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老樣子

還是老樣子

花無多看着面前裝模作樣,當着李赦的面訓斥她沒完沒了的假哥哥公子翌,不禁皺起了眉,只當公子翌說話似放屁,充耳不聞,面無表情……她這幅表情惹來公子翌極大的不滿,見公子翌不滿,花無多忙低下了頭去,用眼角餘光斜睨了一眼身旁的李赦。見李赦看着滔滔不絕的公子翌,先驚訝了一下,很快地鎮定下來,而後靜聽了一會兒,又玩味地勾起了脣角眉梢,一句話也不說,似在旁聽得起了興致,花無多見狀,暗暗搖頭:沒有同情心……,剛想到此,就聽李赦道:“在下今晚做東,宴請翌公子兄妹,彼此交個朋友,不知翌公子意下如何?”李赦一開口,自然打斷了公子翌的話。花無多雙耳得救。

公子翌聞言,立刻閉嘴,可就在這時,剛搖搖晃晃走到面前的一羣公子們搖着摺扇道:“李公子真客氣!初次見面就請我們吃飯。”

“是啊,我們怎麼好意思。”

“我們不能讓李公子破費。”

“誒,賢兄此話差矣,李公子盛情,我們怎可不去啊。”

“是啊,你怎能駁了李公子的面子,要去,一定要去。”

“也對,哎,好吧,我去,我去。”好像很爲難。

“那我也去。”

這時,站着最外面的公子語左看有看,勉爲其難期期艾艾地道:“你們都去?!哎,看來我不得不去了。”

花無多徹底無語。

這些人三言兩語,一唱一和的,李赦今晚這頓飯已經騎虎難下,是不請也得請了。

公子翌在旁笑而不語。

面對衆人的目光,李赦點頭微笑道:“在下榮幸之至。”

聞言,公子翌彬彬有禮地拱手謝道:“多謝李公子盛情相邀,請我們這些閒人吃飯。”

李赦回禮道:“翌公子哪裡話,人多才更加熱鬧,吃飯喝酒纔有趣。”

“對!”聞言,公子巡一拍扇子,讚道:“喝酒吃飯就是人多才有趣,這句話我喜歡。一看這位公子與我們就是志同道合之人,在下開封趙巡,請問閣下?……”

李赦道:“在下洛陽李赦。”

“洛陽李赦?莫非是……洛陽李家的三公子?”公子爭驚道。

李赦道:“正是在下。”

聞言,衆公子面面相覷,靜了半響,而後……你一句李兄幸會,我一句李兄久仰……他一句李兄幸會幸會……衆人一番自我介紹,很快就熟悉了,當街簇擁着李赦的那個親熱勁,就像偶遇多年不見的親兄弟一樣。眼瞅着,只一小會兒,李赦已多了五六個弟弟,而且個個是胞弟,一奶的那種。

花無多早已被擠出圈外,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喃喃道:“他們,還是老樣子啊……”有甜頭的時候兩眼冒光,前赴後繼,最好是分贓均勻,如果不均就很可能立刻撕破臉拼個你死我活……屬先發制人。

這時身旁有人問道:“這半年你過得好嗎?”

花無多擡眼望去,見公子修在對她說話,便對他展顏笑了笑,點了點頭道:“挺好的。”

公子修問完這句話後,便站在花無多身邊,並不上前攀附李赦。

花無多看了他一眼,道:“你也還是老樣子。”

在花無多的心中,公子修的“老樣子”其實就是有甜頭出現的時候時常冷眼旁觀,並不是不心動而是以靜制動,換句話說,就是不浪費脣舌和體力,先讓別人上,觀察仔細後,再等着鑽空子,屬後發制人。

公子修輕嗯了一聲,自我感覺良好。

公子修並不知道花無多心中所想,否則表情決不會這麼自然。其實,花無多還是很肯定公子修的,因爲,後發制人的人通常是最有本事的。

二人並肩而立,不再說話。

因李赦聲稱有事,衆人散去。

公子翌、公子琪、公子修與花無多幾人先行回了晉王府,其餘人聽說昨日已有幾個妓舫到了江陵,正下榻在燕山館,便尋了去了。

回去的路上花無多一直很奇怪,爲什麼公子琪能忍住不去燕山館,爲什麼連公子翌都能忍住?

