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繚繞。
寧奕所在的府邸,小山頭,被周遊的星輝封鎖,外人無法窺探。
即將與扶搖決戰的周遊,此刻的修行高度,抵達了一種妙不可言的境界。
拿到“拔罪”之後,他閉關數日,參悟了藏在拔罪劍裡的第三種長生術……以他的猜想,太乙和陳摶都曾經以這種長生術“轉世重修”。
“這門術法的成功機率很低……自古至今,應該有不少道宗的大人物都嘗試過,但目前已知的成功者,就只有那兩位。”
小院落裡。
白髮道士輕輕道:“三千大道,我已走過一遍,除了最後的生死之道……有時候我會想,難道點燃涅槃道火,就能把這條道看得更清楚麼?”
他笑道:“寧奕,我送你一樣東西,你一定要替我保管好。”
……
……
第二日的清晨。
雞鳴之後。
珞珈山的清雲被鐘聲震盪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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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如水,無數賓客,從外門而至,等候已久。
今日是珞珈山大朝會的開幕之日。
錦衣華服的四境權貴,鑲金雕玉的馬車車廂,此刻都流向了珞珈山七十二峰最空曠的那個地方。
蓮臺山。
珞珈山能成爲天下第一山,天都第一山,自然少不了皇族的扶持。
每年的擴大和修葺,東西兩境都有出力,當今太子同樣也給予了自己的一份支持……這座貌似一朵盛開蓮花的道臺,其實是由天都的陣法大師一起修葺,蓮花閣的袁淳先生親自監察,平日裡不會開放。
今日當然是一個例外。
盛大的蓮花臺層層綻放,聖山諸位皆有席座,道宗和靈山自然也不例外。
教宗大人早早就來到了這裡。
陳懿面帶笑意,一路上與熟人打着招呼,挑選了道宗比較靠近蓮花道臺中心的地方……過不了多久,聖山諸人到齊,大朝會將會在這裡拉開序幕。
他目光望向身後,道宗在蓮花道臺上佔了一大片花瓣,有很多的座位,扶搖若是講道,自然是越靠近越好,那位天生“半神”的女子,身上有神性光輝溢散,多少人想要見上一面都難,更不用說講道之時,能夠坐得如此之近。
陳懿的身後,那片蓮花花瓣的末梢。
站着一黑一青一白三道身影。
尤其是那位白髮白袍的俊美道士,整個人站在那裡,就像是壓倒蓮花的一座山,風輕雲淡卻又氣勢磅礴。
周遊目光望着空蕩蕩的蓮花臺,平靜道:“今日會來很多大人物……”
他看着寧奕,笑道:“如果不算那些聖山山主,你其實也是其中一位。”
寧奕搖了搖頭,蜀山對這種盛會從來不敢興趣,外界評判十大聖山,也向來忽略西境蜀山,即便走出了徐藏這種殺胚劍修,也不能改變大隋四境對蜀山“沉默寡言”的印象。
蓮花花開十六瓣,十座聖山,西嶺東土,佔了十二瓣。
四座書院雖然分立,但人數不多,一共只佔一瓣。
餘下了三朵蓮花道臺,顯然是留給天都城內的權貴,也就是周遊口中所說的“大人物”。
寧奕環抱雙臂,細雪被他摟抱在胸前,他默默注視着熟悉的身影落座,龜趺山、太遊山、有些人訝異於在此地見到寧奕,譬如書院的那幾位大君子。
聲聲慢背後揹着一座巨大琴匣,她面上仍然蒙着面紗,看到寧奕站在道宗的壓軸位置,眼神有些驚訝。
寧奕會來,她並不意外。
但寧奕如今站在道宗的道臺之位,身旁是紫霄宮宮主周遊,這一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與聲聲慢神情相同的不止一個人,鍾離顧滄眼神都有些微愕,書院子弟從道宗蓮花臺旁邊走過,四位大君子與寧奕都是熟人。
蓮青眼神也有些意外,他對寧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借過而行。
寧奕眼裡有一抹由衷的欣賞之意,一身青袍搖曳而過的應天府青君,身上的氣息更加深厚了……如果沒有猜錯,恐怕已經抵達了十境某個隨時可破的境界,單論修行速度,蓮青的資質,的確比鍾離和顧滄要好上肉眼可見的一個層次。
書院並不知道琉璃山的消息,所以幾位大君子有些訝異。
相比之下,另外一些人的神情顯得十分平淡。
……
……
在蓮花道臺另外一邊。
遠遠就可以看見,太遊山的兩位聖子雙腳不沾地,懸浮着一小截距離。
他們看到寧奕,神情未變,沒有打招呼也沒有點頭示意,只是沉默以對,前幾日在金華城作壁上觀,他們觀看了一整場的琉璃山殺局……身爲局外人的他們當然知道,寧奕最後能活下來,是因爲道宗周游出手相救。
此時此刻,寧奕會跟周遊站在一起,也便不那麼意外了。
龜趺山那邊,陵尋出席之後,目光與寧奕對視一眼,有些沉默,他默默安置好了自己的同門師兄弟,然後離開龜趺山道臺。
“龜趺山陵尋,見過周遊前輩。”
從龜趺山蓮花道臺離開,陵尋來到了寧奕的所在之地,他恭恭敬敬對周遊揖了一禮。
