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祀名喚孫祠。
此人原先只是守陵人的後代,家族世代爲皇家守靈。而他卻是從小天賦異稟,攬光父皇那年初登基,皇陵祭拜,機緣巧合之下見識到了孫祠的占卜之術的靈驗,才破格錄了他大祭司。
當年先帝與他年歲相仿,只加此人天文地理知之甚詳,時常伴君左右,一時風頭無二。
只是,不過短短兩年時間,那人卻忽然消失了去。坊間也有些風聞,或說他歸山林悟天道去了,或說是開罪先帝被秘密流放了。
總之,那個孫祠沒有再出現在衆人的眼中。
“春花嬌,夏花豔,不及墳前雙生花。
一面俏,一面俊,迎面而來難分辨。
東風惡,白沙飛,日月照霜雪消融。
高山崩,石自破,今殺郎君後斬侯。”
崔道將那歌謠誦了出來,這曲子的字詞晦澀又隱約透出殺伐之意,但卻勝曲調用了輕快上口的。攬光擰着眉,將這幾句話又在心中復唸了遍,疑惑似得搖頭。這歌詞的確有異,像是將許多不相干的事情雜糅在了一處。
“當年傳聞,先帝和孫祠皇陵相遇後,關係便不同一般,流言悄然而生。其實不然,孫祠有一個雙生胞妹,二人面目肖似。”崔道回想起以往不經意看過的那一卷密宗,寥寥數筆帶過此事。“只是之後,二人不知道爲何一同消失了。這便是應證了先前兩句歌詞。”
攬光沉吟片刻,低聲道:“那後兩句……又是什麼意思……”她似有所思,說話也緩慢了起來。其實,剎那間,心中已經起了無數個念頭。
崔道目光直直的看着身前那人,不避不諱,“臣推測……這件事情和先帝有關。”
“哼!”攬光忽地笑了一聲,眸光頓凌,“先帝已去,難道你是想去皇陵親自詢問?!”不知爲何,她聲音都凌肅了起來,宛若帶着完全利刃朝着崔道呼嘯而去。
崔道被她厲色所震,旋即又回道:“事及先帝,難道公主就忌諱不查了嗎?”
“事及先帝?當年宮殿崩塌,先帝葬身火海你我心知肚明,又如何與先帝有干係?”攬光不由拔高了聲亮。
崔道被她一語堵得啞口無言,幾番猶豫,最終緊抿着脣不言語,相信她也應當聽出了他的話音所指。何況……也的確無甚直接的證據證明當年一案和先帝有關。
攬光一語出口,胸臆間又反反覆覆迴盪着這句話,好似在說服自己。她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揪了近前的花,握在掌心揉了揉恨不得間滿身的戾氣都撒在上面。她如何不明白崔道所指的什麼,心中又一萬個不想去想那種可能。
怎麼可能……又怎麼會……攬光晃了晃頭,什麼年幼時的姆媽什麼大祭司,這些年來都消失不見的人,怎麼這檔口都出現了?她將手中被碾得稀爛的殘花奮力扔了出去。說不定……是那人故意引着她查向這些的!
一念至此,攬光也略微釋懷了些。她猛地轉身,卻看見林沉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背後望着她了。院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餘他們二人,不近不遠隔着想望。
終於,林沉衍上前一步,拉起了攬光垂在身側的手,垂着眼笑着道:“那些花又招你惹你了,要由得你這樣撒氣。”說着,卻伸手將她掌心剩餘的那些花瓣碎末逐一拂了去。
攬光微有些恍神,不想他們如今已經親密如斯了。她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湊上前去偎在他懷中,低低的喚了一聲,“沉衍……”
“我們若是生於尋常人家便好了。”
林沉衍環着她,驟然聽她發出這樣無力的感慨也是一愕。
“若我們是生於尋常人家……我自不會這樣時時疑略……”說完,攬光擡眸盯着林沉衍。之前她出宮所帶影衛折損不少,只剩餘元八一人。而宮中不知爲何又全然沒有向她傳出有異的訊息。
而林沉衍……他暗中扶植的勢力已是不容小覷,又何至於如自己一般毫無察覺。這些,由不得她不去胡亂猜想……
“假公主也不過是*日事情,宮中消息傳來也只是*日前……”林沉衍神情不變,又繼續道:“那時……我們正在黑雲城。”
攬光算了下日子,的確如此。也就實說……當他們折去黑雲城的路上,宮中忽然出了個假公主。這點……太讓人生疑了。
“顯然,是有人震怒你臨時去黑雲城。我若當時便告訴了你又有何益?不如去黑雲城一趟,好看看到底什麼……讓寧沽南如此忌憚。”
他三言兩語便將攬光的疑慮打消得乾淨,亦或是她如今的心已經偏向他了。
“生於尋常人家,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卻也難討生活。”林沉衍笑了出聲,眼眸稍亮道,“不過……”
“不過什麼?”攬光見他故意賣關子不一語道盡,便反口追問。
林沉衍笑意愈發濃了,“不過爲了卿卿,沉衍確是願意下地耕種出海打漁。”
攬光望着他,又聽了這綿綿軟語,心中也越發動搖了起來。她胸口砰砰砰的狂跳,一個大膽而瘋狂的念頭生了出來。“沉衍。我們走吧。”一瞬,生出了許多熱切期盼之情。
林沉衍不吱聲,只是看着她,漸漸的把她眼中的狂熱看得消減了下來。偏這時,他纔出聲道:“你當真?”