直到回了晉王府,公子修帶着書童離去之後,花無多才知道爲什麼公子翌和公子琪不去看美女。

院子中央,遣退了所有王府侍女,公子琪對她低聲道:“幫我們做兩副面具,要快,明天就要。”

花無多問道:“什麼面具?”

公子琪道:“一副晉王的面具,一副安字營總兵許耀武的面具。”

花無多道:“晉王我認得,但這許耀武我沒見過,做不了。”

公子翌聞言,笑了笑,道:“你見過,就是踩你的香蕉皮摔倒的那個人。”

花無多驚訝道:“是他?”轉念一想,面色微變,道:“你怎麼知道?你們一直跟着我!?”

公子琪道:“不是一直跟着,是恰巧看到。”

花無多不信:“真的?”

公子翌皺眉,似已有些不耐煩了,啪,啪兩聲,拍了兩下桌子,一下一張銀票,道:“一張一百兩。”

二百兩?!花無多眼角忍不住抽了幾下,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銀票,愣是堅持沒動。這時,又聽公子琪笑道:“你不是要劫富濟貧嗎?這一次我們幹票大的。”

言畢,桌子上的銀票已然不見了……

酉時三刻,衆人齊聚五子居。

五子居前院是酒樓,但與鳳樓不同,這裡全是雅間,一間挨着一間,隔音效果很好,設計也極爲巧妙,出入也是有些地位身份之人,不像鳳樓那般人聲鼎沸,卻是樂聲嫋嫋,別有一番情趣。不過,越是這樣的地方,花費越貴,在這裡隨便定一個雅間至少也要十幾兩銀子,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

衆人由李赦帶着,過了前院,入了後院。

五子居的後院,別有洞天。

四周紅木高高圍起,葫蘆藤爬滿了紅木,遮蔽住這一方天地,間或夾雜着紫色的薔薇花,陽光透過藤蔓映射進來,風兒吹過,即便是如此夏季也甚覺清爽宜人。

樂聲悠悠,四下裡未見有人彈奏,竟不知這樂音從何而來,疑似天上。

園中有青石鋪地,中間凹陷蕩着粼粼清水,水中立着高石,清水來自其上,水沿縫隙而下,涓涓遊於四周。有一白衣女子,娉婷婀娜,長髮及腰,正赤足於水中取水。一旁,有一方木桌,其上,煙塵嫋嫋,茶香四溢。

女子一擡眼看見李赦等人入內,纖纖玉指忙放下手中茶盞。起身走下清水礫石,向李赦盈盈拜倒,輕柔道:“藍玉見過三公子、衆位公子、小姐。”

美女如斯,纖纖如玉,衆公子不由得眼前大亮。

花無多低頭走路一時沒注意前方有美女出現,一下子撞到了前面公子巡的後背。

公子巡迴頭一看,一見是她,立刻轉身搖着摺扇微展雙肩擺開姿勢,露出一口小白牙,光燦燦道:“再來一次。”

花無多剛想說好狗不擋道。就見後來居上的公子修一掌推開公子巡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邊走邊喃喃自語道:“這裡蚊子真多。”

公子巡握着拳頭聚了幾次的氣,可一看見公子修,還是泄了。

花無多肆無忌憚地在旁瞪大眼睛看着公子巡。公子巡見衆人已然落座,正奇怪地看着他,悻悻地哼了一聲,也自尋了個座位坐下。

人是美人,菜是好菜,酒是好酒,至於茶嘛……

應該很好喝吧,花無多暗想,美人的洗腳水煮出來的茶肯定別有風味。(腳丫子味),衆人都喝茶了,唯獨花無多沒喝。身旁的公子翌發覺了,便低聲問她爲什麼不喝,她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老實回答了緣由,公子翌聽後,再也沒碰茶碗,公子琪看見二人交頭接耳,便問公子翌怎麼了,公子翌只答他和多多今天兩人鬧肚子,不適合喝這種茶。公子琪信以爲真,點了點頭,拿起手中茶碗喝了一口,公子翌在旁咧了咧嘴,神情非常古怪,與花無多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可惜公子琪並未看到二人的古怪眼神。但花無多右側的公子修卻似乎察覺了什麼,也再沒喝一口茶。

