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跑到曾雨辰身後, 剛要開口叫他,對方卻像什麼都沒感覺到一般,仍是一動不動的抱着懷中的人跪在那裡。姐妹倆沒再說什麼, 也只是靜靜站在原地。
這裡本該沒她們的事了, 然而兩人卻都不願就這麼離開, 她們心底似乎都認定是自己一手造成了今日的悲劇, 對眼前的二人更是有着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當初如果不是她們的多事,今天的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更不會使得這一對情深無比的愛侶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
落日漸漸西斜掩入山頭, 餘暉減淡,卻愈加鮮紅奪目, 傍晚的柔風不時拂過草叢, 帶起一陣沙沙的聲響, 三人也不知這樣僵持了多久。曾墨曾蓮雖然看不到曾雨辰此刻的神情,卻都不難想象對方此刻的心情。曾經這樣生死相許的兩人, 好不容易在分別了二十年之後再次重逢,誰又知這一次重逢竟成永別。
如果,如果曾大哥能早一點記起所有的事情,那蛇妖是不是就不會那麼輕易死去?他們之間會不會發生奇蹟?曾蓮帶着自己的疑惑轉臉看向姐姐,曾墨卻搖了搖頭, 這大概就是天意不可違吧, 若早知如此, 還不如讓那蛇妖什麼都不知道的一直等下去, 至少那樣它還生有所戀, 曾大哥也不會……
曾大哥真的只是她們的師兄麼?
想到這裡,曾墨心中忽然升起了另一個疑問, 曾雨辰姓曾,自己與他同姓,他們彼此的容貌也是如此相似,還有初見時那種彷彿早已相識的熟悉感,在見到那蛇妖時也有同樣的感覺……
曾墨正想開口問曾蓮有沒有過跟自己有同樣的想法,曾雨辰這時忽然抱着絳瞳站了起來。姐妹倆立刻轉過視線望向他,都在等着他轉過身來對她們說些什麼。然而對方什麼都沒說,只是抱着懷中的人緩緩邁開了腳步,朝着前方一片茂密的山林走去。
姐妹倆怔了怔,一時也不知道是該叫住他還是任着他離開,難道他就要這樣拋下她們什麼都不管了?
“爹!”
情急之下,曾墨下意識的叫出了這個並未真正確認的稱謂,曾蓮登時又把詫異的視線移回了姐姐身上,兩眼大睜的無聲詢問着:曾大哥是我們的爹?
剛走出不遠的曾雨辰果然也停住了腳步,只是仍然沒有回過身來,然而他的停步已經足以讓曾墨確認自己的猜測——原來她們就是二十年前被迫從父母身邊帶走的那兩個孩子!
“爹!”
曾墨這次又肯定的叫了一聲,朝曾雨辰跑了過去,曾蓮只得也跟了過去,她雖然沒弄清狀況,但是看姐姐的態度也明白事情還另有隱情。
等跑到曾雨辰跟前時,曾墨曾蓮卻都猛地吃了一驚,雙眼緊緊盯着他懷中抱着的那人。絳瞳的身體已經開始潰爛,青灰色的皮膚上出現了一塊又一塊殷紅色的坑洞,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是,內裡的血肉裸露出來,有的甚至深可見骨。
曾墨急忙用手捂住了嘴,怕自己會驚叫出聲來,眼睛更是酸澀得發疼。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生身之人,是她的母親!
難怪……難怪她們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它會有那樣的反應,它分明就是認出了她們,認出了自己的孩子,只是它無法訴說,也不願和她們相認,它害怕她們知道自己的身世,怕她們揹負上它的痛苦。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它都是她們的母親啊,不輸給天底下任何人的母親……
“我要找個地方儘快……把它埋了!”
曾雨辰終於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神色木然得彷彿不會說笑的蠟像,只是聲音裡卻帶着明顯的顫抖與哽咽。
曾墨又擡眼看向他,輕輕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本該是一具二十年前就已死去的軀體,只因一心等待愛人回來的執念才何堅持到今日,如今魂魄散去,這早已撐過極限的軀體自然會迅速腐化。
“你們倆以後好好修行,不要再步爹孃的後塵。”曾雨辰又道。
曾墨曾蓮都是微微一驚,雖然沒有直接相認,這句話中的意味確已再明確不過,然而還未感受到片刻父女相認的喜悅,失去至親的痛楚便已經將三人籠罩。姐妹倆怎麼樣都不會想到自己會有與父母相認的一日,更不會想到這一日會是這樣的情景,沒有重逢的喜慶,只有死別的淒冷。
“爹……你呢?”曾墨問。
她們繼續修行,難道讓他一個人孤獨終老麼?
