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溪,忘魂殿的白若溪。”衛颯有些惡趣味的故意加深了忘魂殿三個字。
果然,弦月聽見那特意加重了的三個字,嬌弱的身軀搖晃了幾晃。似有些站立不穩,蒼白的花容,失神的眼睛,迷濛的霧氣,每一樣都是對男人的利器殺手鐗,但……她面前的男人,卻不爲所動。
衛颯眯起自己好看的鳳目來,摩挲着袖口繡着的銀絲小花,彷彿熟視無睹。
“她可是公主與本王的老熟人了。若溪她心地善良,人又能言快語,心靈手巧,蕙質蘭心,想必叫她作伴,公主必然不會寂寞難耐,公主,你可覺得如此?”
弦月鼻尖一酸,眼中的淚水轉了兩圈,終於落了下來。他竟然在她的面前如此不考慮她感受的去誇讚一個下人出身的女人,在這一刻,弦月終於明白,她在他的心裡,沒有絲毫的分量可言。若有一分的重,他也不會如此傷她,他每吐出的一個字便如同一記飛刀紮在她的心頭,刀刀見血。
她已經深深的,深深的,愛慕上了眼前這個男人。
她甚至爲了他,背叛了父親從西涼萬里迢迢送來的密函上的王令。她沒有離開大祁國,沒有離開忘魂殿,也沒有離開他,她成了西涼的罪人,在鷹王衛烈死後,這個最佳的翻盤時期,因爲她的緣故,她的父王沒能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攻擊,她的子民她的國度仍舊要臣服於他的王朝,歲歲納貢,年年進獻。
她……爲他成爲罪人。
而他……卻絲毫無知。
委屈,誰人能明白她心中此刻鉛一樣沉重的委屈和怨恨?有有誰來告訴她,這個男人爲何不喜歡花容月貌的她,而卻偏偏選擇了那樣一個低微卑微到不可言的平庸女子?
她的心,好不甘。
此刻的他,竟然還要問他,她覺得是否如此。
“殿下對弦月當真是一點情意也無麼?”她的淚滴落下來,忽然也冷掉了。
衛颯皺了下眉,在這場充滿着政治和骯髒的婚姻之中,這個女人,不過是一個犧牲品,如果她不曾設計陷害若溪的話,他還會對她念着一點半分的情意,畢竟她死後是要和他埋進一個墓穴的。
想起來,便讓人有些不悅。死後,還要同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同穴麼?荒謬!眼下想這些似乎還有些早,衛颯無可奈何的笑自己,杞人憂天的本質。
弦月無聲落淚,讓他有些不忍,他張了張口,沒有說話,而弦月已經不可自持的將身子捱了過來,柔軟的如同一枝隨時都會折斷的楊柳枝條,纖細不可方物。
“殿下……弦月好怕,好怕會一輩子孤獨的在這裡,生活,到老,到死。”她哭泣着,投進他的懷抱。衛颯一皺眉,她的淚滴在他的肩頭,溼噠噠的,讓他有些不忍。畢竟,這個女人是無辜的,她會成爲他的妻子。
弦月手臂撫上他的腰身,孤苦無助的抱緊他。衛颯嘆了口氣,用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輕聲安慰,“公主,何苦如此?本王既然答允要娶你爲妻,你便是本王的正妃,世人皆知,本王今後的榮耀,也有你一半。你還有什麼不滿?”
還有什麼不滿?弦月哭得更兇。她的不滿不是在於他要分給她一半的榮耀與富貴,而是,也只能分給她一半的人,一半的時間,更或許,一分也沒有的情意。
“殿下,說得可當真?”她稍稍止住淚,自下而上的看他,這個男人真是天上貶謫下來的神仙吧?如此的俊逸不羈,如此的風流倜儻,如此的邪魅凜然,一樁樁一件件,都讓她心動神搖,不可自持。
這一刻,弦月已經明白,她愛他,很愛很愛。
“堂堂大祁國的三皇子還能騙你不成?別哭了,回去好好休息。”他溫言相勸,忽然而來的溫柔讓弦月心跳不已,有些許的慌亂,她鬆開了環住他的手,有些不捨,他的身上有淡淡的佛手香,很好聞,嗅起來讓她心安。
“嗯,弦月告退。”她從來都是知禮數的。
衛颯恩了一聲,忽然叫住她。
“公主,本王希望日後,你可以與側王妃和睦相處,姐妹親善。凡事要時刻記着,自己是正王妃。”他神色嚴謹,不復平時的玩世不恭。
弦月心頭一跳,爲了他那句“自己是正王妃”。沒錯,也許日後他還會有第二個側王妃,第三個側王妃,但是她,獨獨是她一個,是他正式的妻子。不管來了多少女人,都要規規矩矩的在她面前見禮,稱一聲姐姐。
再出來的時候,她覺得漫天的星星都是那麼的美妙可人。
“瑪莎。”她出來時,輕聲喚道。
暗影中,瑪莎走了出來,躬身,“公主。”
“我們回去吧。”她的心情舒暢了許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是,公主。”瑪莎神色平常,低垂着的臉孔上,一對眼睛裡閃爍着莫名的光芒,她看到了,剛剛到了門前,又黯然離去的那人。
