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此刻璃浪眼中的那一束光芒應該屬於欣賞吧,我微笑。
夕陽西下,竹葉沙沙依舊,竹林邊卻再無往日的雅緻,瀾都的文人雅士早已不屑來此“難民區”,而那些飢餓的難民,用一張張沉默的逆來順受的臉孔,用一副瘦骨嶙峋的背井離鄉的身軀,默默地承擔這亂世加諸於他們身上的所有不公。
這樣的千鈞之重的沉默,這樣悲愴無奈的認命,是對蒼天后土,以及王公貴族最莊嚴最沉重的譴責。
而江山分崩離析,興亡皆是百姓受苦,諸侯們或醉生夢死,或野心勃勃,五國間又將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甚至命如浮萍?
這,就是男人們的雄圖大志嗎?
黃昏的餘暉越來越重,偶爾還有三三兩兩的富戶商家送來少量的米糧,還有部分人家能夠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伸出雙手幫助他們,比起其他地方那些活活餓死的難民,他們已經相對幸運。
看着眼前這一切,我逐漸失去了輕鬆的心境,無聲地嘆息,將錢袋遞給青衣,裡面是今日辦完救濟米粥饅頭後剩餘的錢,讓青衣交給這羣難民的頭目,我生性懶散,即使有心伸手相助,也不可能天天來此,索性將所有金銀都給了他們,這些金銀既可以用來維持每日的生機,也可以簡單地爲這羣人蓋起幾處蔽身的棚屋,我能幫的也只有這些,免得日後自己良心難過。
“你已經竭盡所能,爲何還對自己不滿意?”璃浪悄悄來到我的身爆伸手撫向我微蹙的眉頭,眼神很溫暖,“盡力而爲,足以無憂。”
“謝謝。”我嫣然而笑,璃浪亦回以溫柔一笑,這一笑,彷彿破開了他和我心頭隔着的一層薄紙,夕陽的錦輝灑在我和璃浪的身上,點點浮動,渾融如天地間最自然融洽的畫,青衣癡癡地望着我們,身邊的人們也癡迷地望着我們,彷彿被吸走了所有的魂魄。
遠處,突來一陣騷動,在人們的驚歎聲中,緩緩升起一道無邊美麗的風景。
那道風景的本身,是一個人,一個白衣勝雪的公子。
我亦是一身飄飄白裳,可是與他那白得仿若一朵輕雲縹緲的風華相比,我卻太過明淨,顯得弱質無依。
空漠,淡遠,笑若浮雲,冉冉而來,駐足在人們當中,駐足在紅塵當中,悲天憫人的目光從未變過。
他是天邊的一朵雲影,淡漠地停駐在不知名的遠方,陌生又遙遠,不曾爲任何人駐足……
“怎麼了?無憂,你在發抖。”璃浪那優美得直動靈魂的聲音,快速地穿透重重迷霧,找到了迷失的我的心。
璃浪擔憂的目光濃濃地罩住了我。
我在發抖嗎?
是的,我在不停地打着冷顫,四肢冰寒麻痹,彷彿一瞬間掉進了萬年寒楷我想我的臉色也慘白得不似活人。
突來的身影,生生地撕開心頭的傷疤,鮮血,又潺潺地流了出來,好在沒有血流成河,於是我明白,我用了六年的時間,已經療好了三分。
“無憂,等你十六歲了,我就來迎娶你,可好?”
“什麼是迎娶啊?漣哥哥?”
“……就是,以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我們現在就不分開了呀。”
“你才八歲,什麼都不懂,我不該這麼早和你說這些……”
“爹說我很聰明,什麼都懂,你一直陪在憂兒身爆不就不分開了?”
“可是,停駐在這裡只是暫時的,我的使命早已註定……”
使命,就是這兩個字,兩年後,再次回來的他,帶來了豐盛的聘禮,但求親的人,卻不是他。
他,是爲了他效命的那個人而來,爲了他的知己兼主子來求親,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看到溫雅如仙的父親那樣地狂怒,一掌打得他吐血不止,並將這個最得意但也唯一不是自己親生子女的大弟子逐出師門。
他沒有還手,亦沒有解釋。
我才十歲,我不懂愛情,但我懂感情,一,一月月,一年年相處積累的依戀和信任,十歲的小女孩也會受傷,也會流血……
縱是浪跡天涯,看遍了世事坎坷,領悟到自身創痛和艱難人生相比的無足輕重,明瞭人不過是滄海一粟,轉瞬不過數十年,依然難以癒合那最初的傷口。
“無憂,我們回去。”
一道堅定的聲音,一個溫暖的懷抱,一股強大而令人安心的濃烈陽剛氣息,恍惚中我漸漸看到璃浪平淡卻風采絕世的面龐,和那雙讓人沉淪的蘊靈眸子。
他將我橫抱起來,我將頭緊緊地埋入他的懷裡,屬於男人的獨特陽剛氣息密密地包圍着我,那恰到好處的溫暖,慰熱了我冰寒的四肢和心。
此時此刻,我不管我們之間有沒有看似親近實則疏遠的心的距離,我需要他的力量。
如果他不吝給予,我就大方吸取。
“璃,放下我。”我悶悶地道,這一刻以後,不管他是白道黑道,都足以成爲我放心的朋友。
“不要逞強。”他低低地道,的氣息噴在我的耳爆有些熱熱的刺癢。
心底,漲漲酸酸的,是感動吧?
我綿綿地微笑,“你不是給了我力量?我不是逞強之輩。”
他盯着我蒼白的臉,慢慢放下我,但依然將我摟在懷裡,這種動作很容易讓人誤解,比如此刻眼睛快凸出來的青衣,可是我現在沒有力氣解釋,也無意離開這一處力量的源泉。
淡淡地擡起眸,遠處那朵飄忽的白雲,亦朝這邊望來,四目相對,竟隔着萬水千山,似水流年,再也看不清當年那白衣少年飄逸的身影……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那種會做無用之事行無用之路的人。
而他,也必然在猜測,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甚至在大庭廣衆之下,與男人摟摟抱抱?
“璃,”我輕喚,我想璃浪也注意到我對他的稱呼的變幻,他又將我摟緊了一些。
“我突然有事要辦,往後這段時間恐怕無法護你周全了。今晚我們不回客棧,我帶你去見我的一個朋友,他武功高強,人脈亦廣,你留在他家,我處理完事情,不消三兩日,再回來見你,這樣我也安心。”
璃浪摟着我不語。
“璃?”我蹙眉,他怎麼了?
“你要去見那個人?”他突然開口,面無表情。
那個人,原來,他也注意到了那個人啊……
“是,他出現得甚爲古怪,此地必然有事發生,”我坦然地看向他此刻深若寒潭的幽眸,“我必須要弄清楚。”
我不想再出現什麼事情,威脅到我身邊的人,我不想,亦不允。
璃浪閉了閉眼。
然後,他緩緩放開我,溫暖剎那消失,我又感到了幾分軟弱,一縷炊煙般的空虛和失落,不由自主地從我的心頭升起,縈繞着我的心。
“無憂,我不會成爲你的累贅。”他淡淡地道。
我的心微沉。
是我的話,傷到他的自尊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