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搖曳落定。
徐藏站在了寧奕的身前。
他的身子雖然瘦削,卻像是一座大山。
寧奕的鼻尖一酸,這些年來……他總是會想起草谷城安樂城練劍時候的場景,當自己陷入浴血奮戰,即將支撐不住的時候,這個男人總是會準時出現。
安穩而又可靠。
風聲呼嘯,涌入大殿。
這個時候,寧奕才發現,徐藏的肩頭,燃燒着虛無的道火。
這是涅槃境界的道火。
“你說的很對。”
黑袍男人的聲音,在大殿裡響起。
徐藏輕聲道:“如果知道‘仇恨’的滋味,那麼這一劍……就足夠傷到你。”
“‘仇恨’的滋味,我已經嘗過太多。”
徐藏微笑道:“你好像一直盼着我來天都……現在你等到了。”
十年來的跌境與遊歷,不斷忍受着聖山的追殺, 逃竄……他從驚豔天下的天才劍修,淪爲人人喊打的修行界恥辱,經受過嘲諷,謾罵,質疑,侮辱。
他途徑輾轉,不知路過多少次中州。
卻從未踏足過皇城。
一次也沒有。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十年來的隱忍是爲了什麼,這十年來的跌境又是爲了什麼。
爲了今日,能夠站在這裡。
面對那個大隋天下最強大的男人,說上一句。
“我來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徐藏的神情一片輕鬆,他站在這片大殿上,站在寧奕的面前,站在呼嘯而來的狂風裡。
也站在皇帝的面前。
太宗聽到這句話,眼裡閃過了一絲異樣。
有驚訝,也有困惑。
還有一抹隱藏極深的笑意。
他的一整隻手臂,都被細雪洞穿,徐藏的劍氣不斷注入這條手臂之中……如果不出意外,皇帝手臂內的血肉和經脈,會迅速被劍氣侵蝕,而後凋零。
但他並沒有抽開那隻手。
甚至看他的面容,似乎沒有覺察到多大的痛苦。
皇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意氣風發的徐藏,像是看到了很久之前在自在湖刻字的那個年輕人,時間在徐藏的面頰上刻下了一道疤痕,但他一如既往的自信,自負……自在。
太宗笑着問道:“你沒有死?”
徐藏笑着反問道:“死人會說話麼?”
說完這一句話後,他攥了攥手中的細雪劍柄,繼續問道:“死人……能夠傷到你嗎?”
太宗低垂眉眼。
他似乎順着徐藏的話,認真在思考一個深奧的問題。
他又問道:“你怎麼做到的?”
徐藏挑了挑眉。
對面的聲音再一次問道。
“怎麼做到……重新活過來的?”
“想知道啊?”徐藏笑了笑,道:“我教你啊。”
他攥攏細雪,劍鋒風雷震顫,這一劍刺穿了太宗的手臂,在此刻擰轉起來。
徐藏冷冷道:“在這之前……你需要先死一次!”
皇帝的喉嚨裡傳出了一聲悶哼。
徐藏雙手握劍,渾身勁氣壓在一點,身子前傾,黑袍翻飛。
兩人之間,地面寸寸掀起,承龍殿殿柱隱約承受不住威壓,發出不堪重負的碎響聲音。
寧奕被這道勁氣直接掀翻,轟得倒飛而出,他咬緊牙關,“皇權”的枷鎖已經蕩然無存,星輝和神性都恢復了流淌。
他掌心發力,青衫丫頭的身子被神性汲取過來,兩個人前後疊在一起,被氣浪掀得飛出,重重砸在一根殿柱之上。
而這一切的中心。
黑袍與皇袍糾纏的方圓十丈,地面炸開一道又一道蛛網,無形暗雷在空中炸響。
劍氣在虛空之中游掠。
漫天劍氣如深海游魚,凝聚如實體,頃刻之間盡數向着皇帝刺去。
一道蒼黃色的屏障在皇帝體外升起,不是神性也不是星輝,更像是某種血脈之間的威壓。
徐藏神情依舊平淡,但他的眼神卻一片凝重。
這世上,任何一位涅槃大能,在面對大隋皇帝的時候,都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他曾見過這縷氣息……在感業寺,三皇子李白麟召起紅拂河護道者之時,那位大隋的星君就曾動用過這等術法,這是皇族之間的秘術,初代光明皇帝留下來的血液,有着破開黑暗和業障的宏偉力量,每一位血脈強大的皇族修行者都有着初代的傳承。
這些血液,會在體內丹田之處,坐落凝結,形成一張陣圖。
這門秘術便叫做“皇圖”,血脈越強大,修行境界越高,這張“皇圖”籠罩的範圍就越大,自身的堅固程度就越強。
不僅僅可以抵禦外界的劍氣,星輝,神性……就連神魂的攻擊都可以抵扣。
這是皇族修行者最強大的倚仗之一,一般而言,生而具有大隋皇族的天才,修行路上只要不起邪念,不走岔路,絕不會走火入魔。
這張“皇圖”此刻從太宗丹田之中旋轉而出,整座大殿響起一聲龍鳴!
