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
寧奕在院子裡閉關了三日,他的腦海之中,無數絲線糾纏。
周遊先生傳授的“後天道胎”之術,在他腦海裡迴盪,世上三千大道,皆由一二三所生出,妖族的神魂之術,其實與大隋的本質是一樣的,並無太大區別。
寧奕要做的,就是逆行推演。
山字卷無聲無息的運轉,磅礴的星輝在寧奕和紅櫻周身繚繞。
這是最好的“食物”。
紅櫻呼吸着豐盈的星輝,渾然忘我,也浸入了頓悟之中。
“這枚奴印,並不複雜……解開也並不難。”
寧奕緩慢推演,“巫九”的神魂造詣,比起自己相差太多,如果自己沒有猜錯,妖族天下重體魄而不重神魂。
自己的神魂之術,在大隋天下的同境人中都一騎絕塵。
但是唯一的難點,就是繚繞在奴印旁邊的那縷冰雪神念,那位來自灞都城的妖君,似乎也不是如何重視神魂之術,僅僅留下了一縷殘念。
“我可以先把‘巫九’的奴印拆解大部分,但是最後的那一縷,如果解開,可能會引起那位灞都妖君的覺察。”
寧奕一直是一個很警惕的人。
他摸清楚了這枚奴印的構造之後,開始權衡利弊,思考自己要不要解開奴印?
“可以解,但保險起見,解開之後,要立即離開森羅城。”
寧奕揉了揉眉心,完成了最終的決定。
他徐徐睜開雙眼,入目是一張嬌俏動人的面孔。
這一幕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紅櫻早已從入定的狀態之中醒來,兩個人此時的距離極近,都是盤膝而坐的姿態,紅髮年輕女子一隻手撐在下巴處,怔怔端詳着“寧公子”的容貌,她發現“寧公子”的面容有一股獨特的凜冽氣質,比起妖族天下的那些“怪人”,生得可要好看太多了。
至少頭上沒有犄角。
而且背後也沒有雙翼,更沒有長鞭一樣的尖錐尾巴。
紅櫻鼓起腮幫子,修長白皙的食指指尖輕輕敲打着鼓氣的面頰,吐氣吸氣,扣合着手指敲打的頻率,等“寧公子”醒來的時候,她就這麼玩着百無聊賴的遊戲。
“你……醒了?”
寧奕有些不太適應如此近的距離,他默默向後仰了仰身子。
紅櫻鼻腔裡發出“嗯嗯嗯”的聲音,認真點頭,小雞啄米。
乍一看,這位“小姑娘”,還挺可愛的。
寧奕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下,道:“就在這兩日,我會幫你拔除奴印,但是我們要準備一些東西,關於北妖域的大地圖,還有一些貼身物件……這一切做完之後,立即離開這裡。”
紅櫻仍然是那副小雞啄米的拼命點頭模樣。
寧奕哭笑不得:“你有沒有在聽?”
“在聽啊在聽啊。”
紅髮女子眉開眼笑道:“寧公子要帶着我,半天雲裡騎仙鶴——遠走高飛啦。”
寧奕有些無奈,道:“不是這個意思……”
就三天功夫,紅櫻已經會用大隋那邊的“俚語”了,這小妮子的資質倒是可圈可點。
寧奕剛剛表現出拒絕的意思,紅櫻便立馬住口,眼神有些黯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她可憐巴巴看着寧奕。
生在妖域。
果然是個妖精。
寧奕暗歎一聲,道:“好吧好吧,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相逢是緣。
總不能白白看着這小妮子被送到灞都城給姜麟當暖被的?
紅櫻嘻嘻一笑,道:“寧奕,你給我的那些‘東西’,我全都看完了。書上說,喊公子的大部分都是婢女,我喊你一聲“寧公子”,以後就是你的婢女,你的貼心小棉襖。”
寧奕啞然失笑道:“那你還是別喊我寧公子了,我消受不起。”
“寧大恩人。”紅櫻認真道:“那寧公子,寧先生,寧哥哥,你選一個咯?”
寧奕的神情有些沉默下來。
徐清焰一口一個“寧先生”的喊着自己。
丫頭則是“哥”、“哥”、“哥”的叫了十來年。
現在又多了一位叫自己“寧公子”的小妮子。
可他從來都不是誰的恩人……越是修行,越是明白這世上的因果糾纏,是無法以劍去斬開的,越斬越亂。
紅櫻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切。
她立馬停歇下來,抿起嘴脣,小心翼翼道:“我是……說錯了什麼嗎?”
寧奕搖了搖頭。
紅櫻聲音極輕的問道:“寧……寧奕,你想到了那邊的事情?”
