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過。
草原上陰雨連綿好幾日,終於迎來了清明。
這場陰雨的來勢有些奇怪,即便有時候穹頂一輪大太陽,仍然有雨絲瓢潑,而且始終沒有令人心頭壓抑的感覺,磅礴的生機,在母河上下流煥發,戰後的重建工作進行地十分順利,雪鷲王死後,部落的大量跟隨者被徹查,草原的王律依法對有罪者施以刑罰,而直接參與到“青銅臺”一役的謀劃者,則是被羈押起來。
按照白狼王的話來說,在青銅臺一戰中,拿走“雪鷲王旗”的不是別人,正是寧奕,那面王旗折服於寧奕,依照八大姓的律法而言,寧奕對雪鷲王帳的主要涉事者,有着最大的抉擇權……這片草原上,已經多了許多擁簇“寧奕”的聲音。
在篝火晚宴上,那個身影重現了兩千年前“烏爾勒”的天神下凡,也的確折服了很多的民衆,至於最後那位力挽狂瀾的大修行者,小元山的符聖隱約透露了身份。
正是那位長眠在“天啓之河”的“元”。
如果沒有“元”,天神高原恐怕已經被兩座天下各種蹂躪,當做皮球一樣踢來踢去,肆意玩弄。
而“元”的那句話,也間接欽定了“寧奕”的地位。
當然……寧奕是不是“烏爾勒”,還需要他自己來證明,同時獲得八面“王旗”的認可,若是他可以重現這個奇蹟,那麼將會掃清所有的質疑。
然而就算失敗了……影響也不大。
草原上需要“烏爾勒”,但時代已經變了,“烏爾勒”終究只是一個代號,人死而不能復生,草原上的天神其實已經死了,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兩千年前,烏爾勒給這裡帶來了一片光明,還有長久的和平。
他們現在期待着,被“元”看中的“寧奕”,能夠帶給草原什麼。
七大姓內部還在開着會議,即便對“寧奕”的反對聲音已經很少,但幾位草原王仍然不同意將實際的權力饋贈給這位異鄉人。
……
……
天啓之河的河畔,微風吹起溼潤的氣息。
草葉搖曳。
田靈兒的雙手搭在腦後,百無聊賴,踢踏踢踏的前行,腳尖踢着面前的霜草草葉,她的目光望向身旁右側的河水,波光粼粼,有魚兒潛游其中,斗折蛇行,光線照耀,晦暗明滅。
蘇琴摟着田諭,將頭顱輕輕靠在男人的臂膀。
“烏爾勒最後是去了這裡……”田諭喃喃道:“我能感覺到,他現在是在‘天啓之河’的河底沉睡嗎?”
已經好些日子了。
一直見不到“寧奕”歸來。
七大姓的草原王,對“寧奕”的爭議仍在繼續,但其實這些爭議並不算什麼,田諭相信,只要寧奕站在那幾位草原王的面前,所有的質疑都會不攻而破。
而令人無奈的,是寧奕遲遲沒有蹤影。
“老哥,你放心好了……元大人的那句話你沒有聽到嗎?很顯然,烏爾勒並沒有受傷。”田靈兒踢着一截又一截的霜草,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啓之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啊……在西方邊陲的時候,她就曾經想過,如果有機會,來母河定居,這樣每日都能夠在天啓之河河畔散步了。
舊部的瘟疫,符聖大人已經派人去解決,順便會將自己的族人全都帶回母河,雪鷲王帳基本上形同虛設,內部解散,領地被七大姓瓜分,而田諭被白狼王看中,收爲了弟子,自己這一族的族人,都有了領地,就在母河的不遠處。
美夢成真。
田諭苦笑道:“‘元’大人的話,我還真沒聽見。”
那一天,他的耳朵恰好受傷了。
打完之後,處於懵然的狀態許久,直到白狼王的談話結束,他才緩過神來。
田靈兒猛地回身站住,她看着自己的老哥,咕噥道:“我說老哥,你就沒必要天天來天啓之河了吧?我想,等烏爾勒破河而出的那一天,他一定願意看到像我身材曼妙的少女在等他,而不是你這樣的粗獷大漢。”
田諭笑罵一聲,“你啊你,你要是真討烏爾勒喜歡,不如去研究研究,南方天下的那些女子,到底穿什麼衣,着什麼妝。”
田靈兒咕噥道:“我纔不要變成那樣子哩,烏爾勒說的,我現在這樣就很好呀。”
田諭嗯嗯嗯一片敷衍,他看着自己妹妹氣急敗壞的樣子,笑道:“烏爾勒要是哪天從天啓之河醒來,就算我不在,恐怕你想象中的那一幕也不會出現……這方圓十里,還有未參加篝火晚宴的人們,都想看看他長什麼模樣。”
田諭刻意頓了頓,道:“你自己掂量掂量,比起母河的那些好看姑娘們……”
故意不說完。
剩下那半句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田靈兒的面色頓時變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長期跋涉,與風霜對抗,雖然五官生得好看,屬於漂亮的那一類,但皮膚遠遠比不上天啓河畔的那些女子水靈。
她咬了咬牙,有些猶豫,心想自己好像確實應該去化化妝了。
三人的背後,始終吊着一個步履蹣跚的身影。
高驊拄着柺杖,走路速度既彆扭,又緩慢,像是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太太,可惜蘇琴田諭田靈兒,都沒有要攙扶他一把的意思,這個糙漢子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努力跟住那三人的步伐,不要拉得太多。
天啓之河的河畔,響起了高驊幽怨的聲音。
“喂……你們等等我……”
“還有,田諭……你妹妹說的是不是真的啊,那天我昏過去的時候,白狼王大人親自對我表達了感謝?”
