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溪姐,你快醒醒啊,玉夫人馬上就要用早膳了,你還在這裡睡覺啊!”
“不是昨晚才熬好了茶樹菇的粥品嘛。”牀上的人不耐煩的翻了個身,嘀嘀咕咕的說着。
“那是昨晚剩下的啊,你要夫人自己熱了來喝?”丫鬟凝香睜大眼睛,滿臉詫異,“若溪姐,讓夫人吃剩飯總有點不好吧。”
“茶樹菇……是要泡上一夜纔會出味道……啊,別吵我,我要睡。”
用力推着牀上酣睡如豬的人,一臉無奈,見她實在沒有醒來的意思,只好氣餒的將她的一隻胳膊丟到一邊,撲到她的身上,舒服的打了個哈欠,“若溪姐,還是你好福氣啊,伺候玉夫人那麼好脾氣的主子,每日不過是做做三餐就好。哪裡像我們,每日忙的要死,還要看各位大人的臉色過活。”
知道若溪並沒有睡死,凝香索性繼續說下去,“過幾天是無顏大人的壽辰,今天大殿下特意請了他過來一起吃茶呢,哎對了,對了,管事的姑姑說要咱們緋煙殿的下人也一起過去幫忙佈置呢。啊,能夠目睹無顏大人的容貌真是我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有人忽然睜開了一點眼睛,見若溪有醒來的意思,凝香心裡高興,打算再添一把力,繼續鼓動她,“據說那位無顏大人有着比女子還要美麗的容貌,偏又內心極其冰冷,尋常人根本是看都不會看上一眼,又因爲他相貌實在生的太美,所以平時爲了減少麻煩,他老人家都很少出門呢。”
“喂喂,若溪姐,人家說了那麼多,你就給人家點面子,快起來隨我一起去嘛。”凝香徹底對牀上的女人開始咆哮起來,忽而她又神神秘秘的趴在若溪的耳邊,低聲說,“你知道麼?據說這個無顏大人是個全瞎的盲人。”
裹在被子裡的若溪身子忽然一抖,嚇了凝香一跳,以爲她要幹嗎。
若溪翻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凝香,坐起來活動着胳膊和脖子,“你是要壓死我麼?哎哎,我隨你去也就是了。”
收拾停當之後,若溪先去廚房重新熱了碗粥,又點了幾樣小菜命人呈上去,然後才返回折蘭殿去尋凝香。纔回去還沒站穩腳跟,凝香大呼小叫的就殺到了,跑過來站在若溪的對面開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從頭到腳的一一數落一番。
“哎,我說若溪姐,你瞧瞧今天去北殿的下人那個不是極盡所能的往自己個兒的身上打扮,連翠妞那副摸樣的都在頭上簪了十好幾朵臘梅花,你怎麼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呢!”
她不說若溪也發現了這點,她在回緋煙殿的路上就見到了幾撥去北殿的下人雜役,的確個個都在自己身上花了心思,廢了銀子的。她暗歎一聲,雙手加額,擡頭望了一眼外面的已經老高的太陽,“如果我現在換衣服的話,估計你的無顏大人可就要走了。”說着她一把拉起凝香,“行啦,反正我只是陪你去看看,又不是趕着去選美人。”
凝香不情不願的被她拉着,嘴裡嘟囔着什麼。
對於自己的容貌,若溪可是從來不抱太大的希望,她長的不醜,但是放在皇宮這個地方之後,就幾乎是被沙塵暴覆蓋過的土地,不顯山不露水的,這裡的人上到夫人,嬪妃,世婦,女御,下到端茶倒水的小廝丫鬟,哪個都是精明利落,容貌整齊。所以,那位無顏大人既然能夠在這裡被傳諭的這麼神乎其神的美麗,那麼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只是那張美豔的男人臉,有人卻已經不想再見到。
胡思亂想中間,她們已經到了北殿的外面,還有好遠的距離就看到北殿被一羣人黑壓壓的圍了起來,有梳頭油的桂花香,胭脂香,粉膏香,各種花和精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是讓人作嘔的濃重氣味。若溪只望裡面看了一眼,就掩着鼻子,皺起眉頭,“凝香,你看她們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你怎麼也不打扮……”
再回頭,那邊凝香已經不避諱其他人等的在原地一手解開釦子,一手扯掉帶子,儼然是一副寬衣的摸樣,嚇的若溪一把攬住她欲掉不掉的外衣,擋在她的胸前,“你幹嗎?”
“快別攔着我啊若溪姐,快點幫我脫,不然就來不及了啊。”凝香交代完了,自己趕忙伸手把頭髮散開,一邊抱怨,“要不是早晨去叫你還有去給二殿下燒水浪費了時間,不然我早就把自己打扮成天仙了。”
脫下外面這件,若溪纔看清楚,這一看跟着就笑了出來,原來凝香是有備而來,外面的這件是尋常的下人衣服,而裡面卻另有乾坤,竟然是一件大紅的喜服,只是上面的喜字被誰拆掉了,還剩下一個淺淺的印跡。“你可真行,連婚服都準備好了,嘖嘖,這是瞧上哪位王爺大人了?”
“什麼啊,若溪姐。不是有那麼句話麼,女爲悅己者容,我現在就要爲無顏大人容!”說這話,凝香已經在自己的頭上盤了一個高高的髮髻,又從袖子裡摸出兩根玉簪,一股腦別上去,“怎麼樣?若溪姐,我好看不?”
