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通到榆江的車十分鐘一趟,空調大巴,全高速,35元一人。這邊買好票,餘就就到了。餘就一看吳彪也在,就笑,說有吳彪保駕護航,這就安全多了。吳彪笑,說餘就你怕什麼?怕路上有人攔路搶劫,真要遇上小毛賊,不用你我保護,志遠一個人上就成了,楊家拳是吃素的?三五個小毛賊,準保不堪一擊。楊志遠笑,說楊家拳現在也就是早上練練身體,聊作強身健體之用,真刀實槍,只怕是沒得機會了。吳彪笑,說就像我剛纔所說的一樣,都吳書記了,哪還有機會破案。你也一樣,都楊書記了,還用得着親自動手與地痞流氓過招?志遠,現在是不是心裡還有一些小遺憾,空有一身功夫,無處可使。
楊志遠笑,三人上了車,並排而坐。邵武平和鄺文韜,以及餘就的司機這才離開。
吳彪笑,說志遠,我們剛認識時,你多大?22歲?和楊呼慶、楊雨霏幾個爲方芊俠義出手,馬軍那麼多人,一樣落花流水,我當時就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幾個年輕人,身手真是了得,俠肝義膽,更是不賴。楊志遠感嘆,真快,一晃十五年了。吳彪問,還有你那兩同學呢?今年不回來?過年了,找個時間和他倆喝一盅。楊志遠說誰?沈協張憫?他們今年在北京過年,不回來了。吳彪嘖嘖,表示遺憾。
前幾天,楊志遠給這哥倆打電話,問他們今年會不回新營,抽時間一起聚聚?這哥倆商量好了,今年都不回。楊志遠說什麼個意思,有了媳婦忘了娘?哥倆笑,說不是有你嗎,家裡有你照顧就成了。張憫說,你今年過年,北京還是沿海?你要是到北京,到時一起聚聚。張憫還說,楊志遠真有你的,也真夠敢的,這些天,我們各個處室都在傳,說一個地級市率全國之先,對官員進行財產公示,真夠大膽的,我心說這誰啊?一問,會通市。我心說楊志遠不是在那任市長麼,難不成這小子成書記了,這麼敢幹,也只能是他了。細細一打聽,還真是。你小子當書記,怎麼我不知道,也不知會一聲。楊志遠說你不是在中紀委嗎?消息這麼不靈通。張憫笑,說你又沒在我們中紀委的黑名單中,我關注你幹嘛?你要是在黑名單中,你試試,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楊志遠笑,說楊志遠都市委書記了,是不是有些不服氣?
張憫笑,說:“是不服,憑什麼?”
沈協現在是發改委的副司長,張憫則是副處長,都是副廳級。楊志遠說憑什麼,就憑我楊志遠讀書時成績比你們好,在下面做得比你們多,你們倆就服氣吧。
張憫笑,說:“我給你透個底,前兩天,我們內部開會,我們的最高領導在會上表揚會通了,說會通進行財產公示一事,屬勇氣可嘉,值得肯定,能讓領導如此,不容易。”
楊志遠笑,說:“真的?”
張憫正色,說真的。
這是楊志遠沒想到的,會通試行財產公示,怎麼這麼快連中紀委的領導都留意到了?
