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衍長眉微皺,似乎是覺察到了攬光此時的異樣,還未開口,卻已經聽見她低沉着聲音道:“她是爲了……寧鬆而來。”
攬光宛若失神一般的將這話從口中喃喃了出來後,又立即迴轉身來快步到了林沉衍面前,“不知寧鬆情況如何。”
她才甫一開口,林沉衍便猶如明白了什麼,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是否寧鬆能牽制荀夫人?”
攬光沉眸點頭,神色肅然,“之前倉促,竟是將這給疏忽了,有寧鬆在,恐怕將來……”她頓了一頓,繼續道:“對我們大有用處。”荀夫人既然能千里追至此處,那些寧鬆恐怕比她之前想的還要重要上許多。
之前,攬光僅僅想到寧鬆身爲藥人,恐怕對自己和裴衾的隱疾多有裨益,卻絕對沒有想到此人對荀夫人也會這樣至關重要。
林沉衍沒有立即回話,微微側傾靠着身子將手背擱在了額頭,其實他的確是飲了酒,若非借醉而遁,卡察又如何肯這樣輕易讓他退去?此時酒氣上涌,他愈發覺得腦中昏沉,不似之前那般清明。歇了會,他才語聲低沉溫和的緩道:“若她沒死……定能將其找回。”
此時情態非同一般,就算是不死已是微乎其微,可又若是勉強存活,面對蠻夷乖厲,誰又能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
攬光默然許久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好。”這話說得無可奈何,可眼下林沉衍能做出這樣的承諾,已經是盡了最大的力。
到翌日,攬光身份不便,就如昨晚一般留在林沉衍的營帳中。而溏綸部族的首領卡察似乎認定了林沉衍在攻城一事上的大作爲,將之視作了上賓款待,闔軍上下也都是恭敬之前。眼下,林沉衍坐在馬上,在南城之中緩緩而過,他身後緊隨着的仍然是當日極力勸阻他的閔嶽。
勒州南城經過昨日的淪陷,再尋不見當日的繁榮和安寧,被大火燎燒過的漆黑木炭仍然在噼裡啪啦的間歇作響,煙燻的氣味似乎完全將這座城池給籠罩在了其中。林沉衍端坐於馬上,神清氣爽,只是長眉不經意的擰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悅的事情。
“還沒有尋到寧鬆?”他忽然開口,口氣中帶了幾分微不可聞的煩躁。
閔嶽低頭,歉然着恭聲道:“屬下再召集些人手。”
林沉衍輕“嗯”了一聲,將這事情算是暫且揭了過去,緊接着薄脣輕微一動,她又緊接着問道:“那個景拂現在人在何處?”
“屬下之前一路上跟着,見他們並沒有折轉出去和卡察會面,反倒是去了白猊丘的方向而去。”這樣說着,閔嶽也大有疑惑不解之處,遂開口將心中的疑惑都吐露了出來:“主上,難道……他們背後另外有人指使?”
此時,正巧有一小隊仍在南城中巡視的溏綸族騎兵迎面而來,用左手握拳抵在胸口朝着林沉衍低頭的做了個恭敬的見禮。林沉衍面上神色一換,帶着寬和氣色對着點了點頭。
等與那些人錯身而過隔了一段距離,他才權衡着道:“未必見得。”纔剛說完,他已經是揚起馬鞭,將馬催得飛快的奔馳而去。勁風陣陣,邊塞苦寒之地的風似乎也不如京都的綿軟,灌入到口鼻之中,更是乾澀得讓人不舒服。
林沉衍發着狠前去,似乎再借機釋放着心中的鬱結不暢。不知是在想着什麼,他面上的神情一會平和,一會卻又帶着惱意,到了最後,他猝然勒停了飛馳着駿馬,泄憤似的將手中的馬鞭擲落在了地上。
林沉衍盯着地上看了半晌,直到面上的神情一分分的恢復到了以往,才精疲力竭似得嘆了一口氣。
“主上……”閔嶽不無擔憂的喚了一聲。
林沉衍施施然的側轉過頭來,他的眼神中半點其他的神情都沒有,漆黑分明的眼眸就如此定定的看着你,讓閔嶽心中無端受驚似得抽了一下,他隨即低垂下來頭,就連着眼簾都垂了下來。
“等這次能順利回去,我自會爲你在閔家討一個公道。”林沉衍說完轉頭看向了前方,深邃的眼眶似乎蘊藏了許多東西在裡頭。
閔嶽多年在林沉衍身邊盡心效命,爲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刻,今日聽見多年夙願即將要實現,欣喜自然是壓抑不住的。他立即翻身下馬,單膝跪了下來,有些動容的說道:“……多謝主上。”
林沉衍沒有看他,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是你應得的。”說着,他就緊抿着薄脣再不說一句話,就連着氣息都低斂了起來。此時正在南城朝南的的城門,此處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的白猊丘。
日光大甚,林沉衍眯着眼看過去,白晃晃一片的沙海像是埋藏着數之不盡的珍寶,發出熠熠光輝。過了白猊丘理當就是東湖了,東湖對岸的潮州此刻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
他凝眸遠眺,天色爽朗,然而即便是極目望去也看不到絲毫不同的跡象。不知道是相隔的過於遠了看不見狼煙烽火,還是消息還未傳遞到潮州去。林沉衍的響起昨晚攬光之言,並不放心,思慮一番還是對閔嶽吩咐道:“去通知潮州的隱盾。”
閔嶽想了想,猶豫着道:“白猊丘飛鳥不渡……只能派人過去。”
“你去。”林沉衍心中早有了計較,故而還未等他將接下來的話說完,就打斷了道。見閔嶽面上仍有些許猶疑擔憂,他只好繼續說說道:“事關重大,派誰去都不如你穩妥。”
閔嶽不言語,停了會又道:“那主上這邊……?”
