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相愛是那樣容易,諾言是那樣輕易,但相守卻不僅僅是一時的衝動就能寫意的。
我以爲我們我們的終於苦盡甘來,不料卻只是剛剛開始。
年輕,意氣,責任,生活,如同一團一團的烈火,直欲焚盡我們一生的鮮豔夢想,而不願妥協的結果,常常是遍體鱗傷。
璃苑的內殿裡,只有我和璃浪。
我窩在一團雲朵般的棉褥裡,毫無忸怩之色地敞着懷,露出白色的絲緞裹胸,白膩脂滑的脖項,大半邊凝光如玉的肩膀,本該香豔媚惑的場景,卻被那污了一半裹胸的鮮血和血腥味衝消得乾乾淨淨。
本來,璃浪是該去處理那黑衣人的,正好趁熱打鐵,可是他死抱着我,說什麼也不肯交給匆匆趕來的是非,在衆人曖昧異樣的眼光中,不惜飛檐走壁,霎時去若流虹。
遠遠地,透過璃浪的臂彎,我只能看到被拋在我的身後,易修孤單單地站在那裡,滿是鮮血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深鬱表情,紅綃走上前,跟他說着什麼,他似乎也沒有聽見。
我皺了皺眉,突然伸出手,向他用力地搖了搖,正好伸出的是我的傷手,霎時只痛得恨不得一刀斷了這條臂膀,然而模糊中看到易修綻放的意外笑容,又突然感覺到痛得值得、痛得輕鬆。
璃浪來不及阻止我的魯莽,向後一瞟,隨即扭頭恨恨地盯了我一眼,腳下驀然一停,竟然絲毫沒有震動,我才發現我們已經來到了璃苑。
“你是不是想毀了你的手?”
掀開衣領,他的手微微一抖,劍傷很薄,細細一痕,看起來並不猙獰,只是鮮血蜿蜒如蚯蚓般流下,襯着欺霜賽雪的肌膚,以及肌膚上的道道早已癒合的傷痕,尤顯出一種詭譎滄桑的驚心動魄,以及神秘殘酷的過往。
璃浪沉着臉,臉色黑得能擰出墨汁來,可是手上的動作卻保持着輕柔,執着軟滑如水的蠶絲帕子,沾着藥,如同一片羽毛般,輕輕拂過我的傷口,我微閉上眼,感受着這份從心裡透出來的溫柔,感受着對方投在我身上的越來越溫柔的目光。
包紮的傷口熱辣辣地痛着,我閉上眼,懶懶地倚着厚實的褥子,璃浪拉好我的衣物,摩挲着我完好的那邊肩頭,不說話,我縱然閉着眼,也能感受到他明亮如炬的目光一直停駐在我的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璃,想什麼呢?”我懶懶地開口,還是沒有睜眼。
“……想你。”
他輕聲道,伸手撫上我的面龐,聲音中已經消退了絲絲的怒火,平和而深沉。
我緩緩勾起一抹笑,淺淺淡淡的,心底很是溫暖。
失血蒼白的脣上驀然多了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輕輕地摩擦,捕捉着縹緲的微笑,也不深入,沒有刻意的挑逗,沒有滿滿的情慾,彷彿是兩隻偎依的鴛鴦般,自然而然地交頸纏綿,只爲了渡給對方屬於自己的氣息。
男人的陽剛氣息撲面而來,脣上炙熱的溫度漸漸轉移陣地,攻向我蒼白的面龐和脖頸,周身的溫度,彷彿在突然之間提了上去,滿滿的,春意無邊。
原本不過是閉着眼睛養神,也趁機漠視身體上的疼痛,現在在璃浪溫柔得如同撫慰一般的輕吻下,只覺得腦子裡開始昏昏沉沉,綺麗的夢境一個接一個地飄過,體內彷彿升起了一個火球,從小小的一星,變成珍珠大小,鴿蛋大小,拳頭大小,逐漸逐漸充塞了整個胸腔,讓我幾乎喘不過氣,體內彷彿要爆炸一般,嘴脣開始覺得乾燥,需要什麼來清涼解渴——
伸出完好的右手攬住璃浪,右腿一壓,一個利落地翻身將璃浪壓在身下,璃浪擔心我掙裂傷口,不敢用力,隨我的動作順勢將我抱起坐在他的小腹上,饒是如此,剛剛包紮好的熱痛的傷口頓時又傳來絲絲劇痛,眼睜睜地沁上一抹暗紅,只是陷入水深火熱中的我,看着雙眸迷離水蒙秀色可餐的璃浪,只覺腦中最後一根名爲理智的弦‘啪’地一聲崩斷了,哪裡還能顧及到這個?
“憂兒——”璃浪急急止住我俯身偷香的動作,擔憂地看向我的傷口。
“死不了。”
我漫不經心地道,盯着璃浪摩擦得紅豔柔澤的脣瓣,腹中開始燃起一團熊熊慾火。
“剛剛是我不對,不該,不該——現在你需要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我任你處置好不好?”璃浪嘆口氣,用輕柔的商量語氣道。
“不好!”
我用力地搖搖頭,鳳眼半眯,水波瀲灩,吻也吻過好幾回了,每次都是我被動接受,好沒意思,現在我的火上來了,哪容他退縮?
“我想要你!”
簡短明瞭的話,如撞擊的暮鍾,聲聲迴盪,直震得他的眸底倏地竄出一道猛烈的焰火,若繁花千樹,魚龍盤舞,光華眩動心絃。
手,不自覺地扣住我的雙腕,怕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此刻手在顫抖。
“憂兒,你可知你在說什麼?”他沉聲問道,幽眸流光,如沉甸甸的烏金。
我點點頭,揚起脣畔,鳳眼流光,媚意千轉百回。
“拖拖拉拉的,可真不像你了。”
他沉沉地看着我,一瞬間,眸底竟然閃過一道濃濃的悲傷。
“憂兒,你明明知我的心,還要這般試探麼?”
