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如此……”
“兩境開戰,連累生靈。即便道宗遠在西嶺,難以施援,也盼望戰事能早日結束。”陳懿登上馬車,對清雀囑託道:“解決清白城的麻煩,就交給你了。”
言罷。
教宗登上馬車,向着天都趕去。
谷小雨這纔打量起名爲“清雀”的近侍女子,鐵律監查之下,歷代教宗不許修行,所以出行之時,必攜帶境界高深實力強大的貼身死士。
這位名叫“清雀”的女子,修行境界的確不俗。
自己一眼看去,竟然看不出深淺。
看起來年紀輕輕的……難道已經是命星境強者了麼?
不過命星境上容顏常駐,或許是一個三四十歲的老阿姨也說不準,谷小雨心底嘀咕了一句,玄鏡的傳音便在神海中響起。
“不要小瞧這位‘清雀姑娘’。”玄鏡表面上面色含笑,看起來波瀾不起,但背地裡悄悄傳音提醒,道:“這可是天都太清閣蘇牧先生,親自爲教宗陛下甄選的強大死士。”
谷小雨神情一凜,望向青衫女子。
清雀對着他施了一禮,示意谷小雨帶路。
尋氣術已經尋到了血氣匯聚之地,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清除污垢。
“清白城案,你小心點。”玄鏡開口,替谷小雨理了理衣襟,柔聲道:“早去早回,我在太和宮等你。”
……
……
風雪紛紛,木枝咔嚓。
兩道疾影,掠過長林,踩踏樹枝枝幹,宛若兩道飛掠而出的箭鏃——
一路上,任憑谷小雨如何加速,清雀都緊緊跟在其後,保持三尺距離,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谷小雨總覺得如芒在背……他笑着開口,試圖打破兩人之間的尷尬氛圍。
“清雀姑娘剛來西嶺?”
寂靜。
小片刻,谷小雨又開口,“其實我也一樣……”
仍然寂靜。
清雀神情木然,如一枚石塑,緘口不言。
谷小雨哭笑不得,這位教宗死士,性格未免也太孤僻了些吧?難不成是個啞巴嗎?
“到了。”
他躍下枝幹,來到尋氣術追捕到的最後地點。
一座破敗古寺,院牆傾塌,半掩於風雪之中,紅牆覆了一層白雪。
千年古寺,風雪初晴。
一副賞心悅目的好景色。
可惜的是,谷小雨並沒有心情賞景。
他站在古寺門前的那一刻,便感到了一股磅礴妖力……清白城的前幾樁慘案,果然是妖靈所爲!
谷小雨記得寧小師叔曾經對自己說,他和裴姐姐當年之所以離開西嶺,便是因爲一頭雪妖從清白城陵墓中出世所引起……西嶺荒野明明距離北邊那座妖族天下極遠,但卻偶有妖靈活動。
據平妖司的調查,這一帶乃是久遠之前的某位大人物陵墓,煞氣濃郁,其內密佈奇點,奇點一旦破碎,便會有妖靈意外跌破空間,來到西嶺。
那頭八境雪妖,便是如此來的。
“所以……要與大妖交手了啊。”
谷小雨活動筋骨,雙手交錯,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渾身上下迸發出炒豆子一般的脆響。
他剛剛邁出一步,身旁便有一陣清風掠過。
一襲青衫,拎着腰間狹刀,直接闖入古寺之中。
清雀一如既往的面容冷漠,對她而言,這世上似乎沒有什麼是需要理會的……離別時對太和宮宮主的禮節,趕路時谷小雨的搭訕,她都沒有理會。
她是死士,她只在乎陳懿的命令。
陳懿告訴自己……解決清白城的麻煩。
“轟”的一聲!