楊志遠不會想到,是趙洪福推薦的緣故。前段時間,中紀委的一位副書記就郭建明受賄一案,與省委通氣,順便談到了防腐反腐機制的問題。趙洪福一直都在爲楊志遠進行財產公示一事揪着心,就順勢將會通試行官員財產公示的事情推了出來。趙洪福知道,如果會通進行財產公示一事得到了中紀委的肯定,對楊志遠無疑有利。
副書記有些詫異,說財產公示一直爲各方關注,但誰都不敢第一個站出來吃螃蟹,會通不聲不響先行一步了?趙洪福說不聲不響?這事情在我省可是炸開了鍋,熱議不斷,說什麼的都有。副書記說畢竟是先行一步,爭議在所難免,有不足慢慢完善就是,但這種敢爲人先的勇氣還是值得肯定,省委可得對會通多多支持才行。趙洪福說,省委自是支持,告訴書記,不也是想取得書記的支持麼。副書記一聽就明白了,說看來這位會通的書記很爲洪福同志看重,洪福同志這是想給會通減壓。趙洪福直接挑明,說這個會通的書記省委有想法在換屆讓其更進一步,就怕財產公示一事,讓其成爲衆矢之的,對其造成影響,於其不利。趙洪福還說,這個會通的書記,以前是至誠同志的秘書。副書記‘哦’了一聲,說至誠同志?沿海省的周至誠同志。至誠同志原來的秘書,洪福同志如此看重,不消說,是個人才。官場中的那點事,誰不明白,楊志遠既然是周至誠的秘書,趙洪福還這般重用,除了氣量,這個楊志遠肯定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然,那麼多人,用誰不成,非要用楊志遠?
副書記隔天在書記會議上提到會通公示財產一事,領導們都對此都持肯定態度。說會通走出了一小步,卻是反腐倡廉事業的一大步。
只是這中間的曲直,楊志遠又如何想得清楚。
會通到榆江,高速公路上一個小時多一點點,加上市裡的路,也不會超過二小時。吳彪和餘就見楊志遠在想事情,就把楊志遠撇在一邊,兩個人自行說事。
直到大客車進站,到了榆江,楊志遠這纔回過神來:“這就到了?”
吳彪笑,說:“想什麼,這麼入神。”
大家起身,三人的座位在中部,沒有馬上下車,想等人流稀少些再說,站起來,無非就是活動一下筋骨。沒想到,車上有會通的公務員,先是認出了楊志遠,心說我不是眼花吧,楊書記會坐大巴?再一看他身邊兩位,這不是市委常委吳彪和副市長餘就麼,怎麼回事,一車三位市領導?檢查行車安全?看樣子也不像,就他們三人站着,也沒見旁邊有秘書。看樣子,三位領導這是結伴回城,都說楊書記從來都是能簡就簡,先前還不相信,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
公務員小心翼翼地跟楊志遠他們問好:“楊書記、吳書記、餘市長,三位領導好。”
周圍的羣衆,一聽公務員說楊書記,都很是敏感,紛紛注目,一看,還真是楊志遠書記,羣衆於是紛紛熱情地向楊志遠問好。有羣衆笑,說:“楊書記,您不是有專車麼,怎麼跟我們這些老百姓一樣,也坐大巴。”
楊志遠對官員嚴厲,對羣衆一貫隨和,他笑,說:“怎麼?楊書記就不能坐大巴了?我怎麼不知道有這規定?”
大家呵呵笑,說:“成,怎麼不成,只是有些沒有想到罷了,早知道楊書記剛纔同在車裡,怎麼着也要嘮吧嘮吧。”
旁邊的羣衆笑,說:“早幹嘛去了,一上車就睡,直流口水。”
“下次不睡了,一上車準保先看看,車上有沒有楊書記在座。”
楊志遠笑,說:“下次遇上了,一定得多嘮嘮。今天同坐一車,也是緣分,這就要過年了,提前給大家拜個年。”
大家笑呵呵地一同出了站。安茗和楊廣唯已經站在出站口了。楊志遠笑呵呵,說我媳婦來接我了。有羣衆笑,說楊書記也叫媳婦?楊志遠說不叫媳婦,叫什麼?老婆。都一樣。
大家哈哈笑,楊志遠朝大家揮手,說再見。
楊志遠一看到飯點了,說:“彪子,怎麼樣?吃了飯再回去。”
吳彪說:“行,今天得好好喝一杯。到會通後,你我好像也沒怎麼在一起好好喝過酒。”
餘就笑,說:“彪子,你的酒量行不行啊?”
吳彪笑,說跟志遠肯定沒法比,跟你比就不知道了,要不試試?餘就笑,說行,比試比試。楊志遠一笑,說:“廣唯,那就上謝富貴的年年有餘。”
楊志遠這天回到楊家坳,已近黃昏,知道楊志遠要回,早就有人在大樟樹下守候,楊志遠一看,呵呵笑,說你這傢伙,回來了?
