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過緊閉的大門, 出來應門的恰好是曾雨辰,姐妹二人都是一陣欣喜。
“陳大哥!”
“你們倆怎麼來了?”
曾雨辰也很是意外,臉上更是掩不住的喜色, 忙將兩人招呼進了門。
“我們聽說你找到自己的家人了, 所以特地來看你。”曾墨先開口道。
“你找到自己的妻子了麼?”曾蓮緊接着問。
曾雨辰忽然緩緩收起了笑容, 神色跟着黯淡了下來, “沒, 我……根本沒娶過親。”
“沒娶過親?”
曾墨曾蓮相視一愣,剛好先前那名婦人也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朗聲道:“是誰來了?”
“哦, 是我認識的兩個的朋友,”曾雨辰自然不知道曾墨曾蓮正是跟着那婦人找到此處的, 忙拉過那婦人給姐妹倆介紹着, “這是我妹妹, 叫趙青,我原名叫趙雨辰。阿青, 這倆位是曾墨曾蓮道長。”
趙青自然認得她們是誰,不由神色一僵,扯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曾蓮立刻驚訝的道:“原來你是陳……是趙大哥的妹妹?”
姐妹二人又細細將眼前的“兄妹”二人打量了一番,曾蓮又得出結論:“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當然不像,我們只是堂兄妹而已。”趙青訕笑着解釋道, “二位裡面去坐吧!”
姐妹倆被引入了堂屋內, 簡陋寬敞的屋子裡擺放着兩架織布機, 機杼上整齊排滿了一縷縷的絲線, 一旁的木架上則堆滿了已經織好的布匹, 各種花色各種質地都有。
“原來你們家是開布坊的麼?”
曾蓮一臉新奇,伸出手在那些花花綠綠的布帛間摩挲着。
“是啊, 不止織布,也做衣服哦!”趙青不掩自豪的道,“我做的衣服可是整個鎮子最好看最舒服的。”
“那趙大哥以前是做什麼的?”曾墨又問。
趙青頓時一陣語塞,過了片刻才道:“他以前是打柴的樵夫。呃,二位道長既然來了就留在吃飯吧,我去準備午飯。”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曾墨曾蓮這才又看向曾雨辰,一人一句的問了起來,“陳……趙大哥,你對你的這個堂妹可有印象?”
“是啊,我怎麼總覺得她心裡有鬼似的,你不是被他們騙了吧?”
曾雨辰有些感動的笑道:“你們不用爲我擔心,我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但是在見到他們夫婦時還是有點印象的,再說他們也沒理由平白無故來認我的親,我身上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讓人騙。”
“這倒也是。”姐妹二人點點頭,曾蓮又問:“那你真的相信自己從來沒成過家麼?”
又一次提到這個問題,曾雨辰仍是一陣默然,過了一會兒才安慰似的喃喃的道:“他們沒有理由騙我的……”
“怎麼沒有理由?說不定你妻子早就過世了,又或者她其實是個妖……”
“蓮兒!”曾墨急忙阻止住了妹妹的言語,轉而又對曾雨辰道,“你說的對,他們沒理由騙你,既然趙大哥已經找回了自己的家人,那就好好珍惜他們重新開始吧!”
曾雨辰點了點頭,“你們放心,阿青他們對我很好,我過得很開心。謝謝你們還特意來看我。”
曾蓮還想說些什麼,曾墨又拉住她小聲道:“他現在過得很好不是麼,何必再去橫生枝節!”
曾蓮找不出理由反駁,只得作罷。這會兒屋子裡剛又走進來另一人,正是當時水晶中的另一名男子,也是就是趙青的丈夫——許楓。
“家裡來客人了?”
許楓見到倆姐妹時倒是十分自然,柔和溫潤的面龐上拉開了一個淡淡的笑容,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曾墨曾蓮都不由得地對眼前這人好感頓生。曾雨辰於是又給雙方彼此介紹了一遍,許楓道:“我聽大舅提過二位,二位道長年紀輕輕卻是俠肝義膽,讓人十分佩服。”
“哪裡,許……大叔過獎了!”
