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雄感激地看了楊志遠一眼,這才就勢坐下。
楊志遠提前吃完早餐,他和付國良打了聲招呼,說,秘書長,我去買幾束鮮花。
付國良心知既然省長是去參加悼念活動,手捧鮮花,這樣才顯得莊重,他點點頭,你去。
楊志遠起身,朝於小閩眨眨眼,作了個手勢,於小閩會意,趕忙跟着楊志遠跑了出來。
楊志遠上了奧迪,於小閩問,志遠,上哪?
楊志遠說,小閩兄,就近找一家花店。
兩人來到楊志遠昨天買花的那家花店,沒想到昨天滿滿當當一屋子的鮮花,今天就餘了幾支青竹,楊志遠有些莫名其妙。趕忙回到車上,讓於小閩開着車繞招待所這一塊轉了一圈,楊志遠接連跑了好幾家花店,別說是白菊花,很多花店都和第一家一樣,鮮花早就賣光了,空空如野。楊志遠和於小閩最後在一個較爲偏僻的花店,才總算看到花店裡還有些鮮花。一聽楊志遠要白菊花,年輕的花店女老闆直搖頭,說,不好意思,今天是高架橋坍塌死難者的頭七,好多的市民都買了花上高架橋去悼念。白菊花和*花今天一早就被搶購一空了。
這是楊志遠沒想到的。楊志遠‘哦’了一聲,說,我說今天怎麼好些花店都沒得花賣,原來如此。
女老闆問,想來你買白菊花也是趕去參加悼念活動的吧?
楊志遠點頭說,是。同時有些好奇地問,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自發地去參加悼念活動。
女老闆看了楊志遠一眼,說,難道你不知道,林原交通廣播電臺早就發出倡議號召市民上高架橋去參加祭奠和悼念活動麼,尤其是昨天尋找小浩天的事情在電視臺一播出,大家的心情更是沉重,做夢都夢見小浩天的紅領巾在夢裡飄。
楊志遠自是不可能知道林原交通廣播電臺倡議的事情,楊志遠知道不管是省交通電臺還是市級交通電臺,他們的忠實聽衆都是那些在整天在路上跑的的士司機,如果是交通電臺發出什麼倡議,那麼經過這些的士的傳播,傳播速度那是很驚人的。
女老闆指了指,說,我這店裡也就一束白菊花了,是我自己特意留下來的,等一下我也會上高架橋去,聊表心意。
女老闆看了看,說,要不就選馬蹄蓮、康乃馨、百合和勿忘我吧,同樣也可以表達對死者的悼念。
此時又有市民陸陸續續地找上來買花。楊志遠一看這種形勢心想再不買,只怕馬蹄蓮、百合和勿忘我都沒有了,楊志遠趕忙買了幾大束,把奧迪的後尾箱和後座都放得滿滿的。結賬的時候,花店的女老闆非要給楊志遠打個折,楊志遠問這又是爲何?女老闆的一句話,讓楊志遠頓時又生許多感慨,女老闆說,那些當官的不把我們老百姓當人,我們老百姓自己得把自己當人不是,反正我店裡的花今天全部六折銷售,我不能賺這個昧心錢。還有你今天如果是打的上高架橋去,所有的的士都是免費載客。
楊志遠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百姓在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悼念那些逝去的亡靈。
現在看來,周至誠省長關於在本省進行黨風官德教育的培訓工作,是何等的及時,何等的具有真知遠見,試想如果我們的黨和政府不汲取教訓,如果我們的黨員領導幹部還是一味地只唯上不唯下,脫離天下蒼生,不以爲蒼生謀福祉和爲百姓謀幸福爲己任,只唯私不唯公,昧着良心做事,尤其是在這種對生命必須保有的敬畏面前,仍然只知一味地想着一方私利,而視他人生命的尊嚴而不管不顧,那麼我們的黨就會一步步地與自己曾經水乳相容親密一家的天下蒼生、勞苦大衆越走越遠。楊志遠知道,儘管這樣一心爲私的黨員領導幹部在我們整個黨的幹部隊伍裡只佔很少的一部分,可往往因爲他們所做的一些事喪失倫理、天良,在百姓的心中影響惡劣,這樣一個敗類對黨的信譽的傷害即便是百個黨員幹部盡心盡職也是難以彌補。周至誠省長應該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唯其重典方可根除。黨風官德教育,何嘗不是官員內心反省自我,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的一劑藥典。
楊志遠和於小閩回到三招待所,楊志遠把後座上素雅的鮮花分給了每位領導一束,也包括徐建雄和胡捷。周至誠接過鮮花,沒說話,默默地上了車,奧迪在焦達的引導下,直朝高架橋的方向而去。
離高架橋坍塌現場還有兩個路口,於小閩的車就只能像螞蟻一樣地朝前移動了,此時的高架橋附近人山人海,人們像潮水一般地從林原的各個方向涌了出來,朝坍塌現場涌去。
周至誠看了看車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羣,說,小閩,你先停車,我們走路過去。
