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瑩看屋外天色漸暗,柴房內黑乎乎的,於是點起一盞小油燈擱在高處,顧自低聲揣測道:“墨朵小姐走時明明說了要給咱們送晚飯的,可是都到這會子了怎的還不見派人來?莫非——府上主人得知她未經請示長輩允許就私自做主留下咱們不高興了,以至於想趕我們走,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索性把咱們幹在這兒不管了,意思是暗示咱們自己知趣離開?”
衆人聽了都覺得有些道理,就連碧薇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可真要現在離開到街上去,還是太危險了。
右衛脾氣火爆,忍不住扯着嗓子高聲叫罵道:“他奶奶的,老子這就去當面問問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稍有不妥之處,我一刀一個全給他們宰了,然後一把火把這宅院燒了……”
“住口!娘娘在此,你渾說什麼鳥話!難道怕這家主人聽不到麼?”左衛聽右衛越說越不像話,忙將他勸止,右衛聽了這才住口。
寇瑩對碧薇道:“娘娘,要不讓奴婢前去問問,無論結果怎樣,總比咱們在這兒乾耗着強?”
碧薇沉吟道:“別忙,還是再等等吧!不然顯得咱們太沉不住氣了!”後吩咐左右衛從後門出去,看看能不能買點便當回來給大家吃。
左右衛應聲纔要離開,就聽腳步聲從前庭而來。寇瑩推開門縫一看,見正是墨朵小姐的丫鬟玉兒挑着一盞小風燈,帶着個挑擔老僕來了,估計定是送晚飯來了。
寇瑩朝裡報喜道:“說曹操曹操到,娘娘,咱們的晚飯終於來了,左右衛也不用費心跑腿兒了。”言罷應出門去,熱情地同玉兒打招呼。
哪知玉兒並不還禮,反嘟着小嘴開口便朝門裡嬌聲罵道:“哪個鳥廝在背後大放厥詞呢?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我們主子好心給你們這幫落魄戶燒菜煮飯累得滿頭大汗,你們在這裡䞍;等現成的,還說要殺人放火……”
寇瑩知是她方纔偷聽到了右衛的那番牢騷話,忙代右衛連聲道歉賠不是,說姑娘定是聽差誤會了,那是我們家兩個粗使的護院家丁,因爲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在拌嘴呢,實和府上無關,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不用跟他一般見識。
其實,玉兒也是聽到了隻言片語,見寇瑩誠懇道歉,也就不好揪住不放,於是撇着嘴吧道:“那好吧!就看在你的面兒上,本姑娘饒了那廝這次!”說完吩咐老僕在柴房門前卸下擔子,指着道:“這是你們主人僕婢今天的晚飯,葷素湯飯一應俱全,可花了我們小姐、夫人不少心思,趁熱快拿進去大快朵頤吧!”寇瑩聽了連聲稱謝,回頭召喚左右衛快拿進去。
吃人家嘴短。右衛被玉兒一頓數落,按他那火爆脾氣,要在平時早就發作了,可眼下一聲也不敢吭。取食盒時他偷眼瞄了一眼玉兒,見人家正瞪着自己,忙立刻賠上笑臉,拿起食盒飛快回房裡去了。
玉兒見他活像老鼠見了貓,忍不住掩嘴“撲哧”一樂,後對寇瑩道:“我們小
姐夫人特意吩咐奴婢帶話來說,想請你家女主到前庭共進晚膳呢,話我可帶到了,去不去由你們自己決定,我先告走了。”說完,叫上挑擔老僕一塊兒去了。
寇瑩送別玉兒,回房轉呈了府上女主的話,問碧薇娘娘是什麼意思?
