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宰正在倭軍後營中披髮仗劍,對着放在祭臺上的一個五尺高、插着五個小紙人的稻草人施法,那稻草人上分明的寫着逆軍代元帥柳雲飛的名字。那五個小人當是王宰驅遣的魘魔。看來他並不知道逆軍主帥楊賢傑已經來到了東荒,是以他的魘魔法害的也只是逆軍的代元帥柳雲飛。
他正沾沾自喜他的邪門歪道已經初見成效、那柳雲飛受邪魔侵體必會導致逆軍潰敗時,不防空中潑下一股糞便、黑狗血、月經之類的穢物,頓時將他澆得和糞缸裡滾了的一身屎的蛆一樣。
“啪噠!”稻草人從祭臺上摔到了地上,王宰手中的寶劍也“噹啷”落地。
他顧不得抹掉臉上的穢物,急忙掐指算了起來,算這場飛來橫屎究竟是怎麼回事——很快,他的臉色大變,先是極度的的驚訝,接着是極度的不可置信,最後是極度的沮喪。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魘魔法竟然就被一個根本不懂巫術、絳頭的凡人給破了。巫法中有所謂“不怕陰絳、不怕陽絳、就怕蠻絳”的說法,“蠻絳”就是根本不懂巫法的人的完全不遵循常理的硬做法,任你巫法如何強大,碰上“蠻絳”也同樣毫無辦法。
他摳下一團粘在臉上的屎,望着遠處倭、逆兩軍交戰的戰場,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你們就算破了我的魘魔法,面臨的也同樣是失敗!”
東荒城下,倭軍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眼看着已經攻上了東荒城頭,逆軍將士雖英勇抵抗,但無奈兵力太少,眼看已經無法阻擋住倭軍的攻勢……
忽然“轟轟轟轟”無數發炮彈自海上飛來,落在倭軍密集的隊形中爆炸、開花,倭軍頓時成片成片倒下。城上的逆軍趁機發起反擊,將攻上城頭的敵人又打了下去……
“轟轟轟轟”炮彈繼續接連不斷飛來,其中竟還夾雜有數丈之長、安裝着翅膀的粗大的圓木杆,這些圓木杆凌空飛來,落在倭軍隊伍中爆炸開花,威力比炮彈要大得多!還有無數長翅膀的木鳥,從海面上黑壓壓地飛來,在倭軍頭頂盤桓旋飛,口中射出無數利箭,有的還帶着**,打得倭軍是鬼哭狼嚎、屁滾尿流……
桃太郎也還算識相,“八格、八格”罵了一通後,終於收兵回營。
遠處戰場的硝煙仍在瀰漫,空氣中充溢着血腥味和**味混合而成的味道,夕陽如一輪巨大的塗滿鮮血的血輪,高掛在西邊的天空,整個西海面上都如鮮血般殷紅——這景象是如此的蕭殺冷酷。是的,那是血,但是卻是敵人的血!趾高氣揚的侵略者的血!
柳雲嬌率領十萬夷州軍民正沿着碼頭緩緩而行,打量着列隊歡迎的東荒諸將士。只見衆人的身上仍然殘留着大量的血垢,衣甲大都破爛不整,形容也都憔悴疲憊,眼睛充滿血絲,但臉上仍然難以掩飾見到親人後的欣喜之情……
“姐帥,你們來得太及時了。”一個身上塗滿污垢、帶着滿身腥臊味的青年男子躬身伏在了雲嬌的馬前。
雲嬌仔細一看,不由楞住了。端詳了好半天,纔開口道:“你……你是雲飛嗎?”
雲飛點頭道:“正是。”
“你……你怎麼搞成了這副模樣?”
雲飛尷尬地一笑道:“小弟不幸中了敵人的魘魔法,差點害了全軍,幸得大將鄧翠英以黑狗血等穢物破之,方纔破解,身上穢物便是破法時所致——因軍情緊急,故未能沐浴更衣。”
夷州來的衆將都哈哈大笑。
親人重逢,自是一片歡騰,碼頭上盡是妻子呼喚丈夫、爺孃呼喚子女、兄弟呼喚兄弟之聲……
單鐵勇拉着賢寶喜得合不攏嘴,屈鬍子更是抱着自己的漂亮老婆當衆親嘴……
雲飛也和自己的妻子楊萍相見,楊萍心疼地替他撣掉了穢物……
陳子善也在人羣中尋找着自己的妻子文秀英,遍尋不着後他終於失望地低下了頭,他知道,秀英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要不然爲什麼不來見他?莫非她想給他一個驚喜,故意躲着他?
雲嬌遠遠地看着陳子善,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實在不忍告訴他真相……
何況這時候她有兩個更重要的人要見,文秀英的事只有容後慢慢和他說了。
然而她遍尋人羣也找不見她想要見的人,她不由也恐慌了起來,心內有一個聲音在呼喊:“傑,你在哪裡?妍妹,你在哪裡?你們怎麼不來見我?爲什麼呀?”
