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見自己的想法已經勾起了朱少石的興致,他微微一笑,繼而開始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楓樹灣水電站建成以後,水庫的形成必定會產生一系列的生態環境問題,比如說水庫的水體富營養化問題,一旦發生就是幾千萬方水體水質變色變臭,水質污染嚴重。朱氏能源可以不管死水活水,只要有水有落差,水輪發電機組發電正常,一樣日進斗金,而社港縣政府不行,得爲下游的百姓負責,得提前考慮加以預防,有所作爲。怎麼解決,楊志遠查了資料,綜合分析,認爲在水庫中大規模放養以水中浮游生物爲食物的經濟魚類,是最有效最經濟的事情。放養經濟魚類既可以有效地防止水體富營養化,起到對水庫水質的淨化作用,又可以創收,一舉多得。到時一到豐收之時,‘魚兒滿倉,漁歌唱晚’的豐收場景,說不定會成爲楓樹灣生態旅遊的又一亮點。這就牽扯到水庫漁業的問題,水庫漁業以淨化水質爲目的,只投魚苗魚種,不投人工飼料和施用農藥、化肥,是一種無公害的水產品養殖方式。
楊志遠的意思是趁着朱少石和楓樹灣的鄉親們都在,三方成立楓樹灣水庫開發管理公司,統一管理楓樹灣水庫的相關事宜。當然已有合同約定由楓樹灣水電站發電公司所有的權利不在此列。但其他不曾約定的諸如旅遊開發、水庫漁業等,則由新成立的楓樹灣水庫開發管理公司所有,產生的收益由三方均攤。
朱少石是生意人,一聽就明白這是一個三方受益的方案。朱少石一沉吟,說:“我初步同意楊書記的提議,但相關合同的簽訂,則必須由本公司的法務部審覈方可簽署。”
“這很應該。”楊志遠點頭,轉而望向徐菊,說:“老同學,對我這個提議是否贊同?”
徐菊說:“這是好事啊,我能有什麼意見,但這事牽扯到水庫周邊的山林資源,我說了不算,得回去和族裡的鄉親們商議商議,這是一件對鄉親們有利的事情,我相信鄉親們肯定會同意。”
楊志遠說:“好,我馬上讓縣財政局下屬的國資管理公司起草合同樣本,交由朱氏能源和楓樹灣村討論,爭取在楓樹灣大壩建成前正式簽字生效。”
朱少石笑,說:“楊書記,你剛纔還說楓樹灣將是你大旅遊版圖中的一個點,你現在又倒騰了一個楓樹灣水庫管理公司,是不是有些衝突。”
楊志遠笑,說:“到時如果大旅遊的版圖開始實施,把楓樹灣水庫管理公司折股吸收合併到大旅遊版圖就是。”
朱少石呵呵一笑,說:“看來楊書記早就成竹在胸,步步爲‘贏’啊。”
楊志遠哈哈一笑。
大家下山,朱少石因爲難得到楓樹灣來一趟,自然還要到閘址工地現場走一走,看一看,還有諸多事情需要和施工方商討解決,他這刻並不準備出山。楊志遠和朱少石暫時告別,相約晚上於縣城再聚。楊志遠說我可在社港縣城等着朱總,咱們到時得好好喝幾杯。朱少石連連點頭,說就該如此,就不知道楊書記的酒量怎麼樣。楊志遠笑,說如此看來朱總的酒量肯定不錯,不妨試試。呵呵一笑,就此分手,晚上比試。
幾臺車出山,朝楓樹灣村而去。
楊志遠這次特意讓徐菊與其同車。楊志遠說:“老同學,看樣子你在楓樹灣說得上話,這些年不見,我感覺你幹練了,也睿智了。”