誰?楊呼慶。
楊志遠一看楊呼慶那樣,就知道楊呼慶只怕站在大樟樹下有些時間了,楊志遠拍了拍楊呼慶的肩,說:“這大冬天的,站在大樟樹下有些時間了吧,就不怕凍成冰棍。”
楊呼慶滿不在乎,說:“咱楊家人,沒那麼金貴,不就一點寒風麼,小意思,還能把我楊呼慶咋地。”
楊廣唯說:“這倔驢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知道我要去榆江接你,他就吵着要去,好說歹說,這才作罷,要不是他對省城的路不熟悉,他會讓我去接,早就自個來了。”
大家走在青石板上,楊志遠說:“你啊,都西北分公司的總經理了,孩子也有好幾歲了,怎麼還像當年那個愣頭青一樣,沒什麼改變。今天吳彪在車上還說起你了,說你就是一個猛張飛,會玩命。我還跟吳彪說,你現在是總經理了,脾性早就改了,現在看來還是一如當初。”
楊呼慶說改什麼也改不來脾性,我就是我,有什麼好改了。楊廣唯笑,說呼慶服誰啊,就服小叔你。
楊志遠笑了笑,楊呼慶這直來直往的性格,不猥瑣,比許多官員強多了。楊志遠笑,說怎麼今年不在重慶守着你那小媳婦了。楊呼慶笑,說想你們啦,平時回楊家坳也遇不上,只能趁過年的時候聚一聚了,今晚幾家人合到一塊,就在小叔家吃團年飯。楊志遠笑,看來你們早有準備好了。楊呼慶笑,說林覺楊雨霏、白宏偉李丹,還有好幾家子都在你家忙着呢。楊志遠笑,說這誰的主意,你的?楊呼慶笑,說家家都想讓你到自家吃飯去,小叔你又沒有分身術,怎麼辦,乾脆,都上你家來得了,小叔,等會咱可得好好喝幾兩。
楊呼慶不是幾盅,而是說幾兩,擺明就是要不醉不歸。楊志遠笑,說:“怎麼?你在外面還沒喝夠了。”
楊呼慶說外面喝酒,那是應酬,在楊家坳喝酒則是感情,外面的酒哪有咱楊家坳的藥酒有意思。楊志遠笑,說呼慶這話倒有幾分道理,好,等下敞開了喝。楊呼慶朝安茗一笑,說小嬸嬸,你沒意見吧。安茗笑,說都到家了,我能有什麼意見,醉了,我直接把你們扔地上。
那邊楊雨霏笑嘻嘻地迎了出來,說安茗姐,你把誰扔地上呢,小叔?你捨得?
安茗直笑,說:“到底是姐呢還是嬸,林覺呢?在哪?我把他扔楊家湖裡去。”
楊雨霏挽着安茗的手臂,笑,說:“你捨得,我可捨不得。”
安茗拍了楊雨霏一下:“不害臊。”
楊志遠這時看到母親和兒子從屋裡走了出來,楊志遠知道自己回家了,回到楊家坳的感覺真好。
楊志遠是初四上北京的,楊呼慶一回來,楊家坳就更是熱鬧了,整天就找楊志遠喝酒,每次都喝醉醺醺的,第二天又生龍活虎地接着喝,楊呼慶的重慶老婆不得其解,說沒有你這麼喝的,何必。楊呼慶說男人間的事情,你不懂,我喝,是因爲我樂意,我醉,是因爲我開心,你見我這麼連續醉過嗎?沒有吧,我是就喜歡和小叔一起喝酒的這種感覺。醉在其次,重要的是醉的過程。
初三那天晚飯後,楊呼慶醉呵呵地由楊廣唯扶着回家睡覺去了,楊志遠打來一盆溫水,把張青請到椅子上坐下。楊志遠說:“娘,我有多久沒有給您洗腳了。”
張青笑,說:“我兒長大了,都市委書記了,不能再給娘洗腳了,讓人看見了不好!”