還在夷州的時候,她就經常做一個惡夢,夢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孩躺在一個晶瑩透明的盒子裡,一個衣不蔽體、全身長滿凌亂毛髮、渾如野人的男人跪在盒子旁邊……那躺在盒子裡的女孩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令人心疼,那男人是那樣的哀傷、那樣的悲痛欲絕……她很想撫摸那男人的臉,想對他說:“你起來吧,不要這麼傷心了。”她又想拉那躺在盒子裡的女孩起來:“你別睡了,你看看他都爲你傷心成什麼樣子了?”她自己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每一次夢到這裡,她就醒了,然後發現自己的淚水染滿了枕巾……
“姐姐。”雲飛再次來到了她的面前。
姐弟倆都相視無語。
雲嬌早已從雲飛的眼神中讀懂了什麼,但是她極力保持住了內心的平靜。她不想當着大庭廣衆的面情緒失控……
她咬了咬嘴脣,輕輕道:“他在哪?你帶我去見他……”
雲飛點點頭:“嗯。”
地窖厚重的大門打開了,天光瀉了進去……
展現在雲嬌眼前的赫然就是她夢中見到的情景:一個絕世容顏的女子躺在一個晶瑩透明的長條形盒子裡,一個衣不蔽體、全身長滿凌亂毛髮、渾如野人的男人跪在盒子旁邊,他的神情是那樣的哀傷、那樣的悲痛欲絕……
雲嬌的眼淚一下子流成了河,悲天憫地呼喊道:“妍妹,賢傑……”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候,琉璃玉盞裡的光焰映照着雲妍冰冷的面龐,也映照着坐在寒玉棺邊的賢傑和雲嬌。
雲嬌已經替賢傑梳理好了頭髮,爲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陪着他靜坐着……
賢傑自始自終只是重複着一句話:“她沒死,我要救活她……”
胞妹的溘世讓雲嬌也悲痛欲絕,幾乎五內摧傷,但捱過了最痛徹肝腸的那幾天之後,她卻逐漸冷靜了下來——局勢逼得她不得不冷靜,一是夫君傷痛過度的心更需要她去撫慰,二是大敵仍未退去,隨時會有大戰。對於第二點,她還是比較放心的,我軍到底勢大,又有孔、方兩位資深軍師輔佐代元帥雲飛,運籌帷幄應是沒有問題。倒是賢傑的身體和心理狀況讓她頗爲擔心……
賢傑如癡如狂的樣子讓她既難過又心疼……
逝者如斯夫,生者長已矣——生者的健康更值得關心和愛護。何況賢傑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生命中最要的人,是她生命的組成部分?
因此想方設法讓賢傑從悲傷走出來成了她目前的頭等大事。
然而無論她怎樣勸說賢傑,賢傑都是那副樣子,並且始終只重複着一句話:“她沒死,我要救活她……”
雲嬌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絲嫉妒:妍妹死了你就悲傷成這樣,那要是我死了呢?你是不是會更悲傷或者完全相反?男人心中的情愛只會給予一個人,你的愛已全部給了雲妍,那輪到我的時候,你是不是反而象沒有事一樣?肯定是這樣的……
雲嬌忽然感到一陣心灰意冷,霍地站起了身……
一隻粗壯有力的胳膊卻冷不丁拉住了她!
她回過頭,看見的是賢傑明亮銳利、閃爍着異樣光芒的眼睛,臉上的表情也頗興奮:“雲嬌,我有一個想法,雲妍一定能夠得救!”
雲嬌見他能夠清楚地認出了自己,心裡不由一喜,心想他大概已經恢復正常了,然而他的後半段話仍然讓她雲裡霧裡。
賢傑沒理會雲嬌的驚詫,依舊神采飛揚:“是的,雲妍一定能夠得救,你想,她若是真的死了,又如何能接引來天雷剷除妖邪、救我士卒?她若死了爲何能聽得我說話?爲何能流淚?她若死了,屍身爲何能不朽?我知道,她一定在等着我,等着我救她!雲嬌,你是她姐姐,又是修真之人,修真之人都懂得還魂之術,你一定能助我救活她的!”
雲嬌被賢傑一說如五雷轟頂,竟不再把賢傑的話當作瘋話了,心裡道:“也許妍妹是強撐着一口氣等待着賢傑救她醒來,她那麼愛賢傑,一定不會甘心就此墮入輪迴……可是我雖是修真之人,卻也懂得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天道輪循,無可更改的,若改,便是違忤天意……何況修真之術只能救一息尚存之人,對於魂魄俱散者,那是無能爲力的,除非有九轉還魂之功效,或者從茫茫昊九地中找回逝者的三魂七魄——但要找回逝者的魂魄談何容易?但是看到夫君這樣傷悲,雲嬌真的不忍心……”
雲嬌臉上的表情一會兒喜、一會兒悲、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嘆息,整個人都似癡了一般……
“姐姐,你又犯傻了?你忘了我們姐妹的來歷了?我們本是一體,若不是陰差陽錯開啓了陰山魔珏,讓戰魔有機可乘,將我們的靈根一分爲二,我們又焉能墜入此番境地?我雖身殆,對於姐姐來說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姐姐從此可獨享夫君情愛,不亦悅乎?姐姐切勿再糊塗……”
雲妍的聲音忽然在雲嬌的耳畔響起,雲嬌頓時呆住了……
她望空呼喊道:“妹妹,是你嗎?你在哪裡?你說什麼呀?”
“姐姐好自爲之,善待夫君,切莫辜負了上天后土之厚意,你我分離亦是天意,你須明白,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妹妹你說什麼呀,姐姐心裡一點也不明白?什麼‘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曠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知我意,感君憐,此情何須問蒼天?”
雲妍的聲音卻漸行漸遠,終於作歌而去……
“噗——”雲嬌忽然噴出了一口鮮血,彷彿明白了什麼事,接着眼前一黑,便軟軟地昏倒了下去……
“雲嬌,你沒事吧?”當雲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賢傑關切深情的眼睛,那份心疼之情切,如同對雲妍一樣……
雲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夫君對她仍是一如往常,她仍是夫君心中的公主,夫君對她的情愛並未因雲妍的離去而減少半分……
“夫君……”雲嬌只喚得一聲,便已淚流滿面,痛倒在賢傑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