每上一道菜,幾位公子都象徵性地品嚐幾口,便放下了筷子,舉止得體十分講究。

菜已經上了滿桌,已不再上菜後,衆人均放下筷子,喝酒聊天,只偶爾舉筷夾一口菜吃。

花無多伸着筷子在菜裡面翻香菇吃,翻到一個夾到碗裡,再翻到一個再夾到碗裡,再翻……,嗯?怎麼諾大的桌面就她一雙筷子?這時,公子巡十分無禮地輕笑出聲,花無多忙訕訕地收回筷子。

李赦微笑道:“大家隨意,不必過於拘禮。”帶頭伸筷子夾菜,衆人連忙笑着附和,紛紛夾菜,花無多高興起來,興奮地再次伸出筷子,可這時候又發現,那些公子像是訓練過似的,只撿面前的一兩樣菜,便又放下筷子說起話來,而整張桌子上還是隻有她一雙筷子……花無多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迫又收回了筷子,其它人談論着什麼她不關心,但看着美味擺在眼前卻不能享用,就那麼漸漸涼掉,心理頭那個心疼啊。

衆人除了喝酒就是聊天,偶爾夾菜,也都夾得非常少,花無多沒事幹,專盯着有人拿起筷子夾菜時,她好跟着下手。

其中,公子修和公子翌夾菜的次數最多,但沒人知道,其實他二人這麼做都是被逼的……花無多左戳一下公子翌,公子翌就得拿筷子夾菜,右戳一下公子修,公子修也得配合着夾菜。後來公子翌不耐煩了,乾脆把菜直接夾到花無多的碗裡,公子翌的行爲在其它人眼裡看起來非常正常,哥哥照顧妹妹,天經地義,但公子修也夾菜給花無多……大家的眼神變了,看着二人那就是個曖昧。

酒過三巡,衆人話題變多。

言談中,衆人先聊起了來參加鳳舟賽的妓舫和比賽前呼聲最高的幾個才藝雙絕的美人,後漸漸講到鳳舟賽自開朝以來曾經在幾處州郡舉行時發生的趣聞,說起這次在江陵舉行……桌上幾位公子同時搖頭嘆息。

公子爭道:“江陵之地,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南臨長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實是寶地,可惜,我們一路行來,所見所聞均觸目驚心,江陵附近百里,百姓流離失所,曝屍荒野,賊寇橫行作亂,地方府衙昏庸無能,既不鎮壓流寇,也不籌集衣糧撫卹百姓,哎,真是令人……哎。”

花無多正在咬公子翌夾到她碗裡的糖醋排骨,聞言重重點頭,嘴裡都是食物不方便說話,只能用眼神嚴重表示同意。

公子誆瞥了一眼公子修,道:“爭,別說了。喝酒,喝酒!”

公子修面色沉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晉王是他的叔父,少年時是皇上的陪讀,從小與皇上一起長大,甚得皇上信任,後因帶兵剷除意圖謀反的寧王而加官進爵,一路封王,江陵乃叔父晉王封地,江陵如此……

與衆人同飲杯中酒,李赦笑道:“在下得知,昨日已有幾個妓舫到了江陵,蘇州的有鳳來儀的姑娘和梓州花好月圓的姑娘們同住燕山館,昨日因些緣由起了爭執,約定今晚在燕山館內擺下花擂,要在鳳舟前先行一比高下,不知一會兒大家有沒有興趣同去看看?一切開銷皆由在下負責。”

