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四月梨花
回憶在四月梨花夢裡鬧得兇,晚春歸壺中,挑封泥細細嗅着袖中藏的香,有桃花開盡的煙霞養在酒裡。
青苔吻上石階,在石凳底下猶豫不決,末了還是隱約攀上些許。恰如我這不死心的女人,非要將自己作踐到泥裡,匍匐在他的道袍下誠懇叩幾個響頭,朝拜青燈古佛手心中養的碗蓮。
“相思最磨人啊……”
寒鶴銜紅豆來,倚松柏入了潑墨的山水畫,成詩一寸,風月半邊。
斟酌江海,偏將月摘了點盞明燈,照我入紅塵。跌跌撞撞,恍惚耗盡了我的一生走着他的路。
“既教我相思苦,爲何予我相思?”
花謝月沉,一番拜月一徘徊,到底是一折風月唱罷。
仍不死心,揣了最後的翼希,扯住小童衣角,“他尚欠我一卦,求他替我……再卜一次。”
候他歲末三年,縱是卑微入塵,也已不在意。我只求他,再吻我一寸胭脂,教我風月無邊也有掛念。
小童
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
我合上眸斂去眼中的憐惜。舊年的晚風吹來花香,落在江南的岸邊,盪漾出一曲糾纏不休的摺子戲,笑人癡情,笑她卑微。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拂開她的手,動作極輕極緩。我嘆了口氣,陳舊的篇章染上了酒香,一看便醉倒,再看水霧便涌上了眼眶。回憶翻涌成雨頃刻間澆溼了離愁,我負手而立不看她眼波中流轉的星光。
“您回罷。”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我瞧着她眼中逐漸黯淡的星光,長嘆一聲。此番當真是應了一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宋及玉
南國紅豆過伶仃,春來採擷卻君不見。
指尖的綈袍道袖滑落,抽絲剝繭般蹭卻了掌心僅存的翼希。眼底的柔情漂浮,卻又歸於沉寂。揚起的舊風吹散了我眼中的嗔,我眼中的癡。
“衣帶漸寬終不悔…我從未悔不當初。”
明月不照二十四橋,可我偏是不信,他終有一朝歲獨酌籬下,與我繞庭探花。匍匐在小童的腳邊,拉扯着袍下衣角,哽咽着求她允許我,允許我視死如歸般追吻他的眉間。
“比歲三年,我應還他三年逍遙。如今三年已過,他既把之前的誓言不做數,你爲何要擋我問個清楚!”
世間情動,就是將自己作踐,也要換他一次眼神越過萬水,降落在我的眉梢上。
小童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我擡頭看了看天,又是一聲長嘆。伸手指了指道觀又指了指天,入我道門,四大皆空,愛恨癡嗔皆不纏身,修的是無情道,求的是無情仙。我捋一捋身上的道袍,像捋走她眼中的星光,我不敢看她。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一抹苦澀盪漾在我的舌尖,抽芽的藤條纏着樹幹,一年復一日最趕他的高度,春來便開花一朵朵,含着滿懷的希翼,夠到他的高處不勝寒。
我轉身欲離去,又恐她不甘,腳步一頓,躊躇不決。我低眸見她眼眶微紅,道袍一角落入她手,於心不忍。我半蹲下身,將她手中衣袍扯出,止不住嘆息。
“姑娘何苦爲難我?既知他入我道門,又何苦守着一句不做數的諾?姑娘可知我道門修什麼道?是無情道!”
我替她惋惜,又不得叫她見她的情郎,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她不甘心定要一個解釋,我忽而間聞一曲琵琶作響,奏一曲求而不得的鳳求凰。
“你想要的答案是什麼?是他爲何棄你於不顧,還是他的諾言爲何不做數?”
宋及玉
須彌山顛上,撥開萬里浮雲一眼看,浮萍無歸,他亦無影。
捋開的道袍似撥開花後成雪般透徹心扉。可始是願聞他音訊,周而復始的用力扯住道袍一角,終是抵不過那看門人的絕情,指尖硬生生在小童的道袍上劃開了幾道痕,再下了幾場雨,成了鴻溝,越不過對岸尋那噬心的答案。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人活一生,死時喝卻一碗孟婆湯。前塵皆忘,再入輪迴。我才遇見了他,你又何必讓我醒來?即使是無情道,三生糾葛,幾世痛楚,都不能使我墮落輪迴,再續別緣。”
將頷首深深的抵在泥中,允那賤土將我的尊嚴埋葬。幾行清淚漏去了相思一半,種入泥中,待來年躲在桃杏花裡與他共踏春。我不信那童句句故人心易變,我只信他蒼山泱水的誓言。
“我信你道門是無情道,但我不信他是故人心。”
他的軀體擋住的些許光影,隨着他的俯身側漏出了些許,終是鬆口予了,喜欲狂般的坐起來,仰頭望着廟堂內林裡雲興霞蔚,眼中含希冀。
“我想知……他爲何不見我!是否是怕看見我……就不肯回那無情道。”
小童
道觀裡響起一聲清亮的鐘聲,在羣山中盪開一次又一次。
她已然深情至瘋癲,她的情郎是心魔也是希望。我任道袍沾染地上的污泥,垂眼看她落淚,心中長嘆。人非草木,如何能心若頑石?
“你的執念太深了。”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我緩緩站起身,一陣風託着花香捲來,帶七分的柔情都不能將她的癡情吹開,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他不來見你,並非不肯——而是不能。”
我向後退了三步才停住腳步,向她拱手。
“他死了。”
宋及玉
小童的聲音在耳畔迴盪,將回憶從山川中聚攏,依稀記起他曾入無情道前,執炭筆吻我眉痕,教我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盡,許諾只需侯他三歲。
而如今小童長號低沉的聲音在雲團中涌動,一句故人已故將希冀從青空中吹散,迴轉,滅跡。
“他死了?我不信……我不信!你們這羣衛道士!他不願入你們無情道,是你們將他害死的,我不信!”
臉上的胭脂被血淚染的凝結,腳步虛浮,朦朧醉眼,吶喊與尖叫衝入雲霄,聲兒繞上九尺也是喑啞。壓倒了最後一根稻草,一把推開擋着道觀口的小童,跌跌撞撞的闖進了裡面,重眸裡映射的不是漆紅的大門,是我心頭上多時浮現的碑墓。
“深愛宋及玉之墓。”
就着夕陽摸索着碑文,很慢很認真的回憶着,青冢上只有他的孤墳。
“從此以後,眼前只能是你,誰也不分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