“是嗎?我可比不上你,一時一個主意,說的人心癢癢的。儘管還只是畫了餅,但真的可以充飢。”徐菊隨即苦笑,說,“楓樹灣年紀大一點的人能識文斷字的少之又少,在楓樹灣我算是個大知識分子了,這些年,閒時,就自學了一些法律方面的書,聊以度日,平日裡鄉親們有什麼事情都喜歡跟我討個主意,漸漸地,在村裡說話就有人聽了。”
楊志遠本想問徐菊當年爲何突然休學,遠嫁楓樹灣,但車上除了他倆,還有霍亞軍、魏遲修,這事肯定有着舊痛,不好當着外人言,楊志遠只得強忍着沒問,他笑,說:“不錯,今年村裡改選,我看你可以讓鄉親們選你當村長。”
徐菊笑,說:“你就不怕我是個刺頭,跟你們政府對着幹。”
楊志遠笑,說:“政府的政策和作風只要是正確的對路的,我相信鄉親們肯定會贊同擁護,如果對着幹,那就說明我們的政策有紕漏,需要改正,刺頭好啊,多幾個你這樣的刺頭,政府的決策就可以減少偏差,少走彎路。”
徐菊笑,說:“志遠,經過這大半天的接觸,我相信你值得我們楓樹灣的鄉親們信賴。”
楊志遠說笑:“這麼快就下結論了,不多瞭解瞭解。”
徐菊笑,說:“我看用不着了,我相信自己的感覺,你不知道女人的第六感很靈的麼?”
楊志遠笑,說:“那就以你的第六感猜猜,孟縣長現在和鄉親們談得怎麼樣了?”
徐菊說:“只怕不容易。上次‘社港羣體事件’發生後,政府與鄉親們協商,約定一個月的還款期,可現在早就過了一個月,政府一再拖延,鄉親們爲何要擡屍上訪,這只是因,政府失信纔是果。現在政府又想拖延時間,只怕不能讓鄉親們信服。”
楊志遠說:“這倒也是,可政府爲什麼要挪用鄉親們的補償款,還不是因爲政府窮,財政收入每況日下,支出卻是與日俱增。這人一窮,就不免有些亂政,胡作爲。現在錢已經用了,要社港財政一下子拿出七百萬,還真是一時難以做到,除非政府停擺。老同學,你得幫幫忙,做點工作。”
徐菊搖頭,說:“這個工作可不好做。”
楊志遠說:“當然,我也不是空口打白條,分期付款,每月100萬,七個月還清,如何?”
徐菊說:“我們楓樹灣不是500萬麼,怎麼多出了200萬?”
楊志遠笑,說:“你楓樹灣一鬧,我就把500萬給還了,其他村的鄉親們不鬧事,我就想賴賬,不還了,好像沒有這樣的道理,可不能這樣,要不然就成了鼓動鄉親們鬧事,所以我認爲,所有欠錢的鄉親,政府都是一視同仁,分期歸還。不過,你楓樹灣村是大頭,可以例外,政府可以和你們簽字畫押蓋大印。”
徐菊說:“說實話,志遠,我們是老同學,以我對你的瞭解,我相信你肯定可以信守承諾,但鄉親們對你並不瞭解,這兩年政府部門所做的事情有失民心,大家都怕了,未必相信。我爲什麼要自學法律,知法知規,還不是讓政府逼的,這樣纔可以在政府亂政之時,可以依法說事據理力爭。鄉下人講究實誠,經濟方面的事情,平時都是口說無憑,立字爲據,按手印畫押,都是這麼辦,可也不僅僅如此,除了上述,也還有抵押,比如說房子、比如說牛。政府也一樣,現在是這麼個情況,真想緩一緩,鄉親們也無可奈何,但政府已經失信多次,再想拖欠,得有抵押物,才能讓鄉親們信服和踏實。要不然,還真不能保證鄉親們時不時會生出什麼事端來。”
楊志遠一笑,說:“霍主任,我們縣政府有牛嗎?”
霍亞軍知道楊志遠說笑,回過頭來,說:“徐菊同志,政府牛是沒有,車倒是有幾臺,你要不要?”