衆位公子一聽,去了方纔尷尬神色,面面相覷,表面似在互相徵求意見,實則內心正在極力掩飾着興奮的怒放。今兒下午他們就已經按耐不住先去看過了,這會兒聽說燕山館還有花擂還怎麼按耐得住。便一個個假意推辭了一番,然後又來了個順水推舟。公子琪最後似不得已地開口道:“李公子盛情,我們幾人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赦笑道:“各位不必這麼客氣,衆位公子肯給李某面子,李某已是感激不盡了。”

衆人聞言立刻笑道:“李兄太客氣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臨走時,就花無多一人不怎麼高興,理由很簡單,那碗離她最遠的芙蓉玉米湯她沒喝到……

出了五子居,衆人本欲向燕山館方向去,但公子修卻抱拳與衆人告辭:“李公子盛情相邀,在下理應承情,但今晚在下還有些私事要去處理,就不同去了,還請李兄見諒。”

這時,花無多也站出來道:“我也是,今晚我也有些事,就不與大家同去了。”

其實這事花無多不去也罷,畢竟吳多多身爲侯爺之女,大家閨秀並不適合出入燕山館那樣的污雜之地,所以她一開口,也沒人有異議,李赦自然也沒有,象徵性留了二人幾句,也便罷了。

但其實花無多心理不是這麼想的,她之所以不去,是因爲在她心理,才藝比賽有什麼看的,又不是廚藝比賽。

李赦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強留二位,不過現下天色已晚,我喚兩頂轎子送二人回晉王府。”

花無多連忙道謝。公子修也沒有拒絕李赦的好意。

二人臨行前,公子翌語重心長地拍着公子修的肩頭道:“我把妹妹交給你了,你可要照顧好她,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她是我們家的金枝玉葉,不能出半點差錯。”

衆位公子見狀取笑公子翌對妹妹真好,連公子修這樣的人都不放心。公子琪笑道:“是個雄性他都不放心。”而後又指着公子翌補充道:“他連自己都不放心。”

衆人聞言,哈哈大笑。

李赦默默把一切看在眼裡,笑而不語。

花無多今晚的確有事,她要做兩個面具,而且時間緊迫。

公子修也有事,二人乘轎子同回了晉王府,而後互相告辭。

公子修去面見他的叔父晉王,花無多則返回了住處製作面具。

揮退了所有奴僕,花無多關了門窗,躲在內屋,先除了帶了一天的面具,在臉上塗抹上護膚的藥泥,便開始製作面具。

大約到了子時,公子翌和公子琪方纔回來,見花無多屋內有燈光心知她很可能正在忙,便各自回屋睡下。

一夜無話,待得第二日天未亮,花無多的面具已經做好。剛想帶上試試,忽然想起臉上還糊着藥泥,看着鏡中自己的模樣,忽然起了壞心眼,便趁天未亮抹黑偷偷潛入了公子琪的房間。

正睡着香甜的公子琪察覺有人進屋,突然睜開雙眼便看見一白衣長髮面容全黑只餘一雙眼睛像鬼一樣站在窗口飄來飄去的女子,着實嚇了一跳,猛地翻身坐起。花無多見他醒來,突然嘿嘿一笑,揚手把面具扔了過去,公子琪伸手一抓,花無多趁機越窗而逃,公子琪追到窗口已不見人影,不禁一怔,揉了揉手中東西,點燃蠟燭,仔細一看,不禁搖頭失笑。

因時間倉促,面具做得並不十分精緻,但已足夠。公子琪收好了面具,第二日晨與公子翌同出了晉王府,並未叫醒正在補眠的花無多,還囑咐所有伺候的下人不許打擾她睡覺,有多遠躲多遠。

花無多在屋內補眠,本來睡得好好的,突然驚覺屋內有人,睜開雙眼一看,便見一人正坐在她牀邊,手裡把玩着她的面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赫然是烏龜星。花無多剛大喊了兩個字:“有賊……”,就聽宋子星道:“喊吧,我正想告訴大家你是假的,順便領你回去養着。”

花無多嘎然閉嘴。就在這時,已經風乾的藥泥從花無多臉上掉落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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