女子沒有拔刀,而是連刀帶鞘直接砸下,將古寺傾塌一般的城牆直接砸碎。
清雀行事極其果斷,毫不拖泥帶水,但凡攔在身前之物,通通以刀鞘砸開,內外兩層院牆,在刀罡席捲之下支離破碎,炸開一道直抵古寺正殿的風雪泥濘小徑。
這女人……也忒剛猛了。
還在做伸展運動的谷小雨目睹兩座院牆被刀罡炸開,如此肆無忌憚,寺內妖靈必然察覺到來者不善,接下來恐怕是一場硬戰了……無奈之下,只能跟上,而踏入古寺大殿的那一刻,谷小雨看到了平生以來最妖異最邪惡的畫面。
七株如吊藤一般懸垂的屍體,被拔去頭顱,憑空懸立於大殿宇頂,斷顱之處生出千絲萬縷的蛛網繭絲,將其屍體牢牢粘住,隨風飄搖。
七具無頭死屍的主幹,都找到了。
大殿最中央,一具無名屍體,就在菩薩伸出的掌心之中搖曳,像是一盞被覆攏的燈火,被那尊生鏽雕像保護起來。
這副畫面,讓谷小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件事情,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樣麼,總覺得不對……妖靈就算啓靈,也不過是簡單的滿足慾望,食人筋骨,何至於將這些屍體分離之後,如此擺放?
這是邪典祭祀?
有人在祭祀什麼?
來不及思考,一輪巨大黑影,已從大殿的陰暗之處掠來。
谷小雨瞬間後掠。
整座殿宇,因爲那輪巨大黑影的下墜,發出劇烈轟鳴,似乎有一張大網坍塌,拉扯四周的樑柱一同向內崩潰……避開那道黑影墜砸的少年,看清了“妖靈”的真面目,那是一頭八足雪妖,密密麻麻的瞳孔在一瞬間睜開,尖銳的嘶吼聲音穿金裂石。
它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谷小雨。
妖靈的天賦直覺極其敏感,它們會攻擊對自己危險的對手……而處於那道黑影墜砸網最中央的,正是清雀。
青衫女子拖刀而行,始終冷靜的面容,直到看到殿內慘象,纔有一剎動容。
正是這一剎動容,讓那頭雪妖撲擊而下!
妖靈會算計人心。
而在心計博弈之中……人往往是比妖站在更高一層的智者。
清雀面容瞬間恢復冷漠,女子幾乎是與雪妖撲擊同一時刻做出的反應,她錯開腳步,俯身拔刀,一輪璀璨光芒照亮大殿,她懷中刀鞘內所藏的,乃是一把刀身偏平纖細的鋒利古刃,拔刀之時,四面八方濺出一層音浪,如海潮呼嘯般洶涌不可抵擋,又如長夜春雨般細膩無聲。
數丈外的谷小雨甚至有一種錯覺。
自己的聽力被剝奪了。
這其實不是錯覺,而是清雀佩刀“雪舌切”與修行道境交-合產生的效果。
那頭巨大雪妖,重重撞在了清雀的刃斬之上,以青衫女子爲中心,數千層蛛絲飛旋掠來,要將她包裹圍成一個大繭,試圖將其絞殺。
女子保持着切斬姿態,一斬到底,將漫天蛛絲斬碎,雪舌切歸鞘的那一刻,她已經向前滑掠出十丈距離,抵達了那尊生鏽菩薩雕像的座下。
清雀神情平靜,眼神純淨,緩緩收刀。
在其身後,數千層蛛絲被斬斷破碎,徐徐刀罡不僅斬切蛛絲聯繫,而且焚滅長線,將其震成虛無碎燼。
而那頭墜落蛛妖,則是在一瞬之間被刀斬成數十塊。
谷小雨在這一刻領悟到了玄鏡口中“強大死士”的概念。
這位負責教宗的貼身近侍,的確……很強。
非常強。
那頭蛛妖,自己也可以搞定,但恐怕無法做到像她這般信手拈來,斬盡妖邪之後,青衫不染絲毫塵埃。
“結束了。”
清雀悠悠吐出一口氣。
來到菩薩座下的谷小雨聽見了聲音,滿頭黑線,扭頭望向女子,什麼嘛……原來會說話的,不是啞巴啊。
清雀似乎有讀心術,冷聲開口,“路上你太聒噪了。”
谷小雨聳了聳肩,“不用解釋……我知道你是陳懿先生的死士。既然完成了任務,爲什麼還不離開?”