周至誠徑直打開車門,拿起鮮花自行走下車去,也不管後面的人擡腳就往裡走。後面的徐建雄、胡捷他們一看省長下了車,都忙不迭地停了車,一個個大小領導紛紛從車上跳了下來,緊跑慢跑地跟在周至誠省長的身後。
楊志遠跟在省長身邊,隨着人流往裡走,林原的經濟在全省來說還比較落後,人們的消費觀念也都比較落後,但即便如此,許多人的手裡都捧着鮮花,或一朵二朵,或一束二束,也有年紀大一點的人,手裡拿着香燭鞭炮。
周至誠也沒想到現場的市民會來得如此之多,他回頭看了一下跟在後面的徐建雄和胡捷一眼,說,無論如何,你們今天的首要任務就是要確保今天現場民衆的安全。
胡捷是第一次看到林原羣衆這種自發組織的如此浩大的場景,他心裡暗自感到後怕,心想好在聽從了楊志遠的建議,解除了現場的戒嚴,要不然這麼多的羣衆來到現場,警察如果硬是不讓人家進入,那麼發生警民衝突只怕在所難免。如此場合一旦發生衝突,誰又敢保證不會發生人員傷亡的事情,真要這樣,這事情也就越鬧越大了。
場外熙熙攘攘,越往裡走,秩序反而井然有序,安安靜靜。人們都自發地地排着隊順着一條預留的通道依次繞着廢墟給遇難者獻花,鞠躬行禮,表達哀傷。
楊志遠隨同省長走過街口,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難怪林原的許多花店都沒有鮮花可賣,因爲林原所有的鮮花只怕都已彙集於此,但見10橋墩至15號橋墩總長125米的廢墟之上,層層疊疊都是各色的鮮花,以白色的花種諸多,間或鑲嵌有黃紅藍紫的各色鮮花,這裡簡直就是一個花的海洋人的海洋,現場莊嚴而肅穆。而點點的燭火成橢圓形,在六個橋墩的外圍圍了一圈。林原人的祭奠習俗其實和各地一樣,從來都是用白幡來送別亡靈,度化死者的。但這一次,林原的民衆一改常態,除了在六個橋墩上掛滿白幡,在繫着小浩天的紅領巾的那個橋墩上,同樣密密麻麻地系滿了許多的紅絲帶。在橋墩和橋墩之間,有橫幅上面寫着:小浩天,你在哪裡,媽媽等着你回家吃飯!
林原,你還我一個健康可愛的孩子!
楊志遠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震撼人心的場景。那橫幅上的話語既有市民們美好的祝願,也有對官僚的聲討。什麼叫民心不可違,這就是最好的註釋。這一刻的楊志遠雖然滿腔悲傷,但他同時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穿透心靈,天地在這一刻爲之渺小。
楊志遠看了周至誠省長一眼,這一刻的省長,表情同樣是悲哀的,但悲哀之中,楊志遠還感到了一絲冷峻,這同樣是一種力量,它會讓許多的官僚爲之付出沉重的代價。
楊志遠隨同省長把花放到了10號橋墩下,這天的林原依舊是下着絲絲細雨,天空陰沉沉的,空氣中流動着一種無語的憂傷。此時,早有人認出了前來悼念的周至誠省長,人們靜靜地看着周至誠在10號橋墩前鞠躬,然後靜默了三分鐘。
如果說沉默是一種力量的話,那麼這一刻的楊志遠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種力量的存在,在現場瀰漫,所有的一切都停駐了,這是對遇難者的悼念,也是對生的敬畏。
三分鐘後,有人在輕輕地抽泣,有失蹤者的家屬跪倒在周至誠的面前,說,周省長,我們需要真相啊。
周至誠默默地依次把跪倒在地上的人們攙扶起來。周至誠默默地做完這一切,省長面對大家,擲地有聲地:蒼天可鑑,我周至誠一定會還給林原人們一個真相,告慰遇難者的亡靈,這個世界可以沒有金錢,也可以沒有我周至誠,但不可能沒有天理良心。
周至誠深深地向林原的父老鄉親鞠了一躬,動容地說,作爲省長,我周至誠愧對大家了。
楊志遠知道,從省長提議召開常委會,向林原派駐調查組的那一刻起,真相就像是午夜的末班車,雖然姍姍來遲,但它總還是會來,藏是藏不住的。
胡捷一時只覺得膽戰心驚。
現場沒有喧譁,有的只是沉默,有小提琴愛好者,拉起了一首淒涼的小提琴曲,楊志遠對小提琴知之甚少,儘管他不知道這是一首什麼曲子,但音樂和心靈是相通的,楊志遠能感受得到這些充斥在空中的音符,淡淡的,憂傷的,有如絲絲細雨,從天堂淡淡地隨雨飄零,慢慢地沁入人們的靈魂,讓人感到無盡的憂傷,讓楊志遠忍不住想哭。
安茗依在楊志遠的身邊,淚流滿面,安茗知道這首憂傷的小提琴曲的出處,這是德國小提琴家德爾德拉(Drolla)爲紀念舒伯特而寫的《紀念曲》。這是一首充滿憂傷和傷情的小提琴曲,很適合今天這樣的一種傷別的氛圍。
琴聲憂長渺渺,現場一片肅穆,楊志遠默默地祝願那些飄蕩在高架橋附近的靈魂,一路走好!希望那個叫天堂的地方,時時公平公正,處處鳥語花香!
(同時也在此祝福北京,祝願那些在北京的暴雨中冤死的靈魂,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