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終究是神,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他!
他知道,他的那個親手雕刻了這尊雕塑的祖先,必然深愛着她,卻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她,如果她對他有過哪怕一絲情意,她那雙優美明媚的鳳眼裡,就不可能藏得住那抹冷冽。
據說,錫勒毀也由她,成也由她,就是這個張揚明媚的絕色女子,與當年天日的一代大帝聖武皇帝並肩沙場,將整個錫勒從肥沃的草原上驅逐到這貧瘠的角落,然而,在聖武帝決定一舉吞併錫勒時,也是她,坦然地出面勸說,以“留下錫勒,如同在枕邊留下一隻隨時可能反撲的老虎,從皇權角度考慮雖不可取,然而天日的後輩帝王們卻也許能永遠保持警惕,昏庸的情況也必然可以減少”這樣怪異狂妄卻暗藏深意的理由,保住了錫勒的一線生機,直到今天,後人一直猜測紛紜,卻沒人能得知,英明果決的聖武帝當年爲什麼會同意留下錫勒這個威脅國本的隱患,只有他,從先祖留下從未送出去的信中,窺到了蛛絲馬跡。
其實,她當年的阻止行爲,並不是建立在天日的立場上,也沒有建立在錫勒的立場上,而只是,建立在一個智者的高遠認知上,很多年後的他,理解了當年她眸底的那一抹冷冽——世事分合如雲,從古到今,誰見過千秋萬代的王朝,長生不老的皇帝?錫勒也罷,天日也罷,只是歷史的一段旋律,而組成歷史的主流,卻恰恰是那些不爲上位者所真心關注的如礫石一般的百姓,只要百姓生活安樂,誰管那金鑾殿上的皇帝是誰?誰管城頭上那獵獵作響的軍旗書了誰的國號?
她,只是延緩了天日衰落的速度,卻從未想過,要保天日傳承千秋,也因此,給他們錫勒,帶來了翻身的希望,又或許,錫勒今天的強大,其實早已經入了那絕色而睿智的女子的鳳眼,透過迷離的歷史風雲,她看得歷史洪流到底有多漫長,她眼中的蒼穹到底有多遼闊,即使聰明如他,也承認難以想象。
所以,他常常情不自禁地潛進密室偷偷看她,她雖然不能言語,但當他注視着那雙彷彿穿透萬世緣法的鳳眼時,注視着那抹淺得如同漣漪一般的笑意時,心頭總會油然而生起一股清明而強大的暖流,瞬間讓他枯乾壓抑裝了太多事情的心充實起來,這讓他感到輕鬆,感到安慰,感到不是他一個人在爲了錫勒的未來苦苦奮鬥着,奉獻着,至少,他的身後,還有她支持着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起了一個癡念頭,他看到每一個出色的女子,都會不自覺地在心裡將那女子和她比較一番,結果,自然比得那女子如塘底污泥一般,一次一次的不自覺比較後,他忽然發現,他的心裡裝得滿滿的都是她的影子,再也沒有一絲縫隙。
應該驚訝恐慌麼?他不知道,實際上,他相當平靜而清醒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愛上了她,愛上了那尊木雕美人,愛上了她遺留在人間的一道絕美影子,他甚至不願意去想,他其實是愛上了她,因爲那會讓他覺得他褻瀆了她。
他甚至清醒地想到,他不可能再成親了,他不可能再接受別的女子成爲妻子了,而錫勒未來的王,怎麼能沒有妻子,沒有子嗣呢?
可是,他絕對不能因此而妥協。
於是,他把目光轉向了小自己兩歲的弟弟,其實,從小他就知道,他和弟弟,雖然一文一武,突出的優點截然不同,卻都適合做一個亂世中扶持錫勒走向強大的王。
他有足夠的才智和威嚴,運籌帷幄,發展內政和經濟,確保自身的一切行動皆爲了錫勒,並指揮弟弟率領錫勒兒郎,錫勒踏出屬國的陰影,重拾當年的勇者無敵,讓破碎不堪的天日,臣服甚至粉碎在他們的鐵蹄下;
他的弟弟,納龍璃,璃浪,外表美得如同一件完美無暇的藝術品,幾乎是他那絕色母親的男裝模樣,然而卻在十六歲時就成爲錫勒的貴胄將軍,沙場揮斥方酋,勇猛天下聞名,名列當今天下四大名將之一,用兵之道,自然不用他多說,更可貴的是,論起謀略手段,比之他而言,不但絲毫不遜色,反而了一絲光明磊落,堂堂皇皇,這樣的人,可以讓做太子的哥哥由衷敬服,當然也能讓天下人敬服。
把錫勒交到弟弟的手上,無論從哪方面去推想,他都沒有不放心的地方。
年初,他把納龍璃派去了天日,籠絡天日權貴,武林精英,更爲了那張引天下英雄競折腰的藏寶圖。
當璃浪輾轉從名動天下的澈漣先生手中暗奪藏寶圖時,本來武功不相上下的兩個人,然一個爲護寶圖,全力進攻,一個卻謀求脫身送走寶圖,無心戀戰,自然被澈漣打傷,圖雖到手,人卻也受傷不輕。
據說,澈漣沒有告訴任何人圖已經在璃浪的手上,連鳳無憂也沒有說,他至今也猜不透影帝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當璃浪遇上鳳無憂的時候,就是命運緩緩地拉開了註定的序幕。
之後的糾葛他不是很清楚,璃浪也不肯源源本本地告訴他,只是悶着頭髮呆,這還是璃浪第一次不願意告訴他心事,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從小就注重形象的璃浪露出這種絕對癡傻的表情。
計劃按照他們在國內擬定好的步驟進行着,他親自去越國遊說越王聯姻,璃浪則留在南國參與武林大會並在大會中挖掘人才帶回錫勒。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看似不起眼的意外總能夠摧毀固若金湯的計劃,璃浪認識了與鳳女齊名的武林奇女子酒仙子無憂,並且對無憂動情,越陷越深,然而璃浪的任務卻是接近鳳女,那擁有着財富和神秘勢力的鳳谷的,鳳谷主的掌上明珠。
當鳳女出現在天霰峰上的時候,他知道璃浪猶豫了很久,不確定要不要吸引鳳女的注意,可是最終,在澈漣也應下一件事後,他還是下定了決心,那時候,他不知道無憂纔是真正的鳳女,如果知道的話,結果會是什麼呢?
