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卿此時心情有些緊張。“吱呀”一聲,門慢慢被打開,霍卿擡頭就看到葉寞那絲脣角勾起的弧度,好似已經等待了許久。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近半年的時間,葉寞似乎健碩了許多。陽光從他身後投過來,一道光圈讓他棱角分明的輪廓柔和了許多。
霍卿傾身進了小院子,回頭看到寶笙呆若木雞的樣子覺得好笑,想必這個丫頭被嚇住了。
寶笙覺得自己很失敗,每天寸步不離地跟着自己小姐,可是小姐何時認識了這樣一位玉樹臨風、面如冠玉的男子?從神態來看兩個人應該非常熟悉,可她卻完全被矇在鼓裡,小姐是怎樣在她嚴防死守下找到漏洞的?她覺得自己快要瘋魔了。
“進來吧,寶笙。”葉寞難得對陌生人如此和顏悅色,寶笙呆呆地走進院子半天沒回過神。輕輕點着腳尖一路小跑到霍卿身邊,低低地說:“小姐,這是怎麼回事,你說去康福堂看看結果跑這兒來,要是老爺夫人知道了,我這條小命都沒了。”
霍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寶笙,只要你不說,爹孃就不會知道。你會出賣小姐我嗎?”見寶笙猛地搖頭。開玩笑,她這輩子都是小姐的人,怎麼可能出賣小姐。
霍卿拉着寶笙站在葉寞面前:“仔細看看,你可還認得?當年爹遇險的時候就是他搭救的呀!”寶笙擡頭瞄了對方一眼,立刻低下頭,老實說當時天色昏暗看不太清,而且她當時只顧着自家老爺和小姐,哪有工夫注意旁人!不過剛纔那麼驚鴻一瞥,小心臟怦怦地亂跳,從沒見過這麼俊俏的男子,雖然霍家幾位老爺、少爺長得都出色,但這位看着都不似真人。
“寶笙,你去做飯,我和葉哥哥有事情要談。”這座小院子佈置很簡單,正對着門就是正廳用來待客,葉寞沒有親朋招待索性將它佈置成書房,東廂房是間簡易的寢室,西廂房就是個小廚房,所以寶笙很容易就找到了。廚房打掃的很乾淨,廚具材料不多但都是常用的,看得出來平時應該都是自己烹煮,寶笙難以想象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在廚房這樣油煙籠罩的地方炒菜做飯,想必一定是個清貧孤苦的人,哎!這家世,怕是以後要知難而退的。
院子裡的大槐樹下,霍卿坐在石凳上環顧四周,問道:“葉哥哥,怎麼就你一個人住,你的爹孃呢?”
葉寞怔仲一下,回答道:“他們有要事要辦,離開了。”
霍卿大致已經猜到,聽葉寞這麼說還是覺得火冒三丈:“爲什麼呀,爹孃怎麼能丟下自己的孩子走呢,難道他們不怕你遇到危險?”
葉寞笑着搖搖頭:“卿卿,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不過,要謝謝你送來的襪子,雖然不合腳但是我會好好穿的。”
霍卿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來,她雖然也專心學女紅,但手裡的針線總是很不聽話,幾年下來只會繡一些簡單的花樣,惹得她娘老是搖頭。上次見葉寞衣着單薄,一時沒忍住就做了幾雙襪子,做完纔想起根本不知道葉寞的腳有多大,看着那凌亂的針腳,咬咬牙還是讓王順送了過來。這會兒聽葉寞這麼一說,頓時覺得太丟臉了。
“葉哥哥,你別岔開話題,我今天來是要問你一件事情”。
葉寞深深地看着面前坐着的女子不知如何啓口,他知道她要問什麼,之前在賭坊門口看她匆匆離去,當時他不知所措也確實很想解釋,心裡總是不希望她誤會,可從上次見面後,他卻不知道怎麼去解釋。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以後的世界註定血雨腥風,可霍府這位千金之軀的小姐,儘管與其它閨閣女子不同,最終不管花落誰家那也必定是名門貴族,將來會是夫唱婦隨、平淡幸福地過一生。他充其量也只是霍卿人生的一個過客,那解釋與不解釋又有何分別。
霍卿見他不回答,小臉上頓時不好看起來:“我知道你現在孤獨一人,但那不是你墮落的藉口。賭坊魚龍混雜,正經人家都不去那種地方,我們霍府就有一條家規:禁賭。上至太傅,下至小廝,只要賭博,一律家法處置。”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博運氣這種事兒害得多少尋常人家破裂你知道嗎?你知道那間賭坊是誰家的嗎?若是你在那兒犯了事,嚴家人能追得你一輩子不得安生。你……”。