徐菊笑,說:“霍主任,我們鄉下人要車幹嘛,牛隻吃草,車還得燒油,咱可養不起。再說了就幾臺車,能值500萬,霍主任到時讓我們把幾臺車拉回來,那我們可就虧大了。車拿在手裡,沒錢燒油,難道用牛拉着在街上走。”
霍亞軍呵呵一笑,說:“楊書記,你聽聽,你這同學可不簡單,到底自學過法律,說出來一套一套的。”
楊志遠笑,說:“老同學,看來我還真得豁出去了,政府牛沒有,房子倒是有幾棟,這樣吧,縣政府那個大院倒是值些人民幣,要不我把政府大院作抵押物,你看怎麼樣?”
徐菊說:“中。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是可以做做鄉親們的工作。”
霍亞軍心說楊書記也夠膽大的,一來就把縣政府抵押出去了,本縣思想保守,搞不好會引起麻煩。可楊志遠是書記,他已經做出了決定,又有徐菊在,霍亞軍自是不好當面進言,他笑了笑,婉轉地說:“徐菊同志,政府大院你也敢收,就不怕麻煩?”
楊志遠明白霍亞軍的心意,哈哈一笑,說:“放心,到不了這個時候。”
徐菊則笑,說:“楊書記敢抵,我自然敢收,到時不還錢,我把大門一鎖,養牛玩。縣長也別辦公了,給楓樹灣村當牛倌。”
楊志遠擲地有聲,說:“真要這樣,那是我楊志遠無能,我楊志遠引咎辭職,給你老同學當牛倌。”
徐菊說:“養牛就算了,要不養養魚?”
楊志遠一聽,說:“老同學這話中話,該不會是對水庫漁業有想法吧?”
徐菊一笑,說:“怎麼,不行?”
楊志遠笑,說:“豈會?只是這可是一筆不菲的投入,楓樹灣有這個能力?”
徐菊說:“如果到時政府歸還了楓樹灣的欠款,楓樹灣村說不定有這個實力了。”
楊志遠問:“鄉親們會同意?”
徐菊說了實話,說:“政府拖欠的五百萬中,有二百萬歸村集體所有,到時放在賬上趴着也是趴着,還不如投點資。水庫在楓樹灣,村裡人對養魚也都在行,我覺得你剛纔所說的水庫漁業適合楓樹灣村的現狀,我覺得做些工作,鄉親們應該會同意。但畢竟是一大筆錢,我也就是覺得可行,但沒有經驗,你是縣委書記,見多識廣,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楊志遠點點頭,說:“時間上倒也趕趟,七個月以後,楓樹灣水庫也該開始蓄水了,正好可以放養。可有一點,水庫漁業以淨化水質爲首要目的,只投魚苗魚種,不投人工飼料和施用農藥、化肥,魚苗生產緩慢,見效比較慢,而且楓樹灣水庫庫容比較大,爲一中型水庫,首次投放的魚苗魚種的數量比較大,以一次100噸20萬計算,至少需要六到八次。而且每隔一年,還需要一到二次的投入,沒有三五年的時間只怕見不到效益。”
徐菊估算了一下,說:“志遠,資金方面的出入還不是很大,到時候真要少了部分資金,跟鄉親們集點資,或者上信用社貸點款,應該可以解決。你只要告訴我值不值得一試。”
楊志遠說:“這就要看你在楓樹灣的威信,這等事情你得先和村裡的老人商量,讓他們召開全體村民開會,即便是在外的也要電話告知情況,明言得失,充分聽取大家的意見。形成文字,簽字畫押。如果大家沒有意見,我覺得你可以一試,楓樹灣的有利之處在哪,就在於楓樹灣水庫開發管理公司一旦成立,你楓樹灣村也是股東之一,如此一來,在承包水庫養殖方面就佔有先天優勢,不必爲養殖年限之事所困擾,可以在魚苗魚種的放養方面保持連續性。進入收穫期後,收益持久穩定。而且你是股東,在承包的費用上面有商量,朱少石的目的在於淨化水質,政府方面的目的在於讓百姓脫貧致富,不會在於那幾個承包費,做些工作,在頭個五年象徵性地收點費用也就是了。水庫養魚,雖然成長性慢,但它的價格比飼料養魚要高個二三元。老同學,如果你下定決心了,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到時我給楊家坳的林覺打個電話,讓他派幾個楊家人到楓樹灣來指點,在水庫養魚方面,楊家坳有經驗。”