田諭笑着回過頭來,他一臉無奈,看着自己的摯友。
高驊愁眉苦臉,他這幾日臉上連一絲笑意也沒,原本醒過來的時候,這廝剛剛從死裡逃生的驚險中平復,只可惜還沒來得及高興,田靈兒就給高驊迎面潑了一頭冷水。
先是說了一句,白狼王大人剛剛離開。
接着便是繪聲繪色,把之前白狼王大人如何如何表揚田諭,如何如何帶着草原王和民衆表達感謝,一點不漏,順帶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高驊的臉色有些錯愕。
接着田靈兒又把高驊昏過去打鼾的畫面細細描述了一番,說幾位草原王看得直皺眉,白狼王大人更是苦笑一番,徑直離開。
高驊的神情難看起來,他失魂落魄了好幾天,都沒有緩過神來,這幾日,田諭反覆跟他解釋,前面的是真的,後面的沒那麼誇張,那幾位草原王的氣魄都非常人,對於他的鼾聲相當容忍……尤其是白狼王大人,並沒有田靈兒所說的那麼不堪。
但這位老實人實在不會安慰人。
高驊從田諭的話中得知……自己在這麼重要的場合昏過去後,竟然真的打鼾了?!
失魂落魄,更加失魂落魄。
再加上田靈兒時不時腹黑的刺激這個糙漢子,高驊的精神一度恍惚。
四個人,一前一後,有說有笑,當然還有一個始終失魂落魄。
天啓之河,一條游魚掠出水面,將這一幕看在眼裡。
游魚沉入河底,逆流下潛。
水流蕩漾,肆意縱橫。
這條游魚緩慢下墜,河流之中,隱約有着暗暗的水龍捲匯聚,只不過河面毫無動靜,這場水龍捲,在河底只凝聚了一個很大的雛胚。
天啓之河的最底層。
一個黑衫浸泡在水中的年輕男人,閉着雙眼,神情平靜,天光從河面照耀,透過水流,映照在他被泡的有些發白的面頰上。
寧奕的四肢輕輕隨着水流搖擺。
他的眉心,生字卷的力量,還在不斷的被煉化,消融。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而無數游魚,感應到了這股“磅礴”的生機,自然而然的追隨而來,對它們而言,甚至不需要進食,只需要靠的離這個黑衫男人近一些,一日便不會覺得飢餓,那水流之中溢散的生機,便是最好的食物。
天啓河底。
一位披着寬大水袖的男人,雙手按在膝蓋,懸浮坐在河底,他的面頰左右兩邊,各有一個淺淡的紅點,長髮被水流拋散,搖曳如墨。
“元”平靜注視着寧奕。
他的眼神有一絲疲倦,要不了多久,他便會重新睡去。
他的人生,在“那一天”之後,便是如此,醒來時日少,睡去時日多,但漫長壽命,也總有到頭的一天。
他曾經以爲自己可以尋覓到“答案”,在與烏爾勒一起的時候,他走遍了人間萬里河山,看花開花敗,卻距離自己想要的“答案”,始終緣慳一面。
最後以睡去而收場。
而今日,一次偶然的甦醒。
他似乎見到了當時苦苦尋覓,一直不曾得到的那樣東西。
“元”的身上,那件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水袖大袍,此刻發出淺淡的光華,一呼一吸,一開一合,像是在感應那個睡去的年輕人類身上的氣息。
他像是看着自己熟悉的故人。
有些失神,喃喃道。
“所以,這是上天……安排的麼?”
當初錯過的那個“答案”。
時隔兩千年。
今日,找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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