“卿卿……”,葉寞忍不住打斷霍卿。從坐下開始,她的話就噴薄而出一股腦地向他倒過來,再這麼義正言辭地說下去,他倒成了她口中那些忘恩負義、奸詐無恥的小人了。“我有苦衷。”葉寞在想怎樣用最簡單的語言說出最複雜的事情。
“去賭坊……是因爲那裡有我想要的東西。越是魚龍混雜的地方是越是容易得到消息,況且我現在需要銀兩……”。
“你是要打聽你父母的消息嗎?賺錢是爲了湊盤纏?”霍卿雙手托腮緊盯着葉寞,半天沒等到葉寞的回答。“葉哥哥……葉哥哥……怎麼不說話……”霍卿疑惑地看着葉寞發怔的神色,順勢揮了揮手。
鼻尖處突來的清香拉回了葉寞的思緒,定睛看着快要貼上來的臉,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下,難得紅了臉。
“葉哥哥你不舒服嗎?看你臉都紅了,是不是太曬了?”霍卿說着就要伸出小手貼上葉寞的額頭。葉寞驚慌地站起身,連說沒事,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覺得整個人都很悶,心好像要膨脹開來。
“葉哥哥,我知道你有困難,所以今天給你送東西來了”。見葉寞重新坐下,霍卿神秘地笑了笑,“你猜猜看這是什麼。”從袖兜掏出一張紙放到石桌上,推到葉寞面前,纖細的手指緊捂着不鬆手。
盯着桌上秀美的手指,他覺得自己沒辦法集中注意力,整個人很焦躁,自己一定是生病了。
“這是知福堂的房契。我仔細想過了,康福堂現在人來客往,周邊卻只有味知樓這麼一個定價高的酒樓,如果我們將手上的店鋪改成茶館,生意一定會好。”她覺得自己的耐心還是不如葉寞,索性也不打啞謎了。
“這麼說來,前端日子嚴府的官司你參與了?”葉寞沉下心思問道。
“算是吧,你可能不知道,當初鼠疫是嚴家做的,他們不顧百姓死活,我就想給他們一點教訓,不然這口氣憋得我心裡難受啊。”霍卿撅着嘴抱怨道。
“這個送給你,茶館比起賭坊簡單多了,一樣能打聽消息,賺錢生計。上次收到你的字條我就有這個想法,現在實現了真好!就因爲這個才拖了這麼久來看你。”
葉寞拼命地忍着眼中的溼意,緊握着拳頭,看霍卿的時候眼珠子因隱忍已經變得赤紅,薄削的嘴脣有些顫抖:“卿卿……”
葉寞認爲自己從記事起就一直孤獨,就像是一個局外人,看着父親、母親以及周圍一個個人爲了名利、爲了地位不停地算計、反算計,並對此樂此不疲,卻沒有人真正關心他。算計到最後一切空,舉家遭難的時候只能將重擔交給他,沒有人問他願不願意。一路被追殺,每天沉悶練武的那些日子,從沒有人問他痛不痛。漸漸地,他已經沒有了尋求陽光和溫暖的衝動,陪伴自己的只有無盡的承受和冰冷的空氣。可現在,霍卿就像一道暖暖的陽光,這道光溫暖炙熱,能照進他冰封的內心,明明上一刻他還在想兩個世界的人應該各奔東西,可現在他只想抓住這點溫暖,哪怕不同世界的人,他也想盡力留住。
霍卿把開茶館所需要的各種大大小小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茶館的格局根據不同的茶客喜好、社會地位來區分,既有簡單溫馨的小間也有精緻典雅的隔間。所有人都以爲這是霍家的茶館,因此即使葉寞接手也不便露面,她請了林青來做茶館的夥計。林青是個有恩必報的人,被救後一直沒有機會感謝霍卿,當王順找到他問他是否願意做茶館夥計的時候,他喜極而泣,他林青這一生都會爲霍家肝腦塗地。
兩人斷斷續續的對話一直到寶笙準備好午膳才結束。霍卿所有的事情都籌備好了,葉寞只能被動地接受。看着漸漸走遠的身影,葉寞轉回院子,坐在霍卿的位置,擡頭看着老槐樹繁茂的枝葉:卿卿,謝謝你,對不起!
經過幾個月的整頓,康福堂對面的茶館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選擇在一個豔陽天揭開了面紗,名爲“茶葉”。店鋪開張那天霍休宜和霍卿都沒有露臉,只有林青弓着腰興奮地忙出忙進,陳掌櫃騰出空來會不時地跑過來照應一下。康福堂的好名聲加上茶館別具一格的佈置、愜意的茶香,讓茶館開張第一天就生意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