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孟階自述（一）
我是拜在魁貴子門下的，算是他的第十六個徒弟，師兄們都喊我小十六。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只知道自己是被師父在山腳下撿到的。
我平日裡是跟着師兄們一起聽師父教學，他們總是不及我聰慧，師父總是這般說，我卻從未放在心上過。
等到了年齡，師兄們一個個都下山去了，他們時常從外面帶來許多新鮮的玩意兒，看得我眼睛饞，他們卻總是逗我說一說師父有什麼秘密，我總是裝傻充愣，搪塞過去。
“小十六，你怎麼不乖了。”
已經不止一個師兄這樣對我說過這句話了，可我覺得自己沒錯，師父的秘密是師父自己的，師父能告訴我便是相信我，我要是告訴了別人，那還能叫做秘密嗎。
“小十六，師父平日裡最疼你了，你能不能把師父請出山，只要師父願意幫助x王奪得皇位，到時候你要什麼就有什麼，你還不心動嗎？”
我木訥地朝那個我並不相熟的師兄搖了搖頭，沒答應下來。
“小十六，你怎麼油鹽不進的，和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一模一樣。”
漸漸地，那些師兄來得便少了，因爲師父不肯見他們，他們又在我身上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我以爲他們會放棄，沒想到換來的是他們變本加厲地迫害。
那日正是寒食節，山上也按照慣例不曾點燃竈火做飯，師父那日突然將我喊到他的房中去，遞給我了幾本小冊子。
“爲師能留給你的東西並不多，但是卻足矣讓你安身立命，好好用。”
“師父的小十六，要快快長大，保護好自己。”
還不待我再說些什麼，師父便拉着我的胳膊，讓我從那個密道離開了。
密道的出口，正是山腳下的一個村落的被藤蔓圍住的山洞。
我沒有想到那幾個師兄爲了逼師父出山，竟然會想到在寒食節那天往山上放火。
據那些村民的描述，山上的東西都被燒的一乾二淨，全是灰燼，而後又下了一場大雨，將山上的東西都沖刷了個乾淨。
我自那以後便缺失了一段關於師父的記憶，他的臉在我的腦海裡變得很是模糊，我發瘋地跑回到了山上，發現那個村民說的還是不夠誇張，我根本找不到我在山上生活過得痕跡。
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
我將那基本冊子上的內容都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默唸在心中，然後便將那幾本冊子焚燒掉了，不是我想將它據爲己有，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該去相信誰。
爲了防止被那幾個師兄找見，我特地學了易容術，又四處遊走，便是爲了尋一座自己鐘意的山上去瞧瞧，看看能不能直接在上面隱居下來。
“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
我將淵明先生那首《歸去來兮辭》用小楷謄抄在鋪平的宣紙上，陽光從窗櫺外躍進來，光斑在一行行字跡上浮動。我久居深山已多年，爲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起了不同的名字，我的足跡已遍佈這座山的角角落落。
有陽光的地方必有灰暗的影子相隨。有那些花香鳥語，恍若仙境的地方，也有毒蟲虎豹遍佈的地方。許是我機靈，也可能是上天憐我命不該絕於此，不說每次都能化險爲夷，卻也總能尋得一條生路。誤入此山，實則是個機緣。我苦於旁人對我的期盼，也厭惡他們託我辦事時的心安理得。“逃”一字，實則在我心中盤亙許久，心田中一旦不小心被播撒下名喚“逃避”的種子，它便如同野草一般，“野火燒不盡，春風春又生。”於是我逃了，憑着一腔孤勇與兩袖冷颼颼的清風，逃入了深山中去。本欲“以天爲蓋地爲廬”，享一享古人的詩意。誰曉得半夜竟下了場大雨，幸虧不遠處那個荒廢的山洞，纔不至於讓我淪落到落湯雞的地步去。
自此我便在山中居住了下來，做了許多往常想做，卻根本沒有時間做的事情。
晨起時先出門在附近走幾圈，摘些山果採些野菜，若運氣好時，還能撞上野雞兔子什麼的，大半的上午時光悄然過去，剩下的半個上午，便要爲中午豐盛的午膳做好準備。吃飽喝足，泡一壺上好的龍井，坐在樹下的小木凳上，習起字來。風聲，鳥聲，唯獨聽不見吵鬧喧囂的人聲，我着實滿意極了。
“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鬆而盤桓。”等陽光稍微不那麼刺眼些，我又會出一趟門去，帶着木板帶着紙墨筆硯，尋一處更爲靜謐的地方，或者說，稍稍多了些別的聲音的地方。我作了好多幅畫，有山有水，有萬物生靈，唯獨沒有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始終孤身一人，將這座山的角角落落走遍，卻從未覺得孤單。四周有時靜謐的可怕，我便會故意弄出些聲響，是爲了稍稍的心安。這樣的日子，瞧起來雖然單調，卻是趣味盎然。一年四季的景緻，年年都有不同，你永遠也不知道，剛纔還是紫色的花兒，爲何轉瞬間變成了另一種顏色，較之前更加嬌豔好看。
都說“大隱於市小隱於野”，我哪裡是爲了追尋什麼高尚的志趣，不過是走投無路下，胡亂闖進的一座深山罷了。我也曾尋覓過下山的路，路，是尋到了。我卻將及我腰間的那些野草攏到一起，將那條下山的路徹底藏住，徹底絕了日後若是後悔要離開的心思。
若沒有後來的意外，也許我真得這輩子都不會下山去，更不會參與到詭譎雲涌的朝堂之爭上面去。
可人生本就是處處充滿驚喜，處處充滿刺激。
我因爲不小心將腳扭了，山上的草藥一時又找不齊全，便只好思量着下山去求醫。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日的天氣好得出氣，說悶熱吧它又不時吹點涼風，說它不悶熱吧偏生天上掛着的太陽又大又耀眼。
集市上的人熙熙攘攘的，我想着要是去哪裡走一遭，我的兩隻腳估計都要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