寧奕點了點頭。
他認真看着紅櫻,笑道:“救下你,一直到現在……很多事情發生的太匆忙,忽然想起了我在那邊的親人,不知道他們如今過得怎麼樣。”
紅櫻誠懇道:“寧公子是一個大好人。他們會有福報的。”
寧奕低垂眉眼,道:“我可不是什麼好人……我在大隋,殺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紅櫻不再是之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而是不經意間挺直脊背,正襟危坐,換了個認真聆聽的姿勢,輕柔道:“寧公子,紅櫻有很多的時間……你願意說,紅櫻就願意聽。”
寧奕沙啞道:“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以後如果有機會,慢慢說給你聽。從今天起,你就喊我‘寧公子’吧……我會幫你拔除妖血,恢復自由之身,然後帶你離開北妖域,至於以後能走到哪裡……”
他的聲音被一聲“噓”輕輕打斷。
紅櫻認真看着寧奕,豎起一根手指,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去想……想那麼多,只會徒增苦惱的。”
她看着寧奕,如此年輕,之前她端詳的時候,卻在鬢角發現了一縷白色。
一定是想的太多,纔會如此吧。
人生太多苦。
生老病死,憂悲惱,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這些苦惱,日日常在。
越念越深,終不可解,終不可拔。
寧奕的確有太多惱心事,近的遠的,都糾纏在一起……他曾想過,自己萍水相逢,一時好心,救了這個叫“紅櫻”的女子,究竟是對是錯,自己能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麼,自己有權力決定他人的命運麼?
若不能給一個美好的結局。
那麼不如不要給這個開頭。
這便是寧奕對“紅櫻”的顧慮。
似乎是看出了寧奕的心思,紅櫻小心翼翼湊了過來,她認真看着寧奕,柔聲道:“寧公子不要想那麼多事情,真的會生白髮的。”
寧奕沉默下來。
紅櫻抿脣問道:“寧公子?”
寧奕深吸一口氣,道:“拔除妖血之後,你就是自由之身了。如果你想離開,隨時都可以離開。”
紅櫻怔了怔。
寧奕解釋道:“待在我的身邊,可能會有更多的危險。”
紅櫻低垂眼簾,緩緩笑了笑。
會有更多的危險?
“不……”
她雙手按在地上,擡頭看着寧奕,乖巧道:“我哪也不去,就跟在你身邊。”
……
……
寧奕花了半日,買了一些瑣碎物事。
最重要的,就是北妖域的大域古卷。
整座北妖域,朱雀域已經是極南之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離開,從森羅城南下,到朱雀主城,再到南北壁壘。
自己的修爲如今還沒有恢復。
拔除奴印之後,不必着急趕路,可以先行在朱雀主城落腳,那裡星輝必然豐盈至極,等自己恢復了一些境界,再往南下。
磨刀不誤砍柴工。
寧奕腦海裡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計劃。
他購置了許多妖族衣袍,質地相當堅韌,衣袍內貼滿符籙,披在身上以掩蓋氣息。
在朱雀域靜修一段時間,其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把妖族天下的情報摸清楚。在這裡生活,哪怕遇到一些麻煩,只需要紅雀身上的妖氣適當泄露一些,便可以證明自己在朱雀域內的身份和地位。
萬事俱備之後,寧奕便開始了“妖血奴印”的拔除。
紅櫻坐在別院裡。
兩個人還是之前的那番姿勢,對坐而立。
寧奕深吸一口氣,以神念侵入紅櫻的額首,她極其配合的放空所有思緒,不做任何抵抗,任由寧奕操縱。
這個過程其實需要雙方的配合。
稍有不慎,神魂之傷可能會在腦海裡造成震盪,把紅櫻震成一個傻子。
寧奕的眼神有些複雜。
短短的幾日,紅櫻已經完全信任自己,而且把自己當成“可以依靠”的人了。
他雙手輕輕結印。
在大道長河之中追溯而來的本源魂法,按照寧奕的意願推演開來。
“巫九”的那枚妖血奴印,幾乎是一瞬之間,就被寧奕剝離開來。
小道爾。
寧奕眼神平靜,繼續操縱自己神念在紅櫻額首遊掠。
女子的額頭之處,滲出密密麻麻的血絲,然後擠出肌膚,懸浮破空,匯聚成爲一滴猩紅血珠。
寧奕伸出手掌,那滴血珠就懸在他掌心上面二尺距離。
血珠的周身,繚繞着雪白的淺淡氣息。
真正棘手的,不是巫九的“奴印”,而是那條帶着冰封氣息的灞都妖君神念。
雖然只有一縷。
但必須謹慎,絕不可驚動那位妖君。
寧奕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整個過程說快不快,但也絕不慢。
接近一百個呼吸。
一條雪白的小蛟龍,被寧奕從那滴血珠周圍剝離而出。
“那位灞都城的妖修,身上流淌着龍血?”寧奕皺起眉頭。
他兩隻手掌擡起,一手懸着血珠,另外一手託着雪白蛟龍。
微微攥拳,“巫九”的那滴精血,瞬間被他捏得爆開。
至於那條蛟龍,還沒來得及翻騰,便是被寧奕以神念包裹無數層,小心翼翼放入腰囊之中,與“大陽之物”放在一起,這條蛟龍再是兇狠,遇到了那根毫毛,也沒了半點戾氣。
做完這些,寧奕立即站起身子。
“走,此地不可久留。”
“你我即刻動身南下,去朱雀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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