曾雨辰沒有回答,只是緩緩的道:“你們要記住,今天是你們孃親的忌日,它當年以男子之身逆天孕子,耗盡了自己兩千多年的道行纔將你們帶到這個世上……”
語未落,曾雨辰已經流出了眼淚,他還記得絳瞳當初生這兩個孩子時的慘烈情景,直到孩子出世他才知道,原來它的道行全都不在了,連人形都無法維持……
曾墨曾蓮又一次震驚了,兩人這一刻才知曉自己的母親竟然是男子!一時間,姐妹倆的心情也愈加複雜起來,既驚異於父母的這段不亂之戀,更感嘆身爲男妖的“母親”曾經的種種。戀上人間的修真道士,甘心以男子之身逆天受孕,又爲心愛之人癡癡守候二十年,最後道行盡毀,元神潰散,它的癡心,它的執着,它的單純善良,所有它的這些美好,又豈能因爲它是人或是妖所能磨滅的?只可惜……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曾雨辰帶着絳瞳離開了。曾蓮又望向姐姐,她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該跟着曾雨辰一起離開。曾墨沒有動,只是看着曾雨辰漸漸遠去的背影,淡淡的道:“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他們自己吧,我們不要去打擾他們了。”
孃親不在,爹卻只能一人獨活於世,他對這個塵世也一定毫無眷戀了,哀莫大於心死,這真是最殘忍的結局了!唉……情之一字,教人生死無懼,卻也引人癡癲覆滅,它究竟是惡是善,是魔是道?
曾蓮將頭靠在了姐姐肩上,低低喚了一聲,明明有滿腹的話要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也許因爲過往的那些事情都太無奈,讓人不願再提,又也許一切都已成定局,再說什麼都是枉然,只是心裡愈加堵得發慌。
曾墨自然也瞭解妹妹的心情,攬過她的肩輕輕拍了拍,柔聲道:“如果它……如果孃親還在世,它一定不希望我們難過的。”
“怎麼可能不難過,它在這裡苦等了二十年,卻等來這樣的結果,直到最後一刻它都不知道……爹其實根本沒有忘記它!爲什麼它就不願意再多等一刻,等爹把所有事情都想起來……”
話一出口,曾蓮心中的憂憤鬱結也都突然釋放出來,淚水頓時決堤般模糊了視線。曾墨也只覺心裡一陣澀然,卻不知還能說什麼去安慰妹妹,它不是不願等,而是等不了了啊,否則以它的個性,就算爹真的不記得它,它也一定不會有怨恨……
“姐,都怪我……都怪我非要帶着爹去見娘……”
“不怪你,誰都不會怪你的……”
就算她們真的有錯,可是如果她們什麼都沒錯,讓娘一直在這裡苦苦守候,讓爹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愛的人在哪裡,這樣就好麼?曾墨不知道,曾蓮也不知道……
“爲什麼老天要這麼無情?”
“天若有情,天也會老……”
最後深深凝視了一眼自己的父母,曾墨拉起妹妹的手她轉身離開了,赤麒麟和吱吱還在山洞裡等着她們,她們還有屬於自己的漫漫人生,如今一切都還只是個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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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雨辰將絳瞳的屍骨葬在了那片他們曾經每日都會去散步的樹林,林子里長了許多火雲一般的紅楓。曾雨辰記得絳瞳總是說,這些飄落的楓葉讓它覺得傷感,可是每次來這裡又會感到很安心。這也許就是冥冥之中對自己命運的一種預知吧,它似乎早就知道這裡將會是曲終人散之後,自己最終的歸宿。
一抷黃土,紛飛落葉,伊人魂斷恨未終,獨我心哀淚難盡。絳瞳小傻瓜,你真是全天下最傻最癡的妖了,而我也是全天下最笨最呆的人,我們……本該是連神仙都要羨慕的眷侶……
曾雨辰輕輕撫摩着那塊無字墓碑,滿眼愛憐,彷彿那是在撫摩它的臉龐,往昔的點點滴滴依然生動如許,指尖似還能感受到那玉一般的滑涼,伊人脣角微翹,悠悠綻開這世間最美最純的恬然笑容。
“讓你等了我二十年,都是我不好。以後我都會一直陪着你,這一次我們真的再也不會分開了……”
血紅的葉仍在不斷的落下,像是誰的淚總也漣漣不止,無聲無息,卻更令人腸斷心碎。人間有愛,蒼天卻無情,只恨世人太癡癲,不解紅塵,一夢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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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怪太煽情,俺把歌撤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