我輕輕拂過他的胸膛,儘管隔着厚厚的皮袍,依然讓他微微顫了顫,纖細修長的手指,帶動他依然放在我腕部的手,摸上他的盤扣,緩緩地、堅定地解開第一顆,。
“我不放心的,不是你。”
良久,直到他白淨卻肌理分明的結實胸膛暴露在我眼前,看着他因爲急促的喘息而起伏的胸膛,我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俯身將頭輕擱在他心的位置,聆聽着那執着而強勁的躍動聲,鹹熱的眼淚,卻順着眼角緩緩流入他胸膛上微微的凹處。
不放心,是啊,總以爲往昔的陰影早已忘卻,其實卻如影隨形地縈繞在我四周,我忘不了當年的澈漣,在我們都篤定對方的時候,給了我一計重擊,忘不了爹爹緬懷娘時的落寞,忘不了軒兒和蘭雍哥哥意外的分開,世間到底有多少永恆,我許出了諾言,卻對自己的諾言本身產生了懷疑,我需要確定,一種最原始的擁有,來確定這縹緲的感情。
本是指望能夠一鼓作氣做下去,可是,他的態度,卻讓我鼓足的勇氣一瀉千里,無法在重新聚集,手指在第二顆牛角盤扣上盤桓了半天,終下不了手去。
“給我兩個月時間——眼前的混亂局面一處理完,我們馬上一起去鳳谷,向你父親提親,說起來,我還該叫他一聲姑丈……”
他將我的動作和心情盡收眼底,終於揚起淺笑,輕輕摟住我,深深綿綿地道。
兩個月的時間能改變多少東西我不知道,起碼,足夠一個人改變心思。
可是,他的眼裡充滿希冀,我該在這個時候將這種傷人的話對他說嗎?
我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垂下眼眸避開他明亮得彷彿能穿透人心的目光,也因此沒有看到,他眼中閃動的希冀,漸漸地黯淡下去。
窩在他的懷裡搖了搖頭,活似我曾經見過的一種專門愛抱着大樹的小熊,罷了——
“你不懂,要是你叫他姑丈,咱們就沒指望了……”
“爲什麼?”
“我鳳谷的老祖宗留下了明確的族規——三代以內的近親不許成親。聽說是怕生出癡呆憨傻的後代,咱們姑表親的,可是犯了大忌。唉,話說回來,這到底是真的假的?我怎麼沒聽我爹說過,是不是納……那老頭子騙人的?”
話說到最後一句,見他臉色一黯,我突然反應過來,硬生生扭過意思,把‘納龍庭’三個字吞回肚子裡,改成了錫勒王。
“大……哥……雖然常有出人意料的舉動,但是這件事,多半沒有騙人,單單爲了騙人,就讓錫勒上上下下的將領撒謊,這等事非大哥行事作風。”
“看樣子
,小狐狸畢竟鬥不過老狐狸,你們都被你們父王瞞住了。話說回來,他們當年發生了什麼呢?我也沒聽我爹爹提過錫勒,雲葵郡主什麼的,甚至在爹爹給我們分析天下大勢講解史實時,也似乎不着痕跡地迴避過錫勒……”
“回來以後,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也沒問父王……”
是啊,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們甚至不該在這樣的情況下談情說愛,總有褻瀆逝者的心虛感。
錫勒王這段時間十分沉默,成天成天地望着天空發呆,頭上的白髮成片地出現,腰彷彿再也挺不直了——一夜之間的變故讓他陡然彷彿老了二十歲似的,身上再不復英武豪邁的氣概,我好幾次都看到那曾經傲慢矜持的福奴躲在他的身後偷偷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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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龍庭頭七前夜,天牢裡的黑衣人七竅流血而死,從被捕到死不過半天時間,璃浪聽到玄衣稟報時,面無表情,卻一掌擊碎了御案。
第二天早朝,消瘦如柴的錫勒王恍惚地坐在最高位——曾經監國太子納龍庭的位置上,璃浪照舊以監國身份出現在錫勒王的右下方。
我的預感靈驗了。
錫勒三大世家聯名上奏,國不可以日無主,而現在錫勒王精神受到嚴重打擊,根本無法再統領錫勒的上下數十個大小部落,請璃王解錫勒百姓於危難當中,即刻繼位。
璃浪看着父親,不置可否,錫勒王在福奴的提示下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又從百官的臉色中串聯起一切。
姜到底是老的辣,錫勒王竟然淡淡地準了這個奏議。
錫勒王的無所謂態度讓三大世家有點接不下去,但爲了佔據先機,竟然又提出了一條奏議——爲璃浪選妃!
在錫勒,沒有人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和璃浪的關係也是衆所皆知,知道我爲了他遠赴西關,調兵攻城,更不惜殺人無數,雖說殺的人中也有很多是錫勒人,但錫勒人骨子裡極爲崇敬英雄勇士,對女子更多幾分寬容敬意,雖則與少數貴族鬧得不痛快,但若將來與璃浪在一起,也絕對不會在百姓中引起反彈。
可是這三大世家,卻提都不提我,公然各家推出一名女子,甚至連同茉格,說由璃浪挑選!
我幾乎要佩服他們的勇氣,在這個,璃浪下定決心要將他們連根拔除的時候,他們竟然還敢這樣公然挑釁璃浪!
想想那些天日的貴族世家,再看看這些錫勒貴族,我簡直覺得他們比嬰兒還要‘天真單純’了!
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錫勒王納圖賢,一口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