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一沒有想到,幾句話說完之後,寧奕和裴煩,就真的準備動身了。
並沒有什麼太多收拾的物事。
寧奕和裴煩來到天都,除了那盆萬年青,並沒有帶“身外之物”。
二人在西嶺的時候就沒有“積蓄”一說,去哪到哪,也都是說走就走。
在寧奕和裴煩的“二人世界”裡,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已不需要言語,唯有默契二字可以形容,譬如近日要離開天都,就是一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送柳十一去中州邊界,也只是順勢而爲。
臨行之前,寧奕給白鹿洞書院和太清閣各自留了一封信,算作告別,除此以外,並無其他掛牽。
做完這些。
丫頭從袖袍裡取出了一張硃紅色的褶皺符籙,交付給寧奕。
柳十一眼神有一絲訝異。
他知道,二人之中,精通符籙之道的,不是寧奕,而是裴煩裴姑娘,按理來說,催動符籙的,也應該是裴姑娘纔對。
“這張符籙名爲‘破空符’,皇城內部,不好施展,動靜比較大,等到出城之後,我便會催動。”寧奕擲了一頂斗笠,一身疊好的嶄新白衣,沒好氣道:“如果不想光天化日穿着一身血衣,還沒出城就被東境人馬盯上,最好換上這套衣物,衣襟內有‘藏氣符’,可以隱匿修爲境界,這頂斗笠不是什麼稀罕物事,比不了曹燃頭上的那個,但是可以遮掩面容和劍氣,中州太大,平日都不要摘,以免惹是生非。”
寧奕並沒有向柳十一解釋,此行不騎馬的緣故。
柳十一戴上斗笠,皺眉道:“你早就準備好了?”
寧奕木然道:“說出來不知道你信不信,其實我是一個大善人,最喜歡雪中送炭。”
柳十一一陣沉默。
半柱香後。
三人離開皇城。
三人的裝束有些奇怪,柳十一戴着一頂竹笠,雪白霜竹做胎骨,附上一層層銀白葵絲編制而成,看起來價格不菲,再加上一身輕飄飄的白衣,簡直就是貴族翩翩公子,背後拴着那柄“長氣”,長氣特地換了一身古舊的大黑布包裹,仍然點綴出三分仙氣。
丫頭則是穿着一身青衣,沒什麼講究,將“天下劍行”厚格劍系在背後,懷中抱着青葉,步伐飛快。
寧奕腰間油紙傘被布條拴起來,細雪盛名的緣故,天都許多劍客都喜歡在腰間別一把紙傘,傘骨藏劍,所以也不算多麼引人矚目。
三人都帶着笠帽,行走起來風塵僕僕,等到了皇城城外的樹林裡,柳十一才明白,寧奕口中“破空符”施展起來,那所謂的“動靜比較大”,是什麼意思。
三人站定,丫頭先謹慎在四周貼了幾張靜音符。
她解釋道:“小子母陣可以悄無聲息離開,是交換了空間,包裹着兩處空間,進行斗轉星移,破空符不太一樣,則是暴力撕開空間,推動前進,這道符籙需要巨大的星輝力量做支撐,一般用於煉體者進行挪移。”
說話之間,寧奕張開雙臂,丫頭則是抱着那盆青葉,貼靠在寧奕懷裡。
柳十一眼裡有些惘然。
靜音符已經佈下。
寧奕掌心捏着“破空符”,一隻手放在丫頭的後心之處,確保護住了裴煩。
深吸一口氣,運轉白骨平原,掌心瞬間凝聚風雷。
神性滾滾而出。
柳十一瞳孔收縮。
下一剎那,林中轟的一聲炸響,靜音符籙的遮掩下,最爲猛烈的第一聲爆響,聽起來只是沉悶的一聲悶雷,圍繞三人周遭的七八顆老樹,瞬間向外拔地而出,疾射四散,木屑紛紛揚揚墜地,靜音符籙被撕開——
衝擊的餘波在老林裡迴盪,沖刷。
眼前是一片漆黑,龐大的衝擊力砸在柳十一的身軀上,他從來沒有進行過如此匪夷所思的“挪移”,一柄重錘砸中後背,砸得他踉蹌飛出,再跌出之時,眼前昏天黑地,已經換了一副景象。
柳十一面色蒼白,這種極度的異樣感,讓他無法適應。
再睜開雙眼,已是一處小坡,塵土飛揚。
他終於明白,這張“破空符籙”,爲什麼只有煉體者可以使用了。
太暴力了。
這等衝擊力,恐怕也只有煉體者可以安然無事的承受。
掌心捏符,首當其衝承受大部分衝擊的寧奕,面色只是稍微蒼白些許,眼裡竟然連一絲痛苦神情也沒有浮現。
這是何等強悍的體魄?
看到丫頭躲在寧奕的懷裡,柳十一的神情十分古怪。
他有些想不明白,寧奕剛剛催動破空符籙,靠的是什麼力量?那股力量萌生而出的一剎,就被柳十一敏銳的捕捉到了,他在長陵對決之時,曾經逼出過寧奕的“神霞”,他知道修行者修到最後,便要積澱神性,突破凡人的桎梏。
可是他不敢相信,寧奕的身上,竟然帶着如此龐大的神性?
神性出竅,馭使符籙!