漫天的劍氣驟雨一般傾瀉,緊接着盡數彈回。
徐藏的出鞘劍,勝在快如雷霆,防不可防。
踏入涅槃境界之後,更是無人可以比肩。
承龍殿大殿,如今刺入太宗肩頭的那柄“細雪”,便足以證明徐藏的劍有多快。
快到皇帝都沒有反應過來。
快到連“皇圖”都沒有防住。
……
……
徐藏的眉尖挑起了一個弧度。
他仍然攥着細雪,但是劍鋒上蘊含的力量,已經讓他生出一絲想要鬆手的念頭。
他擡起頭來,看着那個披着皇袍巍峨不動的男人,心想……這是什麼怪物?
細雪的劍氣何等凌厲?
刺入手臂之中,硬生生被太宗用血肉鉗住,這個活過了五百年大限的老不死怪胎,對身體的掌控力度,抵達了一種令人髮指的地步,徐藏絲毫不懷疑,每一寸肌膚,每一縷血肉,甚至連每一塊骨骼……太宗皇帝都可以輕鬆自如的控制。
自己的劍,竟然被夾住了?
而且有着一絲一絲,被擠壓退出的趨勢!
頂着細雪的劍氣,皇帝的傷勢正在瘋狂修補,滋養,這種痊癒的速度……就像是一個不死不滅的神靈,他用手臂內的骨骼和血肉,擦着細雪的劍鋒,將其一點一點,逼退而出。
徐藏的雙腳抵在地面,腳後跟壘起了一個細小的土坡。
他瞳孔收縮,驚駭的回頭,發現自己連人帶劍,被一點一點逼得向後退去。
太宗的聲音在大殿內幽幽響起。
“那三個人力,你是最先參透生死的……也是最先成爲涅槃的。”
皇帝看着那張清癯俊秀的面孔,看着徐藏由灰生黑的鬢髮。
他輕聲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這句話說出,細雪已經被完全逼出了手臂……沒有鮮血流出,也沒有一絲痛苦的神情流露,他的掌心攥着細雪的劍尖,拉動這柄古劍。
徐藏瞳孔陡然縮放,劍尖上傳來的巨大力量,迫使他要放棄“細雪”。
而作爲一名劍修。
要他棄劍。
除非他死。
於是徐藏整個人被太宗拉了過去。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幾乎是面貼面的靠在了一起。
太宗一拳狠狠打出。
這一拳……毫不誇張的說,可以把一整座承龍殿打得崩塌。
這一拳奔着徐藏的腹部而去。
如果打中。
那麼即便徐藏已經踏入涅槃境界,也絕不可能存活下來……他會被直接打成一團血霧,他只是一位劍修,沒有與境界相匹配的強大的金剛體魄。
妖身法相強大如紅山上的那隻九頭獅子,面對皇帝,也只是輕飄飄一掌, 就被拍碎了額頭。
而下一剎那。
皇帝憤怒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
他的拳頭並沒有打中徐藏。
只差那麼毫釐……他的拳頭對上了一個極致堅硬極致滾燙的東西。
那是一縷赤紅色的影子,只有兩根手指長短。
一閃即逝。
徐藏的神情一片平靜,甚至有些漠然,他擡袖的動作有些“浮誇”,那柄赤紅色的劍影從他黑袍背面射入,穿透衣袍射出——
一劍射入皇帝的拳頭之中!
與細雪入體不同——
這一柄飛劍,將皇帝的拳頭射得爆碎開來,血肉和骨骼都四散濺開。
緊接着,金光璀璨的皇圖,被這一劍直接射穿。
“嗖”的一聲!
“野火”穿透了皇帝的腹部,射塌了承龍殿的皇座。
太宗萬年巍峨不動的身影,被這一劍射得向後跌去,踉蹌兩步。
“裴旻!”
他憤怒的聲音在這大殿之上響起,他下意識想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場血夜,那個男人神出鬼沒的飛劍之術。
防不可防。
擋不可擋。
野火重現人間。
這一縷劍影先前便曾“暗算過”他……可惜的是,當時動用這一劍的,只不過是十境的裴煩丫頭。
如今,是踏入涅槃的徐藏。
……
……
煙塵滾滾。
那縷赤紅色的劍影,繚繞在大殿之中,速度快得不可捕捉,最終圍繞着一道漆黑的長袍。
那道長袍站在承龍殿上。
徐藏平靜看着太宗皇帝。
他緩緩開口,道:“教我道術的趙蕤先生,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
趙蕤先生的那句話,深藏在小霜山內,無人得知。
是一句讖言。
野火繚繞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最終懸停在徐藏的面前。
單指輕輕觸碰火紅飛劍的男人,笑了笑,道:
“大隋將被一位徐姓之人,點起燎原之火。”
……
……
(今晚也只有一章,原因也沒什麼可說的,經歷過畢業的人都懂……最近雙倍,所以還是要求月票。我保證每一章的質量,大家沉下心看,等我把事情都處理完,21號—23號會有爆發,欠大家的都會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