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說完,直勾勾的看着已經完全傻掉了的若溪,“看吧,你心裡就是放不下殿下的,你就是在氣他這段日子對你的不聞不問,我說的沒錯吧?”
若溪無力的低下頭,也許凝香說得是對的,她自己一直彆扭的,就是他冷漠的態度。可是,這也沒錯吧,沙啞着嗓子開口,“凝香,我想在自己蒙冤的時候,被人責打的時候有個人能夠挺身而出的護我,我把什麼都給了他,這點要求算過分麼?”
凝香忽然啞口,艱難的避開臉,不去看若溪面上哀傷的神色,她也是女人,怎麼會不知道被心上人冷落拋棄的滋味呢?
“你說的都對,可是,眼下當務之急,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能把你救出去,纔是真的。”凝香抽了下鼻子,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肩膀,隔着棉衣都覺得咯手,“若溪姐,你必須得出去了,真的,你再這麼下去,會死的。”
若溪咧着嘴苦笑了下,死?她不是早就死過一次了麼?還是死在他們父子的手下呢!她早已經不害怕這個字了,或許,能夠那麼瀟灑的閉上眼,不去理睬生前的那些仇和愛,纔是老天爺給她的最大恩賜。可是,就算她出去了,憑藉着她宮女的身份也難以左右的了現在紛亂的時局,她到底該怎樣做,才能讓自己的復仇計劃得到快速有效的進展呢?死……也得等到報仇之後……
凝香停留的時間太久了,上面的守衛有些不安,朝下面呼喝着,凝香只得戀戀不捨的起身,臨走還不忘囑咐她,“若溪姐,你快好好想想,還有誰能來救你?或者,透露點意思給三殿下,你別光要面子活受罪了,說幾句好話求求三殿下,他肯定會有法子的。”
求他?若溪翻了白眼兒,沒說話,看她那神色,凝香就知道沒戲,一生氣,抄起竹筐噔噔噔的上了樓梯。
等她走了,暗影裡的人才走了出來,青色的棉服一角露在她面前,阿明張了張嘴,沒說話。若溪低着頭,肩膀微微打着顫,她似乎是在哭,但是卻沒有一點聲音。這種無聲的哭泣讓人更加心疼。從她們剛剛的對話中,他已經聽出個大概,完全打消了對若溪的顧慮,她不僅是個可憐人,而且還是個比他還可憐的可憐人。
“對不起,我……我誤會你了。”阿明低低的說着。
若溪抹了把臉,嗯了一聲,翻身把布包遞給他,還有剛剛她沒動的香饃饃加肉,“給你的。”
阿明拿着這些吃的,心裡更不是滋味。騰出來的一隻手悄悄覆蓋在她剛剛梳整齊的髮髻上,冰涼涼的順滑,露在外面的髮絲觸碰到掌心,有點癢癢的,撥動了他沉寂已久的孤苦內心。
“你看,和我做朋友沒錯吧,我是出不去了,能和你在這兒做伴兒呢。”若溪大大的吸了口氣,擡起臉來看他,抻出來他布包裡的一塊芝麻醬酥餅,狠狠的放在嘴裡咬了一口,“美得你喲,天天都能和我吃上好吃的。”
阿明也笑了,“難怪你朋友說你脾氣倔,你呀就是頭犟驢子,專門跟自己過不去的犟驢子。”
若溪含着眼淚嚥下一口餅,那上面大顆的白糖粒子放進嘴巴里也不覺得甜,吃什麼都像是在嚼蠟燭,“錯,我不是驢,是騾子,空前絕後的騾子。”
***
忘魂殿裡,綠兒小心翼翼的端上來兩杯撲鼻香的香茗放在沉默不語的兩人跟前,對於這個人會來忘魂殿找三殿下,她是最吃驚的一個。
衛颯很自然的接過茶水,抿了一口,而他對面的男人,沉着臉孔,根本沒有要伸手去拿的意思,綠兒只得放在他手邊的位置,方便這個眼睛不方便的人一伸手就能夠到。
無眼卻依然俊美無儔到極點的男人,鍾無顏。五天以後就要成爲陛下的乘龍快婿的駙馬爺。
午飯過了的時候,鍾無顏沒有攜帶一個隨從,單身匹馬的進了忘魂殿。衛颯似乎對他的到來並沒有太大的驚訝,顯出主人的大度,禮貌的請他到書房裡坐坐。
衛颯擺了擺手,綠兒識相的退下,不忘掩上書房的門。
“殿下,我此次來,不是以臣子的身份來見你的,而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鍾無顏終於打破了沉默,英俊的臉龐似乎比前些天看起來更加消瘦了一些,脣角上也有了須漬,在白皙的皮膚上露着青色的一片。
衛颯打量了他一會兒,微微笑了下,他一直以爲首先沉不住氣的,會是他自己,沒想到,一向冷臉對人的鐘無顏竟然會先來到忘魂殿,他如此主動,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麼,鍾大人想用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對本王說什麼呢?”他又喝一口茶。
鍾無顏似乎是在極度的隱忍着什麼,眉頭動了幾動,卻忍住了,“殿下,您知道我是爲了若溪而來。想必您也一定聽說了,我之前……已經答允她,會娶她爲妻。”
