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獅子揮斬而出,整座星輝妖力封禁的寢宮,劇烈震顫,明珠破碎,飄掠在空中的,懸浮在穹頂的,無數如游魚一般的微弱光芒,都被吸附而來。
積沙成塔,集腋成裘。
這一刀斬下,光芒通徹,轟隆隆的暴動聲音當中,清出一條頎長龍捲,貫穿前後石壁,將整座寢宮宮殿都鑿通。
所有攔在白獅子刀氣之前的物事,全都破碎開來——
這是一柄所向披靡之刀!
直到握住白獅子,姜麟才知道,自己的狩水......原來真的就只是自己父皇留給自己隨便玩玩的一件兵器,九靈元聖生前佩戴的長刀,即便刀身裡內蘊的願力已經散去了大半,仍然渾厚堅韌,這一刀斬下的力量,比起狩水要強上太多!
此刻姜麟心中,一千個一萬個篤信,如果那個拿劍的小子,再與自己對拼兵器,只要願力足夠,自己全力施展,“白獅子”不出十下,就可以砍斷對方的劍器!
這一刀,將半座寢宮都砍得破碎開來。
姜麟吐出一口濁氣。
他的面前,煙塵四濺,沒有停歇的意味......毫無疑問,任何攔在自己面前的東西,都會被那一刀的刀氣劈砍破碎。
他拎起白獅子,有些艱難地向下走去,刀身泛着銀白光芒,輕輕掃拂着面前的塵埃。
姜麟忽然皺起眉頭。
整座寢宮搖晃。
大地震顫。
自己的這一刀,將紅山的寢宮砍得破碎......但是最中心的那道人影,卻不見了。
連一角衣袂的痕跡,都沒有看到。
......
......
山河破碎。
獅子的怒吼聲音,猶在耳旁迴盪。
那一刀的威勢實在太強,即便寧奕撐開油紙傘,也無法阻擋。
於是寧奕選擇了收傘。
挽着寧奕臂膀的徐清焰,閉上雙眼,刀氣猛烈吹拂着女孩的鬢髮,她已經認定了自己最後的命運......這樣的結局,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那麼就死在紅山吧。
當白獅子捲動浩浩長風,在女孩的耳畔炸開風雷呼嘯,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極其隱蔽的破裂聲音,就像是一枚石子被捏碎了。
破碎的不僅僅是山河。
還有懸停在寧奕手邊的一顆碎石粒。
準確的說,這不是一顆碎石粒,而是一道“奇點”。
寧奕挑選的石壁很是講究,他來到寢宮,以尋龍經清開八方,點出諸穴,找好了退路,然後破境拎劍,與那頭大妖殊死一戰,彌補道心缺漏。
當他退無可退。
那麼便退入最後的奇點......
虛空綻放裂縫,兩個人瞬間跌入奇點之中。
徐清焰睜開雙眼,狂風吹得她眯起狹長的眼眸,她看不清眼前是什麼,無數的風氣在滾動,寧奕的半個身子側在她的身前,“蓬”的一聲,細雪油紙傘撐開,大風稍稍停歇一點,兩個人被吹得向後滑步,少年雙手抵着傘柄,女孩雙手環着鱗甲黑布的少年腰身。
就像是在懸崖上,踩着鋼絲前進。
搖搖欲墜。
沒有人知道奇點的那一方,連接着的是什麼。
徐清焰有些惘然,她能夠感到,四周的空間正在被無形的力量,不斷擊碎,通向一個嶄新的道口......她這個時候才意識過來,以那位寢宮主人的身份,想來是不太可能給自己留下如此的退路,千百年來,真的有人抵達了寢宮,而且在這裡佈置了奇點,這個人是誰,奇點最後又會通向哪裡?
寧奕的心中,是有答案的。
他與那位陣法大師素未謀面,但已經等同於見了好幾次面。
在獅心王的陵墓內,他以“大陽之物”,清掃了那位陣法大師佈下來的恢弘殺陣,那個時候,寧奕就認識到,兩千年前的北境獅心王,身旁曾經跟隨着一位了不得的陣法大師,而這位大師徒步來到紅山,一路悄無聲息,在那座石壁上篆刻了“吾王劍指,所向披靡”的字跡......熟知墓陵風水與奇點術法的寧奕,在破開陣法的時候,感應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小子母陣。
那個兩千年前的陣法大師,並非是與自己一樣,從紅山的那一端開始,向着寢宮進發......篆刻獅心王宣言的石壁,是他離開的最終位子,怪不得那位大師會在寢宮的那面石壁繪下“太乙救苦天尊”的畫像,原來他從寢宮內走出,已經見證了一切的發生,這座祭壇裡的符籙,有些歷久彌新,年歲雖然古老,卻不是最古老的那一批。
這位陣法大師,並沒有挪動祭壇裡的“白獅子”長刀,也沒有試圖拔出女子天尊的“拔罪古劍”,而是在知曉一切之後,默默以自己的符籙,加固了這片寢宮,然後守口如瓶的離開這裡。
大衍之數四十九,一文不拿,一分不取。
念及至此,寧奕心生感慨。
不知道那位前輩是何名諱,如此高人風範,不求後人敬仰,問心無愧,光明磊落。
忽然之間,寧奕的面色有些古怪起來......獅心王的舊麾曾經佔領了這片紅山,於是就有了這位前輩逆着紅山石壁,一路跨越寢宮,打穿奇點,連接始終,那麼自己這座奇點傳送而去的最終位置......