話語中的認真讓攬光怔住。
……
攬光倏然收回目光,人都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她不言語,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了。林沉衍也並不多說,只轉了話題道:“咱們晚上回府。”
“恩?”
攬光一時沒理解,又聽林沉衍繼續道:“父親這幾日不大好。”他微斂着呼吸,最終嘆了口氣,臉上寡淡,也看不出旁的神情,“朝廷中這段日子的事情,恐怕只能去多問問他。”
“恩。”攬光低低的應了一聲。她也知道林沉衍和林相的關係並不是很好,他雖是嫡子,恐怕也不及那個庶出的大哥更討林相的喜歡。當初她設計拉林相,又下嫁林沉衍也是存了拉攏了心思。那時候覺得林相老奸巨猾,軟硬不近。等現在林沉衍如此開口,攬光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等入了夜,他們一行人悄行入城。城內巡邏的士兵往之前多上了許多,彷彿是在暗中戒嚴着什麼。他們並未從林府正門入內,而是改由小門。這小門林沉衍出入得最是頻繁,往日要避開林相出去廝混都是從這扇門。
他拉着門上銅環長短有序的敲打了幾下,門被立即被打開了。探出一張小廝的臉,滿是驚詫,“二少爺,你怎麼回來了?”
林沉衍笑,將手中捏着的一塊銀子丟了給他,“嘴嚴些。”
那小廝接了,自然樂得喜笑顏開,立即道:“二少爺放心,小的懂!”說完,等幾人全部入內,就合上了門。
這處小門開得僻靜,一路上過去幾乎也遇不上個人,只怕是府里人也未必知道這處還有道門。而這小廝是以往林沉衍指派在這處的,專職給他出入開門,很是機靈。
“二少爺,小的前去開路,定不讓旁人見到您。”
“去吧。”
稍停頓了片刻,那小廝走了出去也再不見蹤影,林沉衍同攬光幾人才繼續往前頭走。走不了多長,從青石小徑拐了個彎,穿過曲折迴廊便到了一座寬敞院前。他們這一路過來,倒也真是一個人都沒有遇見。
攬光心道這處恐怕就是林相所居之處了,她看了眼林沉衍,只見他眉宇間凝滯着一股鬱郁不快。“走吧。”他低聲道了一句,當先往着前頭去。然而那屋前卻守了幾人,林沉衍看着眼生,竟是以往並未見過的生面孔。
屋內亮着燈火,顯然裡頭之人還未就寢安歇。
“你們什麼人?”守在屋外的人個頭壯碩,此番吼出的話也是底氣十足。
林沉衍身上漸漸浮出浪蕩之氣,他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好像是遇見了極爲可笑的事情。然而,這事情也本就可笑。他是府中的二公子,竟然也有人不識。他認認真真的想了一番,又轉頭對着攬光問道:“我這離家幾日?怎麼就有人不認得本……駙馬了?”他稍稍一頓,先前玩笑倒最後卻是凌厲如刀。一瞬間,臉色沉沉說不出氣勢逼人。
門口那倆壯漢也一時屈服於他的威嚇之下。
“外頭嚷什麼……”從屋內有人出來,他揹着身退出,又隨手將房門給合了起來。
“大少爺,這……他們……”守在門口之人聲音弱了下去,視線轉向屋前幾人。
那人一身藍黑色袍子,他皮膚偏白,倒也穿出了幾分儒雅來,但是這種顏色總歸是讓年輕人顯得多了些許暮氣。他轉過身,見到當先的林沉衍卻是略顯驚訝,繼而眸中一亮道:“二弟,你怎麼回來了。”他再看見同行的攬光,立即上前行禮,“臣見過大長公主。”
那兩壯漢此時方纔曉得這二人的身份,立即跪了下去磕頭,駭得不知所以。
等見過禮,林沉衍的視線仍然在林縝思的身上來回掃視。說起來,倒是他這個兄長更像林相林易知,脾氣秉性都學得似模似樣。“再不回來,只怕整個林家都不知道還有我這個二少爺了。”林沉衍挑起眉眼笑着道,此時說話張揚肆意,再尋不見半分沉斂。
攬光看着,心道這人變臉變得快,戲也演得好。這幅浪蕩痞氣只好像是他天生養成了的一般。
“二弟……”林縝思語調急促的喚了一聲,又倏然閉口,像是醞釀了一番纔好聲說道:“你這是什麼話,你是林家的嫡子,現今又是大長公主的駙馬,林家又怎麼會不知道有你這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