曾墨一時不知道稱對方大叔好還是大哥好,一糾到輩分就有些汗顏,趙青讓她們喚她聲大嬸,可是她們又叫趙青的哥哥大哥,完全亂了套。
許楓也察看出了對方的尷尬,笑道:“論輩分你們的確該叫我一聲叔叔,不過也無妨,稱謂這種東西都只是小事,二位覺得怎麼親切便怎麼叫吧!”
姐妹倆也笑着點點頭,沒去深究對方話中隱藏的玄機。
幾個人又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趙青就將許楓叫去竈屋幫忙了,沒過多久,一桌香噴噴的飯菜就端上了桌。曾墨曾蓮都還是第一次在人家家裡吃家常飯,都大呼好吃,比外面那些黑店不知好多少倍,曾雨辰則在一旁默默看着姐妹倆淺淺笑着,他潛意識裡仍覺得這兩個小丫頭就是他的女兒,是他與自己心愛之人所生的親生子,那音容笑貌都與自己那般相似,他甚至能記得雙胞姐姐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微翹起的那一絲嫵媚是來自她的母親。
“對了,趙嬸,你不是說你家丫頭都比我們還大麼?她人呢?”
“女兒半年前出閣了,兒子前些天跑去他姐姐家混吃混喝去了,我和孩子他爹剛好樂得清靜。”
“說不定過不久就有外孫抱了。”
“可不是啊!”
一說到自己的家庭,趙青和許楓都是一臉幸福與滿足,二十年前的生死相許,二十年後依舊堅守如初,不求長命百歲不求富貴榮華,只願得平平安安相伴一生,再無他求。
說到這些時,曾雨辰又不免神色黯了黯,沒有出聲,他總覺得這樣的話,自己也曾對另一個人說過。
『我們就去找一個地方,安安靜靜的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好不好?』
『永遠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
曾墨看出了曾雨辰的傷感,於是夾了一塊雞腿放到他碗中,笑道:“趙大哥也早些成家吧,這樣你也能早日享天倫之樂了。”
曾雨辰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倒是趙青接了茬攛掇着要他去相親,曾雨辰也只是假意敷衍着,說自己年紀大了又沒什麼本事,還是不成家的好,其他人也都明白他根本沒心思娶親,這話題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我吃飽了,先去送飯了,你們慢慢吃。”許楓第一個放下了筷子。
“送飯?給誰送飯?”曾蓮好奇的問。
“哦,一個在監牢當牢頭的朋友。他在這裡無親無故的,平時要當值又沒人給他做飯,我和青兒每頓飯都會多做些給他送過去。”
許楓隨意解釋了幾句,然後提起一旁早就備好的食盒起身就出門去了。過了會兒曾墨也提出了辭行,“既然趙大哥確實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我們也放心了。我們還有路要趕,就不多叨擾了。”
曾蓮顯然沒想到姐姐會這麼快就說走,甚至連個眼神都沒先使給自己,於是拽着曾墨的袖子想反對,曾墨暗暗瞪了她一眼,曾蓮自知沒理由再久留,只得又安靜了下來。
趙青聽她們說要走,也客套的挽留了幾句,曾雨辰沒料到倆姐妹會走這麼急,心裡雖有不捨,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跟着起身送行。
“趙大哥,好好保重自己!”
“我會的,你們一路也要多加小心,別再被妖怪暗算了。”
趙青曾雨辰將姐妹倆送出門外,說了些叮囑的話,然後便目送着二人離開了。
“這下你該死心了?”曾墨問。
“……”
曾蓮沒有回答,她說不上自己心裡是種什麼感覺,心有不甘,卻又說不出爲何不甘,只是下意識的覺得事情不該就這樣結束。曾墨也沒再多問,心想妹妹過段時間自然會想看。二人一路默默走着,誰都沒再出聲。
“那不是許楓麼?”一直到出了鎮口,曾蓮忽然指着遠處道。
曾墨也擡頭朝曾蓮指的地方望去,果然就見許楓正掠身轉入了一片樹林子裡。
“他不是去衙門送飯麼,怎麼送到鎮外去了?”