握着茶杯的手驀地收緊,衛颯脣邊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我自知對不起公主殿下,卻也不願意欺騙她一生,所以無顏對公主以實相告,沒想到公主她竟然……”鍾無顏說到後面,就說不下去了。
“沒想到她會爲了你一病沉痾,險些撒手人寰?”衛颯替他說了下去。鍾無顏苦澀的點點頭,他有勇氣對衛紫嫣說出實情,卻沒有勇氣承受她離去的痛,可以說是這些年的情意,也可以說他不願意看到衛紫嫣是因爲他才丟了性命。已經有人因爲他而送命,那種刻骨的痛和悔意,讓他不願意第二次承受。握緊的拳頭在他的膝蓋上泛出青白的關節,他已經陷入到重重的矛盾之中,他想要面對自己的本心,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衛紫嫣去死,更不能因爲他的抗旨不尊而讓鍾家一族都跟着蒙難。
他不能……好吧,他又一次退縮了,在巨大的命運壓迫之前,他無計可施,只有妥協,再妥協。
“我是個懦夫……”他慘笑着搖了搖頭,墨色的髮絲貼過他慘白的臉頰,顯得很無助。
衛颯對着他凝神注視,這個男人……哎,他該怎麼評價呢?這皇宮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框框,把手腳牢牢的束縛,想要做的,每一件都不能完成。如果,他們都能拋卻了自身的地位和身份的話,可能這些所謂的煩惱也就都隨之煙消雲散了罷。
“本王也沒想到一點。”衛颯的聲音有些乾澀,他沒想到鍾無顏竟然對若溪……是真的。他想到了什麼,輕聲說道,“你救了她,本王應該謝你。”
“殿下,你不怪罪我趁人之危,無顏就已經深深感激了。這個謝字,就擔待不起了。”鍾無顏無奈的搖頭,“說到底,我也沒能救出她來。”
這兩個人應該算是情敵吧,卻這麼客套的坐在一起說話,這副場景絕對是兩個人都始料未及的場面,一時間不免有些尷尬,鍾無顏也是在府中想了很久,才做了這個決定。他怕這個陰晴不定的三殿下會因爲他和若溪的事而遷怒於若溪,徹底撒手不管她的死活。如果,這個男人一定要責怪一個人的話,那麼那些火氣就朝他來好了。
“所以,我這次來,也是想求三殿下,能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出若溪。冷香宮……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在說出那個‘求’字的時候,鍾無顏沒有一絲的不自然,也沒有分毫的羞恥感,他是真的想要求這個男人出手,只要他肯。
衛颯有些震驚,他未料到平素少言寡語,冷顏獨立的鐘無顏會對自己低三下四的用上這個字眼,驚愕之餘,也讓他深深的感到了自己的膽怯,一個瞎了眼的人都可以有如此的勇氣來爲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惜拋棄尊嚴懇求他,而他自己呢?又爲什麼總是小心翼翼的揣摩着,不敢上前一步?
“鍾大人,本王曾經以爲若溪跟了你,也會幸福,但現在看來,她的幸福,只有我能給。”他的神色恢復平時的慵懶和漫不經心,然而一雙鳳目之中流轉着的霸氣卻讓人望而生畏。
沒錯,他退了一步,不能再退第二步,那個女人的幸福,只有他能給!胸臆之間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看着鍾無顏瞬間灰白的臉色,他也無心再多說什麼刺激他的話,他們都是明白人,鍾無顏也知道衛颯說的絕對不是一時的挑釁之語,他只是闡述了一個事實。
“本王會出手相救,但是鍾無顏,你也需答應本王一個條件。”衛颯放下茶盞,看他。
鍾無顏微微而笑,伸出手比了個請的姿勢,來時的路上,他就橫下一條心,無論衛颯說什麼讓他難堪的話,他都會默默接受,更何況衛颯只是要和他談一個條件,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看着他淡然的神色,衛颯慨然說道,“既然你已經答應了同紫嫣的婚事,那麼,這輩子眼裡心裡就只能放下紫嫣一個人,這次的事想來也讓你明白了紫嫣對你的情意有多深,本王不想看到自己的妹妹再這麼爲情所傷。你能做到麼?”他知道自己是在趁火打劫,是在強人所難,提出這個要求來,既是爲公,爲了紫嫣的幸福,也是爲私,他可不希望有別的男人打若溪的主意。
男人就是這麼專橫的一種生物,一旦他下定了決心要給一個女人幸福的時候,其他的男人就都是他的對手。這麼好的一個打壓對手的機會,他怎麼會放過?衛颯脣邊帶笑,靜靜的等待着鍾無顏的答覆。
鍾無顏的俊顏上臉色數變,最終歸於死寂,他站起身,朝衛颯拱手,語氣是堅定如磐石,“鍾無顏不會對不起公主的深情厚誼,成親之後定然會對公主體貼尊敬有加,但是,殿下,至於您說的眼裡,心裡都只能有公主一個人這話……恕無顏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