門”的動作,那座平南王殺陣,頃刻之間被他推開,皇權固然強大,但杜威的修爲境界太高……此刻踏入殺陣,未收絲毫阻攔。
杜威淡淡在何帷耳旁傳音,“我來取寧奕頭顱,替我掠陣即可。”
這位大司首面色平靜,站在寧奕三尺之外多一點,他負手而立,輕聲問道:“綠柳街擦肩而過,那人是你吧?”
寧奕緩緩擡眼。
這位西境執法司大司首……第一次見面,便給了自己很大的壓力。
若說今夜天都,明面棋子,自己最忌憚誰。
便是杜威。
“是我。”寧奕的精氣神在這半柱香內調整到了最佳,之前劍殺四百人的銳氣重新藏於鞘中。
他看着這位大司首,認真道:“你的兒子太不成器,打一頓長記性。”
杜威呵呵笑了笑,很難想象這張冷冰冰的臉居然會浮現笑容,而且是在這種話下笑了,他很出人意料的點頭,附和道:“打得好,打得輕了。”
“不如這樣,”寧奕笑眯眯道:“今夜架就不打了,出去之後,我替你再教訓他一頓,打得他老孃都不認得他,過往的那些恩怨一筆勾銷,你也不必謝我。”
杜威的笑容緩緩凝固。
“我這人不記仇。我絕對不會去太子那邊告狀,所以以後你還當你的西境執法司大司首,高枕無憂。”寧奕哈哈笑道:“杜大司首信不過我,我可以道心起誓,怎麼樣?”
這話傳到了陣法之外,扶樹而立的李長壽氣得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杜威淡淡道:“不必了,寧先生。死人的道誓,有什麼可聽的。”
“倒也是。”寧奕點了點頭,倏忽前踏一步,好奇問道:“那你剛剛聽的是?”
伴隨着他話音的擲出,一點鋒芒驟然點破,這是寧奕極其罕見的先行出手,藏劍在鞘,一瞬間拔劍刺向杜威面門。
這位大司首神情淡然,眼皮未挑,兩根手指點出,猛然與細雪劍尖對撞,發出清脆的迸濺聲音,神性風雷與杜威的金剛體魄對碰的那一刻,有一蓬金鐵花火濺出,寧奕在一瞬間點出了上百朵劍花,盡數被杜威兩根手指接下,兩人在三尺之內瞬間展開搏殺,細雪劍竭盡全力刺向杜威,這位大司首的境界實在駭人,連護體氣障都沒有開啓,僅僅憑藉着“肉眼”便將寧奕的劍勢全部接下!其實劍氣之快,肉眼已無法捕捉。
能夠捕捉到劍氣的……便是靈覺!
杜威的六感之強,匪夷所思,當初寧奕以符籙僞裝氣息,在綠柳街都差點被識破,寧奕拼劍之餘,施展神魂之術,雙瞳與杜威對視一剎,試圖以神念刺入神池之中,取巧佔據先機,沒想到此人的神海真如一片寬闊大海!
一剎對視,寧奕未佔絲毫便宜。
杜威鳳眸生威,在點破寧奕劍勢之後,反而佔據上風,單手負後,放着腰間一柄長劍不曾動用,單單是一隻手便壓過細雪。
“一顆命星的星君,不過如此!”這位大司首眯起雙眼,冷笑道:“世人都說你是超越洛謫仙的妖孽,就這些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
說時遲,那時快。
杜威一直負後的那隻手,陡然拔劍。
劍光如虹一瞬斬開!
寧奕先後與好幾位星君交手,卻從未見過如此快而迅猛的劍勢,杜威手中的劍很是纖細,但力勁十足,細雪幾次交鋒,都被打得震顫偏轉,震得自己虎口發麻,兩人對拼十餘劍,最終以杜威一擊劍柄敲在寧奕胸膛,將其震退告終。
寧奕被打得拋飛而出,皇權殺陣一陣激盪,陰魂肆虐,那些復甦的屍體潮水般涌了上來。
神性盪漾,屍鬼破碎。
寧奕杵劍而立,神情難看,一隻手捂着胸膛,一陣氣鬱。
眼前的杜威是星君境中臻至圓滿的大高手,在西境獨當一面的人物,以自己如今的境界,打起來毫無優勢……更何況,背後那一縷殺意更淺淡了,殺意越淺,寧奕越不敢放鬆警惕。
寧奕陰沉望向了一眼閻惜嶺外。
白袍李長壽扶着古木,始終凝視着自己。
在陣法外有一頭孤狼盯死自己了……若是放開手腳與杜威打一場,那場殺意恐怕便會降臨了。
杜威單手握劍,劍身震得厲害。
一番交手,他心中驚歎於寧奕劍勢的剛猛,與自己對拼竟然不落下風,只負輕傷,但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問道:
“寧奕,就只有這些了嗎?”
這個年輕人一身境界,卻束手束腳,自己賣了幾次破綻,都不敢進攻,之前是試探,而接下來的生死之爭,若還這樣,便只能“輕鬆”摘下這顆頭顱了。
杵着劍的黑袍年輕男人,沉悶地咳嗽一聲,笑着搖了搖頭。
那縷殺機始終讓自己保持警惕,不能專注……這或許就是李長壽的真正目的,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既然自己大概率防不住那一殺,那麼便讓它來的更猛烈一點吧!
這一點想明白後。
寧奕將細雪從右手挪至左手。
他的眉心,燃起了三縷光芒,三縷程度不一的青燦火焰,猶如三叉戟一般根源匯聚。
在這縷光芒出現之時,寧奕身上的“氣”,便得到了釋放。
三卷天書——
生字卷。
山字卷。
命字卷。
三卷齊開!!!
寧奕身上的淤青,以一種駭人的速度消失,他的氣息不僅僅在恢復,而且還在攀升,那顆唯一的“命星”似乎也燃燒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同時開啓三卷古卷。
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洋溢在四肢百骸中。
寧奕望向杜威,輕聲道:“杜大司首,一切纔剛剛開始呢。”
(待會還有一章,大概在10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