碧薇道:“正巧本宮也正想去拜訪一下此間主人,當面表示謝意呢,天色不早,咱們這就去吧!”於是,碧薇換了身普通婦人的裝束。可憐此處連個鏡子也沒有,更別提許多名貴的胭脂粉黛了,因此只是簡單梳理了一下妝容,便同寇瑩出門去了。
拜太醫院那服良藥所賜,碧薇早上還是昏迷不醒的,此時已行動自如了。出門後,她深吸一口氣,又覺得神清氣爽了不少,於是讓頭前寇瑩帶路,主婢二人踏雪緩行朝前庭而去。
這是一棟三進式的院落,從後園過去沒多遠,很快就到了後宅主人起居的天井院落之中。一路上,碧薇見府宅內闊綽,雖遠不及宮裡奢華,但從前也必定是一戶高官府邸,再看經主任一番裝飾,顯得十分素雅,房檐屋角懸掛着橘色風燈,處處飄散着沁人心脾的佛香。
寇瑩上前同院裡的僕役知會一聲,很快便見墨朵小姐笑盈盈地帶着丫鬟迎了出來,並以晚輩的身份施禮問候。碧薇此時當然不能還當自己是皇后,遂以客人的身份還禮隨她入內。
穿過簾廊順着柔軟的地毯來到中廳飯堂門口,挑門簾一股爐暖熱起撲面而來,碧薇主婢身子立刻暖和十分愜意,進屋後見餐前茶點已預先擺下,正中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貴婦,看容貌應在三十上下的年紀,下首還有一對年輕的母子,看樣子應是府上妾室,然左顧右盼獨不見府主郎大學士的影子,當時也不好多問。
墨朵小姐見是請的客人到了,也不顧小主人的身份,忙笑着起身相迎,並主動跟碧薇見禮問好,這令主客在一見面便親近了起來。在墨朵引薦下,碧薇恭恭敬敬地同兩位夫人見禮客套了一番,方纔落了座。客人已到,在墨朵的張羅下,晚膳陸續端了上來。
碧薇同郎府人謙讓客套時,墨朵將寇瑩拉到一邊,指着屏風後道:“姊姊一定餓了,那有一席是專爲內廷丫鬟準備的,你先去吃一口吧。”墨朵聽了當然高興,可哪兒敢私自撇下碧薇皇后,於是等開席之後,才趁機悄聲請示了一下,得到碧薇點頭纔去。
席間,墨朵的母親烏氏和二夫人都對碧薇的美貌驚讚不已,說此生從沒見過如此清麗脫俗的標緻人物,真如仙子落凡一般。對此,碧薇連聲客套幾句,面上不露心裡不喜反憂,是因怕她們懷疑到自己的真實身份。
主客邊吃邊敘話,烏氏聽說了碧薇一家所遭遇到的不幸,表現得十分憐憫同情,甚至說着說着還落下幾滴淚來。其實那只是寇瑩和碧薇主婢倆臨時編出來,半真半假的說辭而已,當然了,真實的情形更加令人唏噓感嘆。
當聽說碧薇將來是打算出城南下另覓棲身之所時,烏氏當即誠意表
示說,不如就把這裡當成是自己的家,先住上一陣子好了,待將來戰事平穩再說不遲。對此,碧薇當然不會輕易答應。
嫡夫人烏氏熱情好客,與碧薇相談甚歡。二夫人溫婉沉靜話語不多,但對碧薇也很是友善。她的兒子年紀只有五六歲,大概是怕見生人,顯得很是怯懦,這同他大方得體的大小姐墨朵,真是天差地別。
碧薇應邀到前庭做客前,怎麼也沒想到,此間女主烏氏竟會是一位世間罕有的女善人。
從二夫人和墨朵小姐口中瞭解到,烏氏在從前住的地方,最大的喜好便是收養流浪或是受傷的小動物。小到鳥雀,大到狍鹿應有盡有,家裡迥然是個動物的極樂世界。當聽說要搬來京師定居,烏氏不知暗暗哭過幾次,真是難捨難分啊!進京途中,她見災民沿街乞討覺得甚是可憐,入府第一件事便是着手在附近寺廟中施粥濟民,此事在京中廣爲流傳,百姓都說烏氏是活菩薩下凡。對此,烏氏只是一笑了之,說平生最見不得生靈受苦,趁自己有這個能力,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聽說了這些後,碧薇才恍然明白過來,爲何今晚飯菜都是素食,而院內到處梵香繚繞,烏氏喜歡穿素佩戴念珠了。當得知自己產後身體不適,烏氏便特意讓廚房現做了一道家傳秘湯給碧薇補身子,如此真是令碧薇之前許多顧慮都頃刻化爲烏有了。
其實不光是碧薇,寇瑩開始也擔心墨朵小姐未經長輩同意,就擅自做主留她們住下會有什麼不妥,不想原來她是繼承了其母烏氏的善良天性,由此推斷,估計她的父親郎大學士也大抵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這頓晚膳吃得十分暢快,主客彼此欣賞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到了戍時。碧薇擡頭看窗外天色不早,怕打攪主人休息,起身說要告辭。烏氏對碧薇的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心裡已當她是自己妹妹,因此哪兒還能放她再去柴房住那麼委屈着,硬拉着她的手,說什麼也不讓走。一旁的墨朵小姐和二夫人也都是極力挽留,碧薇見實在推脫不下,只得恭敬不如從命了。
見碧薇答應,烏夫人忙張羅讓僕役將西廂拾掇出一間上房來給碧薇主婢來住。這可真是福禍難料,前天還住在皇宮殿宇,昨夜卻不得不睡在了人家的柴房裡,而今又可以睡回到溫暖舒適的牀榻軟枕上了。
飯後,烏夫人親自送碧薇到臥房,又讓寇瑩把小公主和乳母也接來,見一切妥妥當當,這才放心回去就寢。
寇瑩得機會私下偷偷問玉兒:“府上郎老爺今晚怎麼沒見?”
玉兒見女主對碧薇很好,之前嫌棄的態度也有所改變,說老爺整日都在宮裡幫着夏王處理國事,至於什麼時候回府,她也不清楚。
寇瑩接小公主和乳母過來時,左衛也悄悄跟了過來,見到碧薇,他說自己剛剛特意去見過魏威,看情形他還真是夏王二子身邊管點事的,沒有誇大其詞。通過密談,他們已暫定好了,明晚三更可以幫他們秘密出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