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奈我何
原來這纔是真正的天命者,櫻之無須推演計算就能確定大風暴的中心點,選擇最有利船隻行進的線路,規避風險。
可以說有了櫻之,狗爺的航程就有了九成九的保障,不敢說十成是因爲天災無情,總會有無法避免的險情發生。
“狗爺長期往返於兩方海岸?”
櫻之想了想,對葉驚闌說道:“二哥哥應是偶爾出海吧,他大多時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來島上的時間不固定,往返船隻多是由張青哥哥負責。”
張青?雲岫心裡倏然劃過一道痕跡,她想往深處細想的時候已然察覺不到方纔覺着不對勁的地方。
“照你的說法,我們是否可以推斷說,狗爺只是將海對岸的物資運送到此處,供應島上衆人的生活,以及供自己的吃喝玩樂?來住上幾次折騰下就離開。”
“基本差不離吧。”
櫻之不知如何同這兩人說,她瞭解的事並不多,她在這島上唯一的用處便是當一個囚禁在籠子裡的報時鳥。她需要提前好幾日把即將發生的大風暴告知張青,其餘的事她一概不清楚。她雖然與阿姊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但阿姊的一切事兒她都不甚瞭解,別人總說待她年紀大些了,時機成熟了就告訴她,等了這麼久,還是沒有人和她說明白。
“狗爺是準備把這座島變成真正的人間仙源嗎?”雲岫自言自語道,她已經給了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
這島上的人可能只有極少數如王嫂一般的人尋常人過着耕織的生活,恐怕是有特殊原因狗爺纔會留下這種老實本分的普通人,亦或是她沒注意到,王嫂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平凡,也屬於三類人中的某一種?
而更多存在的是像紅樓這樣的隱世高手,遑論這羣人真是爲了尋一處安逸之地過過平常人的生活。可說起那個讓人捉摸不透心思的狗爺,從他在這羣人中的地位來看,他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這種人可能會爲了今後頤養天年先行造一個寶地?
“島上還有和你一樣有着上天賜予的運氣的人嗎?”葉驚闌蹲在地上掰開溺水女子的眼皮查看她的瞳孔,順口問着櫻之。
“有。”
當年葉驚闌同先帝討論過是否要收服這魚人族,以便訓成一支奇兵,應對不時之需。可先帝年事已高,性子也溫吞許多,不願再征戰四方,便不打這個民族的主意了。
最後兩個字上面,他稍稍將音咬得重了些,帶着女子氣音的嗔怪。
他們就快走回狗爺的大院。
蒙歌自動忽略了“不大好使”這個修飾詞。
葉驚闌漫不經心地答道:“原來如此。”
臉上脂粉很厚的應該就是指現在還躺在湖邊半死不活的那個姑娘。
雲岫不住呢喃,她又覺着“潛族”甚是熟悉,可千般萬般地琢磨也沒能找出一星半點的實際東西。
她偏頭正對上他含笑的眼眸,他挑高一邊眉毛,觀察着雲岫微妙的反應。
“一點點。”蒙歌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粒米大小的一點點。
狗爺不是個心善的人,他的遊戲裡會有“讓步”二字嗎?答案是不會。他留下王禾,甚至埋下禍端等待王禾長大後來殺他,不是因爲他自恃過高,而是留下王禾還有別的作用。所以他願意做個王嫂的順水人情,放過她家現存的獨苗苗。
他略加思索,答道:“爲了稱霸海域。”
雲岫轉過頭,一拉眼瞼,吐出丁香小舌,“你奈我何!”
晉南笙不以爲意地說道:“四人能翻起什麼風浪。”
葉驚闌再次探了探地上躺着的這人的呼吸。
“哎,早先死了倆,旺天才咬死了仨,還有四人不知所蹤!”宋鳴從左至右,而後從右至左數了兩遍。
“嗚——”
“狗爺似乎不只是爲了加大遊戲難度這麼簡單了。”葉驚闌以指腹輕觸他因笑意帶出的淺淺梨渦。
“挼藍姑娘,你有何見解?”
“王禾?”
“蒙歌,你可知道潛族?”
“歌兒……”
“王禾是潛族人。”
他一驚,怎麼能往自己主子身上噴唾沫星子!