其實,他也不能肯定。
很多事情,其實是命中註定的,無論經過多少滄桑鉅變,是你的就是你的,真正的緣分無法拆散,當然,他也無法肯定,這中間是否有璃浪第一次拋開家國責任不顧一切地衝出來尋找失蹤的無憂的真心感動了上蒼,上蒼給予他們的深沉祝福。
不管怎麼說,璃浪是他唯一的弟弟,爲了錫勒,爲了他,不斷地奉獻,犧牲,從不曾考慢自己,這是璃浪生平第一次動情,如果不影響大局,他幫璃浪留住這女子也不妨。
何況這女子本身相當優秀,若能嫁給璃浪,無疑會成爲璃浪出色的幫手。
他知道他這麼想是冷血了一些,他看得出,璃浪很想娶無憂爲妻,可是卻徘徊在國家和個人之間,搖擺不定,他不想看到璃浪爲難,花尋舞是一定要娶的,錫勒的王歷來都是一個妻子,但錫勒的傳統中,從沒有明文規定過,錫勒王不能同時娶兩個妻子,若不能選擇放棄,那就全部留下,一個江湖女子,做錫勒王的夫人也足夠榮耀了。
他承認,在沒有見到無憂之前,他的確想得太天真太簡單了。
初見無憂的那一瞬,他幾乎以爲密室裡的木雕美人復活了,或者說是,‘她’從天上來到紅塵中了!
他使勁眨了眨眼,精神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聚集起來,恍惚了。
微翹的丹鳳眼,柔柔的笑意,清脆快速的語調,清蓮出水般華麗又脫俗的氣質,做夢般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他需要多麼大的自制力,才能夠剋制住自己蠢動的雙手,想要撫上她瑩白如玉的絕美面龐!
幾乎在下一刻,他立刻下了一個堅定的結論,無憂,纔是真正的鳳女!
可是,他終究沒有動,維持着淺淡優雅的笑,卻悄悄地握緊了拳頭。
無論多麼像,無憂,終究不是她,輕靈嬌小的個頭,眉宇間不加掩飾的嬌貴,不自覺展露的小女人氣息,懶懶的眼神也沒有銳霸冷冽之氣,而是清冷而孤傲的,骨子裡,絕不願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女孩,而不是她,狂傲地笑着攪亂洶涌的世俗污流,站在了遙遙的高處。
然而,從那時候起,他也不由自主地小心謹慎,絕不在無憂面前提到‘花尋舞’三個字,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不願看到她受傷的表情。
當璃浪面色灰白地出現在他面前,當他無意中聽到鳳蘭雍手下的秘密交談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璃浪竟然要放棄無憂?!
這怎麼可能?就算撇除璃浪對無憂的情意這一點,現在璃浪也得知了無憂的真實身份,爲了錫勒,他也不能放棄無憂啊!
不行,他絕不能讓無憂落入別的諸侯手裡!
精心佈置了一個局,即使局裡的都是聰明人,偏偏因爲太聰明而看不透,連無憂那精明得彷彿無事不知無事不能的鳳主二哥也着了他的道。
只是,他沒有算到,無憂會因爲救璃浪而受傷,璃浪會因爲那短暫的相處真正讀懂了自己和無憂的情意,明瞭他們互相能爲對方付出多少,更堅定了愛無憂的心——這就意味着,他拒絕迎娶花尋舞!
終於,從來沒有紅過臉的兄弟倆,生平第一次吵了起來,璃浪怒氣衝衝地當着他的面轟隆一聲關上了房門,這徹底傷了他的心。
兄弟間二十多年的情意,竟然比不上和一個女子短暫一年的愛情嗎?
心中,被一股小小的酸充溢,他冷眼旁觀,由貴趁勢刁難。
當她從容優雅地微笑着,一曲驚豔,當她神態端肅地站起,談談而談,當她高傲逼人地反將由貴,凌人耀眼的氣勢瞬間迸放如太陽的時候,眼前的鳳眼少女,彷彿和他夢境中的她合而爲一,他從來只爲她而跳的心爲之劇烈一跳——
一瞬間,堅硬強勢的心就軟了,冷硬的充滿算計利益的世界,霎時春光融融,綿軟甜蜜。
少女笑語嫣嫣,神態間卻多了一點堅硬,少了一點,只那簡單的改變,原先七分相似的臉蛋頓時多了兩分神似,顧盼轉眼,眸光如電,清寒逼人,莫可仰視,他清楚地看到,臺下很多族人眼中的敬重。
丞相,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罷了,罷了,都到了這一步,他還在堅持什麼?
如了璃浪的願,如了無憂的願,如了所有人的願,只要他一個人承擔就好,花尋舞,就由他來娶吧,他給不了她愛情,但是,起碼他會善盡身爲丈夫的責任,若任由她嫁給璃浪,結局的悲涼,連他都可以替她預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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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的門在他沉思的時候打開又合上,一道滄桑沉穩的身影矗立在他身後,眼神深沉地望着他。
“你,下定決心了?”
納龍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面上掛起一貫的微笑。
“是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