他的身子忽然一顫。
細雪長鳴。
行走在懸崖之上。
鋼索斷裂。
於是寧奕和徐清焰兩個人,身子便不再平穩。
就此跌落。
......
......
紅山的甬道里,一片昏暗。
通天珠的光芒,並不明亮。
李白鯨的聲音,還在狹窄的甬道里迴響。
“若是父親沒有更多的意思......那麼白鯨就原路返回了。”
黑袍布衣男人,沉默看着那尊皇座。
通天珠的那一端,甚是安靜。
這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問題,擺在他的面前,那個皇座就在自己的面前,坐還是不坐?
李白麟已經給出了他的答案。
對於那麼一尊皇座,那麼一個位子......他們來到紅山,走到這裡,看到了真龍,卻停下了腳步。
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安全距離。
李白麟不願意去走近一些。
李白鯨也不願意。
在兩個人的注視之下,通天珠開始震顫。
李白鯨和李白麟,同時皺起眉頭,不僅僅是通天珠,左右兩邊的石壁也開始震顫,整座紅山甬道......準確的說,是一整座紅山,都開始了搖晃。
“是什麼東西?”
李白麟挑起眉頭,寒聲道:“我感覺到諸多妖氣在復甦,而且向着這裡靠攏......三司做了什麼?”
“紅山地界,原始妖族向來安靜,不會太過於跋扈,招惹大隋就等同於自尋死路。”李白鯨也皺眉思索,輕聲道:“它們這是要拼命的架勢......是什麼吸引了它們?”
四周的石壁,有一道道極其淺淡的光芒,流轉匯聚。
如同身體的血管,運輸着血液。
“神性......”
三皇子對於這樣物質,實在太過熟悉,他的面色忽然有些微妙起來:“這是紅山千年來積攢的神性,竟然在地底下,此刻正在逆流涌上去?是神性的緣故,吸引了原始妖族的暴動?”
如果能夠從紅山山頂俯視而下,那麼就會知道,李白麟說的......既對,也不對,蜂擁而來的原始妖獸,從極高的穹頂俯視而下,就像是潮水一般,密密麻麻,擁簇着紅山禁區的一點神性光芒。
而那抹神性的最中央,有一股沉睡千年之久的靈識,緩慢開啓。
他曾經是整座禁區的主人。
棲居在這片高原上的,山嶺間的諸多妖獸,風吹雨打,歲月洗滌,飲着他的血,食着他的肉,皮囊裡藏着他的骨,當他一日復甦醒來,那麼這些骨肉便會重新迴歸。
三司已經發現了異變,不僅僅是紅山禁區,毗鄰的天神高原,數百里浩袤的草原,周遭所有的原始妖獸,都向着紅山奔去。
在山谷間艱難穿行的平妖司玄字小隊,登上了一座山頭,披掛紅甲的年輕女子,將雙刀插入山崖盡頭,她站在山頂,俯瞰着身下洶涌如潮水的妖獸,沉默不語,從腰囊裡取出了一枚淡藍色的長令。
令牌那裡傳來了少爺乾淨利落的聲音。
“硃砂,回了。”
名叫硃砂的女子輕嘆一口氣,估計少爺也知道,此刻的紅山亂成了什麼樣子,別說是以自己這一行玄字鐵騎的力量,就算是換上了平妖司最強大的天字鐵騎,恐怕也難以開闢道路,擠向紅山之內。
事至如今,這些妖獸打了皇血一樣的瘋狂,不少原始大妖,將身下的同類踩踏至死,瘋狂涌向那座最高最陡峭的紅山。
紅山之外,獸潮洶涌。
紅山之內,一片死寂。
兩位大隋皇子,似乎是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外面爆發了獸潮動亂,這裡封禁星輝,一切的傳送符籙和法陣,都不可動用。
他們想要離開紅山......除了原路離開,就只剩下了一個辦法。
真龍皇座的背面,連接着離開紅山的奇點,自從北境獅心王打下紅山禁區之後,這裡的盡頭,就設下了一個安全道口,坐上皇座之後,紅山徹開。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辦法,砸碎這尊皇座,真正的真龍皇座,不可能擺在紅山,千百年前就有了道口......把攔在道口外的物事砸了,那麼自然也可以離開。
於是兩位皇子都真正的沉默了。
外面的暴動,逐漸傳遞到了紅山之內,石壁破碎的石屑越來越多。
兩位皇子惘然而又無奈地盯着那尊皇座。
誰都沒有坐上去的念頭。
就在這個時候,紅山甬道上空,石壁破碎,墜跌下來兩道身影。
收起油紙傘的少年,摟着一位容貌無雙的姑娘,落在了甬道之內。
通天珠下。
煙塵四濺。
八目相對。
跌坐在某樣物事上的少年,懷中溫玉清香,心想這樣的出場並不算狼狽,至少自己還有一張椅子可以坐......而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兩個人,着實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熟悉人物。
那兩人的面色十分難看,尤其是李白麟。
不過寧奕心想,這兩廝本就如此......帝王家的年輕皇子,對於自己的臉色,向來不好看,更何況自己懷中還摟着三皇子的妞兒。
他一時之間,沒有去想,自己屁股下面坐着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
懷中摟着絕美女孩的寧奕,調整了一下姿態,不緩不慢撐開了油紙傘,簌簌煙塵被傘面彈開。
比起那兩位年輕皇子。
坐在真龍皇座上的寧奕,更像是一個少年帝皇。
俯瞰而下,看着自己的兩位“老熟人”。
寧奕輕聲感慨道:“好久不見,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