柳十一剛剛緩過破空符籙的衝擊勁頭。
四面八方,一片死寂。
在這片死寂之中,柳十一覺察到了一絲異樣。
如芒在背。
丫頭神情平靜,木然道:“再破。”
第二張符籙已經被她取出,放入寧奕掌心。
柳十一瞳孔收縮,這是何意?
磅礴的神性,從掌心滾滾涌出,匯聚而來,第二張“破空”符籙的衝擊力,再度降臨,砸在柳十一的後背,三人以此展開了挪移。
原先站立的小土坡,直接被崩掉了半個山頭。
塵埃飛揚。
這一次的落腳點,仍然是小土坡,而且放眼望去,遠方是一片荒蕪。
柳十一面色蒼白,雙手扶膝,上一次的破空,讓他有了一些經驗,在撕裂空間之時,於後心凝聚出劍元,來抵抗狂暴的“破空”之力,大大降低了符籙作用下來的狂暴力量。
風沙捲起,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覺猶存。
丫頭取出了第三張符籙,平靜道:“再破。”
寧奕皺眉道:“還在追?是因爲我們,還是因爲柳十一?”
丫頭搖了搖頭,道:“不清楚,從天都出來就開始調動人手了,這一次東境的背後有高人。”
裴煩的這句話,讓柳十一明白了“如芒在背”的感覺,從何而來。
之所以不騎馬,是因爲他們一出城就被盯上了。
“破空符”的催動,極其耗費“源力”,而且體魄不強的修行者,根本無法承受這種力量。
第三張符籙,瞬間炸開。
土坡之上,三人瞬息消失。
丫頭的聲音,在虛空裡響起。
“再破。”
繼續破空。
第四張“破空”符籙。
“再破。”
“再破。”
......
......
一騎絕塵。
直到連續動用了十三張“破空”符籙之後,丫頭的聲音才停下。
柳十一雙手撐在地上,想要嘔吐,卻吐不出來。
笠帽上沾滿沙粒塵埃的白衣少年面色慘白,下山以來,即便是被“泰山王”迎着小腹捅了一劍,只差一絲命喪黃泉,他也沒有遠遠像如今這般如此難堪。
寧奕鬆開護住丫頭的那隻手,面色稍有蒼白,以他的體魄,亦是有些抗不太住,可見“破空”符籙力道之強悍,但裴煩面色紅潤,其實就算沒有寧奕,她一人催動這種霸道符籙,也不會有毫髮損傷。
裴旻大人的劍藏就在眉心安處,只需要一道神念,便會有無數劍器貼身繚繞,絕不會受到絲毫衝擊。
但如此之舉,增加了自身重量,能夠傳遞而出的距離,也就大大降低。
三人停在了一處山水瀑布前,柳十一蹲在小溪旁邊乾嘔,天旋地轉。
柳十一幽幽道:“下次能不能抱住我?”
寧奕翻了個白眼,“想得美,你要是長得像東廂徐姑娘一樣好看,還差不多。”
柳十一指了指寧奕,你你你了半天,一個字說不出來。
寧奕回頭去看,已經掠出了約莫百里,這等速度,神仙難追,只是破空符籙後勁太足,自己渾身上下仍然微微一動,骨骼便噼裡啪啦作響,隱約作疼。
他吐出一口氣,並沒有放鬆,問道:“甩掉了嗎?”
裴煩神情凝重,道:“還不能確定,應該是甩掉了。”
寧奕皺眉道:“怎麼找到我們的?”
裴煩沉默片刻,“可能是特殊的追蹤之術,我不清楚,三教九流太多,如果真是符籙高人,涉及到我所不通的方面,也只能慢慢細查,按理來說,我們三人,臨行之前,換了一身新衣,又有藏匿氣息的符籙當做遮掩,就算有高人坐鎮,也不會如此快的追來。”
寧奕揉了揉眉心,想不通對方是怎麼察覺的。
丫頭無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
天都皇城外。
塵埃飛揚,一道身影被“破空”符籙包裹的磅礴力量逼出。
只是並無狼狽景象。
這道身影,單看黃沙之中的輪廓,便可知曉,其體魄必然極爲強悍。
“鬼先生,爲何追不上?”
壯碩如塔的漢子,肩頭坐着一個瘦小孩童,此刻他皺眉望着肩頭的幼嫩孩童,聲音沙啞,眼神困惑。
孩童眼神木然,並沒有回答,而是低頭去看自己掌心鑲嵌在血肉中的羅盤。
自己的法門,僅僅在百里之內,能夠有所感應,此刻羅盤指針兜兜轉轉,已經消失了對象。
對方已經掠出了百里之外。
他幽幽道:“同樣是‘破空’符籙,你我二人不應該被對方拋下,就算有些許落後,也不應該被甩開百里......真是見了鬼了。”
“此地已不在皇城庇護地界,若是找到姓寧的,我一拳就可將其轟殺成渣。”壯碩如塔的男人,沉聲道:“要不請先生降靈?”
孩童一巴掌拍在壯漢的腦門上,打得壯漢一個踉蹌,再擡掌時,竟然打出了一個凹陷,只不過這個凹陷緩慢恢復。
壯漢委屈道:“這一趟弄丟了,回琉璃盞又要遭受責罰。”
“不會弄丟。”鬼先生木然道:“有那樣印記在,他們逃到天涯海角,一樣可以找到,先生給了我們很長的時間,我們可以慢慢去找。”
掌心羅盤上的指針兜兜轉轉,時靈時不靈,指向了一個模糊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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