“那林子裡妖氣很重,我們去看看!”
“嗯!”
曾蓮一聽姐姐說去看看就猜這事還肯定沒完,於是又興高采烈的跟着跑去了那片煙繚霧繞的繁密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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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樹林正是當年曾雨辰與絳瞳相識的地方——骨林,許楓口中的“牢頭”其實也就是負責看守骨潭封印的赤麒麟。當年赤麒麟犯戒吃了人,幸得曾雨辰勸化,帶它重新行善,又幫忙向天庭陳情,天庭見它有心悔過,便罰它在骨林看守骨潭封印,等封印消解之時便是它迴歸天庭之日。赤麒麟自然不敢怠慢,這種躲在骨林不見天日的日子它早就過得不耐煩,只盼早日迴天庭過它逍遙自在的神仙生活。
曾墨曾蓮對這裡卻是陌生得很,一路上都只感到這這林子裡的生靈在把她倆當猴看,只當它們是在看新奇,卻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因爲對那把般若劍曾經的主人十分熟悉,這才刻意跑出來迎接他的。
“這裡這麼多妖怪,什麼人會住在這裡啊?”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邊的許楓自然沒察覺到自己被跟蹤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當年的狐妖,警覺性也就降低了許多。等到了骨潭邊,前一刻還好整以暇的赤麒麟這會兒已是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筆朝着許楓手中的食盒撲了過來,兩隻大眼睛盯着食盒裡香噴噴的飯菜直髮光。
“泥整麼妹人嗯中了(你怎麼被人跟蹤了)?”
赤麒麟邊用大爪子毫不文雅的饕餮着碗盤中的佳餚,邊含糊不清的嘟噥了一句。許楓一怔,忙扭頭向身後望去,果然就見曾墨曾蓮姐妹正一邊用手中寶劍撥開樹須邊朝這邊走了過來。
“她們兩個?”
“她唔日唉(她們誰誰)?”
“她們……”
許楓還沒想好如何回答赤麒麟,那兩個丫頭顯然也看到了這邊的情景,快步跑到了過來,其中一個又是新奇又是興奮的指着吃得正香的赤麒麟大聲道:“你是赤麒麟!”
赤麒麟聽到說自己,忙擦擦嘴應道:“赤麒麟就是我,你們是……唉?你們倆好眼熟啊,我好像在哪見過。”
“你見過我們?”
曾墨曾蓮都是一愣,旋即又想到她們與曾雨辰長得十分肖似,二人都同時想到了一種可能。
“啊,小姑娘,你的劍我認得,是般若劍,如今已經到你手中了麼?”赤麒麟又指着曾墨手中的寶劍道。
“怎麼,你知道這劍以前是誰用的?”曾墨連忙問。
“以前是曾道長用啊!”
“曾道長?他是誰?”
“就是曾……”
“麒麟!”
赤麒麟正要說出答案,許楓忙適時的喝止了它,殷仙人叮囑過,絕不可以讓這兩個丫頭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免她們再捲入上一代的恩怨中。
赤麒麟愣愣的看了一眼打斷自己的許楓,跟着又明白了什麼似的,轉而對曾墨曾蓮道:“呃,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這樣欲蓋彌彰的遮掩自然更讓倆姐妹心生疑竇。
“過去的事有什麼不能提的麼?”
“就是,你這樣說一半留一半是什麼意思?耍着人玩麼?”
許楓無奈得直摸額頭,赤麒麟實在不擅長說謊。赤麒麟果然被兩個小丫頭咄咄逼人的氣勢弄得不知所措,捏在手中的雞腿也忘了啃了,只得向許楓投去求助的目光。
“沒什麼,麒麟說的就是過去華英觀的一位道長,後來他因爲犯了戒被逐出了師門而已。”許楓幫着解釋道,他並不知道曾墨曾蓮她們已經見過絳瞳聽過他們的事了。
“他犯戒是不是因爲和一個蛇妖相愛?”曾墨又問。
許楓和赤麒麟都是一怔,顯然他們的神情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