楊志遠搖頭,說:“市委書記怎麼了?看見了又能怎麼樣?給娘洗腳不丟人,官當得再大,我楊志遠不還是您的兒子。”
楊舒凡在一旁說:“奶奶,要不我給您洗吧?”
安茗摸摸楊舒凡的頭,說:“舒凡,長大了,知道給奶奶洗腳了,但今天不成,得你爸來。”
楊舒凡似懂非懂,他‘哦’了一聲,只看,不再說話。
楊志遠給張青脫掉鞋子和襪子,把腳放到水中泡,楊志遠說:“辛苦娘了。兒子現在長大了,這人一大啊,責任就大了,擔子就重了,一年到頭,在您的身邊沒幾天,舒凡九歲了,都小學二年級了,可我和安茗根本就沒帶幾天,全勞娘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他帶大。我知道娘這一輩子活得辛苦,爹去世得早,你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了,我又離開了楊家坳,沒在娘身邊盡孝。不僅沒有盡孝,現在娘年紀大了,我還把舒凡放在楊家坳,讓娘勞心勞力,兒子心裡有愧。”
張青說:“兒啊,有舒凡這個小傢伙在我的身邊,我的生活樂趣多了。你娘啊,這輩子苦過痛過,你爹剛去世的時候,我連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因爲你,我都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現在你長大成人了,你這些年做的事情,娘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你在楊家坳,楊家人說你好,你到社港,社港人一提起你,就直豎大拇指,你到了會通,我在電視裡看到你倒在大堤上,娘這心裡啊,比誰都痛,都難過,但我就是忍着不給你打電話,我假裝不知道,就怕你知道了,你心裡不安難受。後來,看到那麼多鄉親到醫院給你送花,我不難過了,我爲你高興,爲你自豪。做人做官,能做到你這樣,不容易,能讓這麼多鄉親們自發地感激你,就更不容易了,娘打心眼裡爲你高興。我們楊家人,祖祖輩輩,世世代代,講究的就是一個‘義’字,對國家講究忠義,對鄉親講究情義,這十多年來,你雖然沒有在孃的身邊,但你做的這一些,比在孃的身邊更有意義,你讓楊家坳的楊家人有吃有穿,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亮亮堂堂;你讓你治下的老百姓不再缺衣少食,你讓孩子們不再像你一樣因爲貧困而上不起學,你說作爲你的母親,我還有什麼比這更感欣慰和滿足的。兒啊,我爲你驕傲,也爲你自豪。不是因爲你的官做得有多大,而是你做人做得好。”
張青說:“還有,你和安茗這十年如一日,相敬如賓,恩恩愛愛,從不臉紅從不吵架,夫唱婦隨,娘啊,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你說,娘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啊,就安安心心地做你想做的事,好好做官,清白爲人,這就夠了。家裡啊,就不用你操心了,一來,你娘還沒到老態龍鍾的地步;二來,咱楊家坳的人心齊着呢,有什麼事情,吱一聲,馬上就有楊家後生來辦,何況我是你娘,我兒在楊家坳的威望大着呢,你的好,鄉親們也都記着呢。做人,就該這樣。值當!”
楊志遠給張青輕揉着腳,母親老了,原本光潔的皮膚,現在像一張折滿皺褶的紙。楊志遠動情地叫了聲:“娘!”
母子連心,張青知道兒子的心思,她笑了笑,說:“兒大了,娘也就老了,自然規律,誰都沒法改變。”
張青撫摸楊志遠的頭:“看看,你都有白頭髮了,娘又如何不老。”
楊舒凡在一旁說:“奶奶,您的白頭髮更多。”
張青笑呵呵,說:“那是因爲奶奶更老。”
張青說:“我現在知足了,有個人人稱讚的好兒子,有個好兒媳,還有個聰明伶俐的小孫子。等我百年以後,見了你爹,我也可以讓他樂呵樂呵。”
楊志遠跪在張青的腳邊,沒有說話。
張青摸了摸楊志遠的頭,說:“傻孩子,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