清雀站在菩薩像下,反問:“你爲什麼不離開?”
谷小雨伸出兩根手指,指尖繚繞星輝,食指和拇指虛捏,便將雕像臺座上的乾涸鮮血攝起,他輕聲道:“玄鏡入住太和宮,清白城方開太平,很難想象這裡曾經有多混亂……像這幾日的死案,放到從前,是不會有人管的吧?”
清雀蹙起眉頭,心想這少年想說什麼?
這次少年也宛若有了讀心術一般,沉聲開口,“菩薩臺座前的血,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這裡血煞氣息極深,遠非這七人血氣可以製造。或許這次的慘案是‘雪妖’所制,但我認爲事情真相併不簡單。”
清雀面無表情凝視着谷小雨。
“這些屍體的姿態……像是祭品。”谷小雨揉了揉眉心,喃喃道:“我有種預感,似乎有人在進行邪典祭祀。‘他們’是想召喚什麼了不得的存在。”
在這一刻,谷小雨莫名想到了靈山的那場大火。
師叔對自己透露過一丁點“真相”……這世上存在着一種行跡詭怪的邪教徒,信奉着黑暗中存在長生的理念。
靈山既然是他們的目標,那麼西嶺……
“你的洞察力不錯,不過……你沒有看出來,這裡的邪典祭祀,在我們來之前,已經完成了。”
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谷小雨的思緒。
清雀站在菩薩座像前,自始至終,她都將一隻手搭在刀柄之上,隨時準備拔刀。
一語點醒夢中人。
谷小雨瞳孔收縮,陡然擡頭,七具屍體,由遠及近,懸掛大殿,蛛網垂吊,擺成一座古怪“陣紋”,而垂攏在菩薩掌心的那具屍體,正是自己在“壓邪寺”所見的年邁乞丐,衣衫破碎襤褸,完成了最後的“點睛之筆”。
“邪典祭祀……”
整座古寺,在這一刻,劇烈震顫起來,四面八方,地動天搖。
谷小雨望向那尊菩薩雕像,死物雕像脣角緩緩揚起,似乎在這場祭祀之後,被賦予生命一般,黑色的火焰在漆仁中燃燒。
兩道身影站在傾塌殿中,四周是落石紛紛。
與菩薩對視,宛若站在無間地獄之中,承擔業火焚燒。
這場邪典……召喚出了不得了的“東西”。
似乎有什麼要破開菩薩雕像的胸膛,鑽出來了,谷小雨甚至聽到了自己心臟砰砰砰的亂跳聲音。
要來了。
出來了。
“砰——”
菩薩雕像破開,一道尖銳嘶吼的長嘯響徹古寺,一縷漆黑影子拉得極長,如箭矢一般射出,而令谷小雨清雀都沒有想到的是,這道長嘯音中,竟然還有恐懼意味。
清雀瞬間拔出雪舌切。
而那道拉長的影子撞在雪舌切上,將勢不可擋的青衫女子直接撞得倒飛而出,脊背接連砸塌三四座寺院危牆。
“這……”谷小雨有些發矇,邪典祭祀召喚出的東西,似乎是在逃命?
整座菩薩雕像支離破碎,裸露出一個極其隱蔽的奇點,那裡就是整座邪典祭祀的核心陣紋。
而奇點暴露的那一刻——
啪嗒一聲。
有人一腳踏出,來到人間,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踩在這道狂亂逃竄的影子盡頭,任憑另外一頭拉得極長。
他輕聲嘀咕了一句終於出來了啊。
然後舉起自己手中的雪白紙傘。
一劍如棍棒般敲下。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寺廟之中,濃郁到化散不開的血污,黑暗,在這一劍下,瞬間消融!
光明大作——
谷小雨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個一記輕描淡寫的砸劍,直接滅殺邪典黑影的身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喃喃道。
“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