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寧奕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好一段時間沒有迴天都了。
與丫頭不一樣,寧奕在天都皇城居住的日子,每天都會有外出,他記得天都城裡的每一條街道,大大小小,街道兩旁吆喝的商販,大部分都有固定的場所,執法司的末流分支,管理着這座皇城的大小事宜。
臨近劍行侯府邸的街道,那些熟悉的面孔仍然在,只是有一家賣滷製牛肉的小鋪子,換了一戶鋪主,原本生意冷冷清清,現在竟然十分火爆,鋪主的目光掠過排隊擁擠的人羣,迫不及待踮起雙腳,高高遠眺,望向自己,然而生意實在太好,他的目光被淹沒在人頭攢動當中。
寧奕撓了撓頭。
再往前走去,寧奕看到了好幾張陌生的面孔,這些人吆喝着對自己微笑,打招呼,以前便是這樣......天都的商販素來很熱情友好。
寧奕一一笑着迴應,然後返回府邸。
“近日可有人來府邸拜訪?”他來到門口,皺眉問道。
“回小侯爺,您不在的時候,一直無人前來。”麻袍道者恭恭敬敬道:“白鹿洞書院的幾位大人寄過幾封書信,其他的就沒有了。”
寧奕嗯了一聲,推開府邸。
丫頭坐在庭院裡,似乎在等寧奕回府。
“我們被人盯上了。”
寧奕一回來,裴煩就站起身子,她認真開口道:“我早上去器物閣置辦甲冑,發現了一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八仙桌上,攤放一堆物事,都是丫頭從天都路邊買回來的吃食,有些已經拆開。
最顯眼的是已經開拆一半的小盒滷牛肉。
“你以前跟我說過,徐記的滷牛肉還不錯,汁水很足,橫切刀,黑牛肉。”丫頭低垂眉眼,她端起餐盒,滷牛肉的汁水並不飽滿,順着紋理豎直切開,“這是豎切的,不好切,但是因爲刀很鋒利的緣故,所以這些牛肉看起來很是整齊......這是黃牛肉,大隋皇城內部官員的特供肉。”
“操刀的是一個高手。”寧奕兩根手指捻過一片牛肉,緩慢咀嚼,眼前忽然一亮,含糊不清說道:“唔......黃牛肉竟然比黑牛肉好吃?三司的庖廚手藝這麼棒?就是汁水少了一點。”
說到後面,寧奕的神情有些惋惜。
“三司?”
丫頭眯起雙眼。
“具體還不清楚是哪一位,但是姓宋的正在幫我打聽,我們被盯上了,這一點毋庸置疑。”寧奕坐下身子,找了個舒適的腰鼓墩子,他一隻手端着餐盒,並不顧及自己的吃相,捻着黃牛肉,一片一片塞入自己的口中,毫無儀態可言,“回來的路上,我也發現了......唔,這牛肉真好吃。”
“三司似乎調動了一些行動人物,在劍行侯府邸附近盯梢,菜場,小巷,店鋪,這個時間應該不會維持太長,估計也是從剛剛纔開始。”寧奕很快就把餐盒裡的黃牛肉吃光,他拿着袖子擦了擦嘴角,微笑道:“我從西嶺來,無父無母,身世成謎,身邊跟着的,只有你這麼一個妹妹,初來乍到,天都裡一定會有人對我們倆的身世很感興趣。”
丫頭皺起眉頭,她也搬了個腰鼓墩子,“這算是例行排查?他們會不會查出一些不該查的?”
“如果沒有青山府邸的事情,他們應該都不會查出什麼,如果真的要查,也註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們甚至不會派人來盯梢。”寧奕的語氣有些無奈,他沒有隱瞞丫頭,認真說道:“每年來天都的人實在太多了,三司的人也很忙,盯梢這件事情,說明他們覺察到了疑點,一直在調查,但是已經展開了很久,沒有實質性的進展,逼不得已出此計策。”
丫頭揉了揉眉心,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麼多。
“別害怕,沒什麼,有我陪着你呢。”
寧奕拍了拍丫頭的肩膀,道:“這幾日......我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寧奕把東廂園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徐清焰的事情,也沒有隱藏,丫頭聽到靜白身死之後,神情明顯也鬆了一口氣,惡有惡報,那個壞尼姑活該如此,只是可惜這件事情沒有牽扯出宮內的後續。
“姓宋的需要畫一張符,這張符籙,可以讓他和大隋公主破開三司的陣法壓迫,離開南疆。”寧奕說道:“很巧是的......三司的桎梏陣法,正好是由應天府的陣法大師所篆刻,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聽完之後,丫頭細細思忖片刻。
“這件事情麻煩不大,七日之期,時間差不多足夠。”裴煩揉了揉眉心,道:“只是被三司盯上,讓我總有一種不適的感覺,如芒在背。”
“一切有我。”寧奕揉了揉丫頭腦袋,“放一萬個心。”
......
......
“你是怎麼跟我保證的,放一萬個心?”