“只要你去的及時,這邊就不會又任何問題。”林沉衍冷靜的說着,他的指尖在粗糲毛躁的繮繩上輕輕的撫過,聲音絲絲入扣。閔嶽再不能有人任何的質疑,應了一聲“是”再不敢耽擱,“屬下準備一番,即刻前往。”
馬蹄聲漸漸遠去,這時候,也只有林沉衍端坐馬上,靜立於此遠眺。若是……她昨日沒有這樣的計劃,自己今日也不會這樣措手不及,毫無防備的受人制約。林沉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胸臆間也好似生不出那樣責備的念頭來,只是有些無奈。彷彿在他的心中……早在不經意間有了那道身影的一席之地。
他抿了抿脣,眉宇間流轉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昨晚雖然是藉着酒意而爲,但他最開始所言所行皆是印刻在了自己腦海中,沒有半點磨滅。
一時間,他眸色更是幽深,似乎鼻尖又能聞見清淡的體香,手中握着仍然是那團豐盈的柔軟……林沉衍猛然低下頭,眼簾低垂着將手捂着脣低咳了一聲。石青色的髮帶垂下,易發襯得那張臉潤澤如玉。
而他眼中,又如同是生出了無邊春情,之前淡漠的臉上也添了幾分顏色。只是一轉念,他心中又生出了不暢快來,想起她昨日之所以能一反常態的仍由她肆意,怕是以爲自己要……要挾於她,又或是她爲了目的而甘願用身軀籠絡自己罷了。
剎那,林沉衍臉色冷了下來,緊抿着脣,如一塊冷峭的冰崖立在那,寒氣逼人。——會不會,她在寧沽南面前也這樣自輕自……賤?
他緊咬着牙,一股灼燒心肺的疼讓他面色不佳。
許久之後,林沉衍才調轉了馬的方向,雙腿一夾,悠哉哉的駕着溏綸族駐紮的營地去。他將之前波動的心情收拾得極好,彷彿之前根本沒有思及到這些事情一樣。
然而,還未等他回到自己營帳,便見不遠處的闢開了一大塊空地,而溏綸族中的壯漢扛着樹幹正似在搭建一座新的營帳。而正在他微停了馬,凝眸看去的時候,一道熟稔的聲音響起,“林二公子。”
那人聲音清澈,而其中又帶了幾分嘖嘖驚奇的意味。
林沉衍立即轉了視線,朝着那人的方向看了去,只見在她馬前不遠處,正站着一個穿着紫色衣裳的少年。少年臉上帶着盈盈笑意,手中挎着一隻猶如藥箱一樣的木盒,穿着大膺的服飾,於異族中卻神情坦然。
“……”林沉衍飛快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朝着後面瞥了瞥,纔不急不緩的開口道:“荀夫人好手段。”
那少年聽了他這樣不明意味的話,倒也安然自若,“又怎麼比得上林二公子,能成爲卡察最信任的人?”他說着,朝林沉衍的所在走了幾步,語氣幽幽着道:“在此地見到林公子,才覺得世間果然是有……”他一邊說着又一邊笑了起來,原本還清雋的面容彷彿一下子變得猙獰邪惡了起來,“果然是有‘不是冤家不聚頭’這麼一說。”
林沉衍眉宇一展,緩緩的笑了開來,“我和你詹春又有什麼舊怨一說?”他故作絞盡腦汁的想,似笑非笑道:“難道是你見她今日心悅於我而生出的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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