“啪”,躲過一劫的葉驚闌大掌下來,蒙歌被拍得暈頭轉向,今晚的星星好多,好亮,好刺眼,哥哥……哥哥好喜歡,呸,不對,是哥哥好昏。
葉驚闌意味深長地看了蒙歌一眼,看樣子,狗爺是算準了這等豬腦子會這般想,所以毫不在意地在島上圈養潛族人,還有櫻之。
“……”
果然不能胡來,說起來,他蠻懷念在凌城的那段日子,有肉吃有酒喝,可以肆無忌憚地夥同蒙絡撒潑耍賴,故意不讓雲岫和自家主子獨處……可現在葉驚闌不再是遊歷江湖的棧渡,他也不再是棧渡公子的無良僕從。葉驚闌是女帝親封的大理寺卿大人,他是領了腰牌的御前帶刀侍衛,葉大人的衛隊長。
五大三粗的農家女是和葉驚闌一道的妖人。
葉知蕪自然不用說是誰了。
宋鳴跟在她的身後點人頭數,這羣年紀不一的姑娘站成一排,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櫻之來回捏着自己的耳廓,這是她思考時候的慣常狀態。
蒙歌趕緊追了上去。
葉驚闌用他觸碰過臉頰的手指點在了雲岫的鼻尖上,他的臉越靠越近,這張被改作女子的臉依舊能惑亂天下,他微微側過頭在雲岫耳邊溫言道:“姑娘心中點墨江山,勾描八荒,怎會無有想法?你……定是在騙我,就喜歡同我搗蛋。”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二姐姐?”櫻之略帶疑惑地喚道,她眼瞅這這兩個姑娘家“耳鬢廝磨”的情形,總感覺哪裡怪異,“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你再不走,就留在這裡喂蚊子吧。”
葉驚闌理理衣襟,他掂量了下,他該慶幸自己是處在民風剽悍的地方,否則他這種不愛束衣襟的放蕩“女子”,是會被捉住浸豬籠的。他又仔細想想,這可是私刑啊,不被國法承認的私刑,誰敢拉他去浸豬籠?
“爺。”蒙歌清醒了些。他在感念主子沒使大力,留他一條小命。
張皇失措的櫻之瞪大了雙眼,她看見吹響銅製號角的人,正是她的阿姊——晉南笙。
雲岫攜着櫻之走在最前面,在蒙歌發愣的這一段時間裡,只能隱約看見一大一小倆背影。葉驚闌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
雲岫暗暗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儘量避過這男子笑的模樣,她怕自己因他清淺一笑失了心神。
這可不就是在喜樂街上那個最漂亮的老闆娘林霏常用的腔調嗎!完了完了,這麼隱蔽的事都被爺給發現了,他的臉可怎麼放啊。
與他的猜想出入不大,他無須打破砂鍋問到底,櫻之顯然不能給他答疑解惑,其他的事兒還得他自己去尋找答案。
在櫻之看來,生而爲人已是很苦,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就烙上了“潛族”的印子,簡直是人間至苦。她纔不羨慕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者,有多大的潛力可供掌權者開發使用,就會有多麼痛苦的人生經歷。
絲絲縷縷卻一直不肯斷絕的呼吸,很微弱,但足以證明她還活着。他不禁想起凌城的徐三小姐,在最後反水,下一瞬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想太多,怎會每件事都有同樣的巧合。
影影綽綽的圍在院子外邊的應該是那羣神志不清的姑娘。
雲岫捂住櫻之想要叫出聲的嘴,迅速隱匿身形。
“那用你不大好使的腦子想想,狗爺留下潛族人是爲了什麼?”
“南笙姑娘帶過來的藍姑也不在這裡邊。”
耳根乍紅,她的臉開始發燙。
“才疏學淺,當不起見解這詞。”
比如說……她自己。
葉驚闌待蒙歌追上後隨口一問。
“我只當你是害羞了。”葉驚闌在雲岫身後悠悠地說道。
聽得這一聲帶着怨念的呼喚,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眼前的葉驚闌和她聽過的所有傳聞中的盛京第一花是不一樣的,不一樣在什麼地方呢?