“好看,你就是天仙!”若溪忽然心情大好,在一大羣脂粉女人中間,凝香這種過火的打扮倒也不顯怪異,暗自覺得好笑,明明那個人的內心那麼冰冷無情,明明那個人已經雙目失明,爲什麼他還是那麼招人喜歡,會有那麼多女人爲了他前赴後繼,費盡心機呢?
“哎,若溪姐,你把這個帶上。”凝香很夠意思的把自己頭上的一朵鮮花摘了下來,別在若溪的腦袋上。“啊對了,傳說無顏大人原先的身份及其顯貴,所以咱們見到他老人家的時候一定要謹慎……”
“恩,知道了,我若是見到他,行國禮也就是了。”若溪往自己腦袋上摸了兩把,想要拿下來,卻沒有夠着,只好作罷,嘆了口氣。就在這時,聽見人羣中發出一嗓子歇斯底里的吼叫。
“無顏大人!”
接着就是各種尖叫聲,倒地聲,流口水聲……
凝香一蹦一蹦的往上跳着,連腦袋上的一根簪子都被抖掉了也渾然不覺。
“大殿下駕到!”
管事對着前面那些七魂出竅的人們怒喝,“大殿下駕到還不跪下迎接?”這些人才回過神來,噗通通跪倒一片,卻都拿眼偷着往前面看,想要一睹無顏的風采。
前面阻礙視線的人沒有了,前方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視線也被打開,那張冰雕玉啄一樣的讓女人羨煞的臉孔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從氣質到神態都冰冷高傲之極,可是他真的美極了,即使在當他們還都是幼年的時候,即使在他狠狠拒絕她的請求的時候,眼神刻薄,出言如刀,也刻薄得極美,挑不出一絲毛病。
鍾無顏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若溪面前,與幼年相識的他竟然沒有一點分別,雙目輕闔,容光清極雅極。當年朝陽臺上他捏着柳條時的傾城一笑,彷彿還只是昨天的事。
直到猝然移開視線,若溪才發覺自己還沒有做好見到他的準備,她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捏緊成拳,抑制不住地微微發抖,胸口有一種窒悶的疼痛。
那一瞬間,若溪想起很多很多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世人皆如此,溫情美好的東西忘記得那麼快,到最後,留在記憶裡的,永遠只是那些苦澀痛苦到難以言說的片段。她想起自己是怎麼幾夜不睡趕到丞相府,想起傾盆大雨是怎樣肆虐。想起她在鍾無顏的房門前跪了一天一夜,拋卻了所有的自尊,卻依然求不到半點回應。想起丞相夫人冰冷的聲音:他是鍾家唯一的骨血,不可能讓他和一個即將滅亡的王國牽扯上半點關係。
想忘掉,卻記得越發深入血肉,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偶爾午夜夢迴,卻總是夢見他少年時執着那條長柳,輕輕敲在她頭上,聲音溫和:傻丫頭,怎麼又坐着一個人發呆?
最後一天醒來的時候,沒有淚也沒有痛,她所餘的只有茫然。突然大徹大悟。
大抵人的心能裝的感情也只有那麼些,再多就不行了,她喜歡人心的這種脆弱自我保護,還有自我欺騙。也虧得她能夠找到這種自己保護自己的方法,才能讓自己在十幾年後再次和他重逢,即使是彼此的身份已經迥然不同,即使這個時候他和她相隔的如此之近。
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那麼……
若溪悄無聲息的跪着,一點點的往後移動,一寸,再一寸,當她確定已經逃出了那個包圍圈的時候,她的屁股無意識的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你這是要爬到哪裡去?”一個好聽的,略帶低沉的磁性男聲在她的背後響起,驚得她一身冷汗溼透夾衣。猛的回過頭,半跪着的若溪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枚明晃晃亮晶晶的藍寶石戒指,泛着冷華的光芒,直照的人睜不開眼,不能直視。
“三殿下安好!小的給三殿下請安!”由於緊張,她的聲音都開始發抖,音調也是異常響亮。
衛颯感到有點意外,似乎是對這個小雜役的反應有點出乎意料,不過他還是好脾氣的低頭瞧着她,“哦?你看見我很緊張?”
“沒有,小的見到三殿下大人,內心喜悅無比。”
“恩,那你是見到那個人不舒服?”他說着,眼神斜斜一挑,掃到了被人羣包圍着的兩個人,一個是當朝的大皇子,衛承,一個是備受矚目的臣子,鍾無顏。
有微冷的風吹過她的身上,一身的冷汗加上冷風一吹,讓她渾身打個激靈,哆哆嗦嗦的回答,“絕對不是,小的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人,一時看的傻了。”
“傻了就要跑麼?”衛颯忽然覺得這個低眉順眼的小雜役很有些意思,忍不住要戲耍她一番。
“小的想到玉夫人那裡還有點差事沒有辦妥,這正是要趕着過去,又不想影響了大家的心情,所以才悄悄的爬出來的,有幸遇見三殿下您,真是小的的福分!”她這套話說的無可挑剔,極盡了拍馬屁的本能。
衛颯爽朗的笑了起來,也蹲下來,看着她,“你從剛纔到現在都沒有擡起過頭來看我,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三殿下的呢?還是……”他好看的眼睛眯起,微微露出危險的氣息,在她耳邊吹氣如蘭,“還是說我們之前就已經見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