“寶焰,寶焰!”衛颯跨.坐在書案上,有些不耐,高聲呼喝。
寶焰匆匆忙忙的從外面跑進來,“殿下,小的來了。”
“那女人走了麼?”揹着別人他都懶得叫一聲弦月爲公主。
“走了,走了,叫上瑪莎走得可快了。”寶焰趕緊點頭。
“真是麻煩。”衛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十分不悅,現在若溪還沒進門呢,她就如此爭風吃醋,若是日後……哎,衛颯真是頭疼死了。
“殿下不是把弦月公主哄得很開心麼?怎麼這會兒又這麼不高興啊。”寶焰愣頭愣腦的問。
衛颯擡手在他的額頭給了他一個爆慄,“廢話,她高興了,本王還能高興麼,你可知道哄一個女人是多麻煩的事兒,尤其是……”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他吞了這半句話,沒有說出口。
寶焰跟在他身邊多少年了,豈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儘管衛颯沒說,他也猜測到了。
“殿下今晚不回寢殿了麼?”寶焰問了一句。
“什麼時辰了?”衛颯站起身來,舒展筋骨。
“快丑時了呢。還真是快。”難怪他自己都困死了,原來都這麼晚了。寶焰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那就不去了,這時辰,小溪兒早已經睡下了。”他說起那個人來的時候,脣角忍不住勾起一個溫柔的弧線。寶焰看得直咂舌,這神態和剛纔與弦月公主說話的時候那種勉強裝出來的微笑,明顯不同嘛。
“都是她來搗亂,要不殿下您的公務早就處理完了,這會兒也可以歇着了。”寶焰挑了挑燭花,把燈弄亮些,方便衛颯看手上的奏文。
“寶焰。”衛颯放下手裡的紙張,擡眼看在自己面前來回忙着添茶的寶焰,神色認真,“日後說話要有分寸,你口中來搗亂的那個她,日後便是這忘魂殿的女主人。”
寶焰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掙扎出一句來,“殿下,您這是……”真的認可了弦月的地位麼?
衛颯則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看着自己的小跟班,“這不是我說了算的,寶焰,即便我是皇子,是殿下,也不可能掌控乾坤,有些事也非我可做主。嗯,對了,今日弦月的事不要對若溪說起,她如今……愛胡思亂想了。”寶焰點頭,“寶焰不是大嘴巴,殿下放心吧。”
世事上的多少事,都是事不由人的。誰也難逃此間,自然也包括了他,一個普通的凡人衛颯。
“去準備點夜宵吧,我餓了。”和女人打交道,果然是件極其耗費體力的事情。
寶焰抓了抓腦袋,走了出去,等他進了廚房,便看到幾個廚子匆匆的收拾着竈臺,上面還流着淡淡的蛋液,寶焰進門就聞見了陣陣的糕點的香氣,深深吸了一口氣,連自己肚子裡的蛔蟲都勾動了,小廚房的管事走了過來,寶焰一看他就笑了,熟稔的招呼,“陳大爺,您還沒休息呢。”這老頭子也實在不容易,這都半夜了還沒睡覺,他這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都困成這樣了,難爲他還要當班。
陳大爺見是他親自來,呵呵笑了下,“不累不累,這不剛剛若溪那丫頭叫了人來做了一鍋細點,這不,我這兒還沒收拾妥當呢。”
“若溪姐叫人來過?”寶焰腦子裡閃過一個不太美好的信號。
“是呀,剛纔秋茗纔過來端走了點心不一會兒,你要是來的早啊,還能趕上吃熱乎的吶。”陳大爺滿臉褶皺都笑開了花,自從若溪一步登天之後,他也跟着沾了光,從小廚房的值夜的老頭兒變成了廚房的管事,而紅嫂那個精明的女人,早就被調到了最最賺錢的位子上去了,負責整個廚房的採買。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那就是說……”寶焰沒注意陳大爺此刻很是開心的面容,而是陷入沉思,照時辰推算,若溪也不過纔拿到了點心不出一刻鐘,而她這個時候要點心是做什麼呢?他可是清楚的記得若溪沒有半夜吃東西的不良習慣啊。
難道……是……
“陳大爺,給做一爐冰絲糕,好了就叫人送到殿下的書房去!我想起來點事兒,先走了。”寶焰落下一句話,飛也似的跑走了。
他得趕緊回去告訴殿下,剛纔若溪姐極其有可能已經到過他的書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