此時的葉驚闌並沒有傲人的身高,需要稍微踮腳才能保持與雲岫耳語的姿勢。
“我想,我們應該去看看這些姑娘們去了何地,做了什麼。”雲岫正色道,她拉起櫻之的小手,藉此別開了身邊這男扮女裝的妖精。
大概是本該開在青雲之巔的仙葩,自高山雪嶺落入十丈軟紅,變作人人都可肖想伸手便能採擷到的人間富貴花。
坐以待斃是最愚蠢的辦法,先下手爲強可能是不行了,能儘量佔據先機就足夠了。
“我倒覺得姑娘你完全當得。”
“然後呢?”
“被我說中了?難不成你真是在和我玩鬧……我就知道,你可一點都不安分。”
“噗!”蒙歌終是沒兜住自己忍了這麼久的情緒,甫一爆發就是大水沖垮了龍王廟,碩大幾滴口水正對葉驚闌的後背噴出。
狗爺承諾給她一生安穩,與此同時也給了她永遠不得離島的禁令,她到現在還未去過海的對岸。聽聞對岸揚城的五月正是賞花時節,她錯過了這麼多個五月,今年還是不能去走走看看。
她忽而肯定了自己一番,這就是真正的葉驚闌。可能這樣在千古浮生裡才能顯得自然,灑脫,才配得上所有美好的讚詞,綿綿不絕的閨怨。
幸而,只顧着那顆被撩撥到的心無地安放,沒注意到葉驚闌的腳也快無地安放了。
“當海霸!”
比起剛纔低緩綿長,這次顯得異常高昂激越。
一直走在前邊的兩個女子及時駐足。
刺進櫻之耳朵裡,她用手捂緊了,還覺得異常難受。
皇命在身,要分清主次,也許過段時間,那個隨意同他逗樂的棧渡公子又回來了?蒙歌如是想着。畢竟哥哥是一個喜愛自由的無良僕從啊。爲什麼叫無良?這壓根沒得解釋。
潛族人,與索羅族人相似,自稱海底潛鯊神的後裔。
晉南笙神態自若地拿着號角走在呆滯的人羣中。
至於這個潛鯊神是個什麼,葉驚闌至今不知。他們雖是古老的民族,依海而生,行事低調,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葉驚闌只是碰巧在先帝的藏書閣裡看過一篇記載,對這個特立獨行的民族有了一點認識。這一點認識,僅限於他們天生皮膚會比常人更滑溜,他們的戰場在大海,一入海就化魚,可以潛入深海……
“知蕪姐姐,你可真聰明。”
如今提及潛族,葉驚闌對自己當時的放棄有了些微悔意。若是在那時候就將這些魚人收入囊中,就輪不到狗爺利用他們興風作浪,更是免去了自己這些糟心事兒。
“你怎麼知道?”櫻之猛地低下頭,目光撞進了葉驚闌的眼裡。刷的一下,她的臉紅透了,像從染缸裡撈起來的紅布匹似的。她用自己還沒被捂熱的雙手拍打在紅彤彤的臉頰上,紅臉蛋兒總該是要好些了。
眼前這人分明就是個姑娘家,又不是男子對着自己吐氣如蘭,臉紅個什麼勁!
這樣想來,狗爺設的局可不小。
雲岫在腦海裡勾勒出王禾的模樣,一個瘦削而堅定的少年郎。他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
櫻之想着雲岫一直摟着她,保持這個姿勢這麼久着實不容易,她鬆開了雲岫的脖子,滑到地面。
蒙歌飄來飄去的思緒迴歸了軀殼,他憋着笑好生辛苦。
號角聲驟響。
“……”
“年紀尚小,修煉的功法不夠完備,肯定不會是第二種人。喜好偷奸耍滑,藉口染上風寒來躲逃狗爺的筵席。照狗爺這心性,應當是將他丟去喂鯊魚了。然而狗爺還是留了他一命,他不會做無用的事。”
“你怎得把她算上了!”
蒙歌一個激靈,踉蹌着往前走了兩步。
她自問道:這是真實的他嗎?
宋鳴撓撓頭,略帶尷尬地答道:“不算不算,那還有仨呢,爺專門備了小院的知蕪姑娘,還有個長得五大三粗的農家女,臉上粉塗得很厚實的女子。”
雲岫暗自合計着。
眼下的情況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捂在櫻之嘴上的手淌過暖暖的水珠子。
雲岫低頭一瞧,這丫頭竟然哭了。
她稍鬆一些勁,櫻之是個機靈的小姑娘,明白不能張嘴叫喊,以脣語告訴雲岫:阿姊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