周遊不冷不熱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接着,陵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寧奕……在天都劍行侯府的那一次,多有得罪了。”
寧奕怔了怔。
這龜趺山的聖子倒是有意思。
竟然還特意跑來道歉……他本以爲,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幾個聖山的聖子,個個倔得像是一頭牛,從小嬌生慣養,認準一個方向,九匹馬也拉不回。
自己結了仇,就沒有打算化解。
寧奕笑了笑,搖頭示意自己並不在意,道。
“無礙,都過去了。”
龜趺山聖子的目光從寧奕身上挪開,到了他身旁的青衫女子。
陵尋目光柔和許多,沙啞道:“多謝裴姑娘在金華城出手相救。”
裴煩木然道:“我是去救我哥的,至於那次出手……只是順手而爲之,你不用放在心上,更不必謝我。”
陵尋苦笑一聲,道:“無論有心還是無意,謝還是要謝的。”
說完之後,他試探性問道:“二位若是有空,可否賞個臉面,在下在天都城訂了一間酒席。”
沒有迴應。
寧奕沉默下來。
陵尋心底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他拱了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了,想必以後還有見面之日,今日能結個善緣便可。”
說罷,離席。
龜趺山聖子的這一個舉措,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寧奕是天都城內的“大紅人”,這點一點也不錯。
很快,不僅僅是陵尋,還有其他人物,寧奕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了此地。
若是寧奕和周遊所站,乃是道宗最靠前的位置,與陳懿並齊,那麼一部分人還可能礙於身份,地位,以及顏面,不好入內,因爲很有可能會被麻袍道者攔下來。
他們站在蓮華道臺的末梢,相對偏僻。
“寧小侯爺,我是西境都督府的杜稍。”
“北境平妖司的少司首寒鴉,若有機會……”
寧奕有些擔憂地望向身旁的白髮道士,卻發現周遊的神情並沒有不耐煩,而是波瀾不驚之中,帶着三分戲謔。
眼裡的意味再明顯不過,像是在說:
你看,我沒有說錯吧……你寧奕,也是當今天下的一位“大人物”。
對上週遊的眼神,寧奕有些恍然。
西境,北境,南疆,天都……除了暫時退出皇城舞臺的東境勢力,其他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對自己表示了好感。
自己如今也算得上是“大人物”了麼?
寧奕有些自嘲。
他的身份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頂着“蜀山小師叔”頭銜來到這裡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冷嘲熱諷,譏笑謾罵,無數的白眼和漠視……如今似乎變成了一張張笑臉,一句句阿諛奉承。
一聲“寧小侯爺”,一聲“寧大人”。
他心湖逐漸平靜下來,眼神裡的惘然只出現了一瞬。
寧奕並沒有拒絕那些人的好意,點了點頭,說了幾句客套話。
很快,麻袍道者就善意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這些“不速之客”,逐漸稀零。
這些人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是沒有,只不過大多喜歡成羣結隊,廣撒網,即便沒有寧奕,也有王奕、李奕、張奕,他們的笑臉永遠是一樣的,說辭亦是一樣。
這是寧奕最不喜歡的一類人,庸俗的說客,兩面討好的牆頭草。
耳旁清淨之後。
周遊微笑問道:“感覺怎麼樣?”
寧奕搖頭道:“以前生活窮困潦倒的時候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人前顯貴了,估摸着就是今天這個樣子,左右逢源,春風得意。現在看來……左右逢源了,也不見得就是真的春風得意。”
頓了頓,寧奕道:“還是清淨一點好。”
周遊挑了挑眉,道:“我現在越來越發現,你更適合當隨我修行,而不是跟徐藏那廝學打打殺殺。”
寧奕苦笑道:“我只是喜歡簡單一點的爲人處世……這些人能混到天都蓮花道臺的位子,肯定不傻,明知道拍我馬屁沒什麼用,還是願意腆着一張笑臉湊過來打招呼,如果我記仇,拿着當年遭遇的不公,狠狠去打他們的臉,恐怕他們也不會覺得難堪,反而會更加笑意盈盈的賠禮道歉。”
“周遊先生,這些人有他們的生活規矩,只可惜跟我八字不合……”
寧奕輕輕感慨道:“我之所以修行,是想成爲自由之人,斬斷規矩,不受條框。”
周遊沉默下來。
他看着說這句話時由衷誠摯的黑袍年輕人。
這句話當年他也聽過。
是從那個姓徐的傢伙口中說出來的。
(今天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