顧謙來到屋門口的時候,聽見裡面暴跳如雷的憤怒聲音,那根本來要扣下的手指,懸停在屋房門口。
屋裡聲音的主人,以一根手指,不斷點着另外一人的額頭,道:“情報司第一次把手伸進天都,好不容易從執法司手裡搶下這口肥肉,讓你去南城擺攤——”
最後一句,幾乎是咆哮出口。
“我、是、讓、你、去、賺、錢、的、嗎?!”
那聲音頓了頓,停歇了一下,似乎是想喘口氣。
被點着額頭不斷捱罵的男人,似乎剛剛想說什麼。
“我特麼讓你去賣牛肉,你把情報司的特供肉拿去了,你這幾天賣得起勁啊,你忘了你是去盯梢的嗎?”那個咆哮聲音更氣憤了,“你店鋪裡擠着幾十號人,你盯誰的梢?徐瑾,你盯你祖宗傳下來的黃牛肉嗎!”
死寂一片。
背靠在門口的顧謙,努力憋笑。
“好。”
“很好。”
“你很好。”
接着便是一連串的痛斥,怒罵,徐瑾愁眉苦臉推開情報司府門,看到了在一旁笑得前胸貼後背的顧謙,他忍不住踹了一腳,“我被少司首罵慘了,你還笑我?”
顧謙拍拍屁股站起身子,忍俊不禁拍了拍自己好兄弟的肩膀,挑眉道:“姓徐的,聽說這段日子,徐記黃牛肉賣得脫銷了,我們倆穿開襠褲長大的,別忘了給我留兩塊。”
徐瑾忽然面色嚴肅說道:“顧謙,沈靈罵我,沒什麼,少司首刀子嘴,豆腐心,罵完就完事了。但是......調查劍行侯寧奕的事情,我一直覺得有些不妥,天都的按例調查,這幾年來沒少展開,排除疑點之後,就可以視爲通過,我大隋怏怏天下,包羅萬衆,只要不違律法,誰都可以在天都得到一個嶄新的開始。”
顧謙忽然也沉默下來。
“這件事情,一直是由執法司來做,沈靈這一次把‘調查寧奕’的事情攬了下來,據說在入天都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查過了,沒有問題。”徐瑾眯起雙眼,壓低雙眼:“他現在瘋了一樣調查寧奕,還想方設法把你送入執法司,就不怕招惹貴人?”
顧謙深深吐出一口氣來,他搖了搖頭,認真說道:“這不是你我可以考慮的,天都水有多深,你徐瑾和我顧謙都不知道......沈靈只是一個少司首,他可能是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授意,人在天都,身不由己,如果上面執意要查寧奕,那麼就算寧奕真的清清白白,也一定能夠查出一些端倪。”
徐瑾低垂眉眼,他九歲入天都,十六歲結識沈靈,如今在情報司,已有十一年。
天都居,大不易。
大隋的繁華昌盛背後,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這間名利場上,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是清白的......沈靈是一個行得正坐得直的人,在徐瑾的十一年裡,他只見過沈靈這麼一個清白到兩袖無風的男人。
“不知道爲何,我的心裡一直有些不祥的預感......罷了,罷了。”徐瑾過了許久,輕聲說道:“沈靈執意要查,那便一起查吧,怏怏大隋,光天化日,還能有誰作妖不成?”
顧謙拍了拍自己好兄弟的肩膀。
“還有你,顧謙......執法司那個姓公孫的,官職雖小,只是一個持令使者,但是背景深厚,恐怕能牽扯到天都皇城裡哪位皇親國戚,你在他身邊做事,一定要小心謹慎。”徐瑾揉了揉眉心,認真說道:“等這件案子結了,一起喝酒去。”
“好,一定。”
顧謙笑了笑,他拍了拍徐瑾肩頭,推門而入。
屋子內,有風吹過,漫天的紙張,案卷,拋飛,桌案上雜亂無章,潑灑的墨水,掀翻的書卷。
沈靈已經好幾個晚上沒睡。
他站在窗口,背對顧謙,神情鬱郁。
“徐瑾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沈靈雙手扶着欄杆,沙啞說道:“等案子辦妥了,你們倆都會升官,先當個地方的持令使者,別嫌官小,東西兩境隨便挑,再過幾年,去個安逸地方當少司首了,天都直派的,路已經找好了,成家之前,先幫你們立業。”
顧謙笑了笑,道:“徐瑾知道的東西少,他有這些憂慮,是應該的。”
“徐瑾這人性子憨,直。”沈靈低垂眉眼,搖了搖頭:“這件案子背後的關係太多太密,不告訴他,反而更好。”
“二殿下要查姓裴的丫頭,懷疑青山府邸疑案的陣法大師,就是姓寧的妹妹。”沈靈揉了揉麪頰,喃喃道:“給寧奕和裴煩監察身份的案底被挖出來重新研究,大司首將這份案底放在我的手裡,我發現了很多疑點......不僅僅是那個姓裴的。”
顧謙站在沈靈面前,一同眺望遠方的窗臺。
“公孫越的案卷,被我復刻出來了......案卷裡面的東西,你肯定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