徐菊說:“那就謝謝你了。”
楊志遠笑,說:“老同學,用不着客氣。”
楊志遠繼而感嘆,說:“老同學,說句實在話,你們楓樹灣真應該感謝朱氏能源,要沒有朱氏能源,就楓樹灣這樣的窮鄉僻壤,村集體先不說二百萬,只怕是二萬都拿不出來。楓樹灣水電站一旦運行發電,旅遊資源一旦開發出來,楓樹灣就再也不會是這般模樣了。”
徐菊說:“志遠,說實話,剛纔聽了你的規劃,我心裡熱騰騰的,會實行嗎?”
楊志遠說:“會的。只是社港現在是一窮二白,有許多的事情要做,交通要改善、政風要肅整,幹部要落實,一團亂麻,得一一破解。現在我主要面臨二大難題:錢從哪裡來,人才從哪裡來。”
徐菊明顯地感覺到了楊志遠的焦慮,她安慰:“志遠,我相信你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
楊志遠笑,說:“我只能說,任重道遠,前途光明,道路曲折。”
按說這些話,楊志遠是不會當着霍亞軍的面說的,需要有所保留,焦慮再多,困難再大,他也不能在屬下面前有所表露,得心有焦慮哪怕心裡是翻江倒海,表情也要坦然自若,一派淡定。楊志遠知道焦慮和焦躁的情緒是會傳染的,他是社港的主官,一號首長,他的情緒不對,屬下諸人就更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也許是因爲當年的那份情分,他對徐菊有一份親切感,也就無遮無擋地說了。
本來,楊志遠有個想法,想拿楓樹灣水庫做個嘗試,在水庫管理方面摸索出一個新模式。他跟着周至誠書記時,曾經注意到水庫水資源管理的一個亂象,那就是水庫的漁業養殖的承包期都比較短,承包者一旦承包期滿,往往竭澤而漁,水庫漁業資源浪費嚴重。這次他本來有想法通過明晰楓樹灣水庫的產權,即界定養殖水面產權後,拿到市面上交易。楊志遠想把水庫‘養殖水面產權’作爲一個新的課題提出來,如同農用土地產權一樣,按歸屬明晰、權責明確、保護嚴格、流轉順暢的要求,進入市場交易。一舉解決水庫養殖‘竭澤而漁’的問題,在全省做一個示範。
現在看來,只能是另想他法了。
在來社港上任前,楊志遠就有想法,像社港這種以農業生產爲支柱的農業大縣,當務之急就是先讓社港的農業重新走上正軌,讓荒廢的農田煥發生機,農業經濟一旦復甦,就可以解決社港政府各級部門的溫飽問題,這樣纔可以騰出手來發展工業以及旅遊產業。而要想讓農業復甦,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在社港縣建立一個縣級交易平臺,制定相應的規則,讓諸如農田土地承包權、山林承包權、養殖水面產權等等權益通過交易平臺實現合法流轉,盤活權益資產,讓本市本省乃至全國的種糧大戶、養殖大戶都有機會到社港來發展,這樣一來社港的農業重新煥發生機的時候也就指日可待了。
可正如剛纔他對徐菊所言的那樣,諸多想法,要想成功要想成爲現實,他楊志遠目前面臨兩個至關重要,急需解決的現實問題,那就是:資金和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