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如若有來世
臨近冬月,秋風蕭索。
鸚鵡望着雲岫,等待着她的答案。
雲岫沒有做出選擇。
二選一這類事向來不是她所願。
“雲姑娘,你再不選擇,我就替你選擇了。”
鸚鵡漫不經心的一言,暗藏殺機。
她老早就想痛下殺手。
“嗯……”雲岫的鼻音帶起淺淺的一聲,表明了她在思考。
而這個思考的過程很漫長。
若是最後暮涯因她的“選擇”而死去,且不說朗哥兒會不會在一氣之下做出什麼無法預料的事來,恐怕連那快要哭瞎了眼的鹿貞都不會放過她。
這樣,不好嗎?
葉驚闌這話說的,傻了才省心。
葉驚闌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微微發涼。
鴉黃是看不見雲岫的,因爲她的夢裡沒有云岫。
有時候,一個願意瞞,一個願意信,會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花鈿她們三人將生命交託到了她的手中,但她無權爲她們做出生與死的抉擇。或許在她做出選擇之後,她們並不會怪罪她,而在日後,每當她想到今日之事,便會自責,心上不安。等到她魂歸故里,再見故人之時,又該如何同她們交代……
雲岫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原來,你並不想認識我。”
“雲岫,你呢?要是陷在這陣中,你的夢該是怎樣的?”
她認爲自己已是捏住了雲岫的“七寸”之地,隨時可下刀插入其中,讓雲岫一刀斃命。
想來,是鸚鵡發覺了析墨藉機給她傳遞消息。
“那你爲何不把我也變作一對普通夫妻養的孩子?或許就住在你家隔壁。”
葉驚闌向來是知恩圖報的,他決定在離開花朝城之後,請欽天監監正秦大人爲析墨擇一處風水寶地,等到析墨命歸黃泉就填進去,就算作是自己對析墨的報答。
雲岫就地盤腿坐着。
或許是厭倦了紛紛擾擾的俗事,她想要的生活是簡簡單單,平平淡淡。
“軟軟,如果你還信我……”
“是。”雲岫坦坦蕩蕩地應了,“不過不是我不想,而是根本不會認識你。普通人家戶的女兒怎會認識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葉大人?飛上枝頭變鳳凰這等事向來只存在於話本子裡。你與我,早就明白。”
四周歸於沉寂。
“我以爲葉大人會遠離江湖,不再理會凡塵之事,做一個隱士高人。”
她們靜立於此。
還有暮涯。
直到後來,有了胭脂。
她偏過頭,擡眼看着他淺淺的梨渦,問道:“葉大人的夢,會是什麼樣的?”
她嗅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
她隨着有節奏的腳步聲深呼吸。
每一步都發出了響聲。
他說的如此輕描淡寫,雲岫便不深究了。
葉驚闌但笑不語。
“不小心?”
聽着那一曲鴉黃家鄉的童謠,雲岫眼見着鴉黃抱起了裝滿洗好的衣裳的木盆子行過小溪上架着的獨木橋,光腳丫子踩在嫩嫩的草尖子上,她歡快地轉了一個圈。
在這時候如心想事成一般見到了葉驚闌,她有些分不清是虛幻的夢還是真實的景。
可她想要將這充滿誘惑的話變作現實。
“你才傻了!”還是忍不住回了葉驚闌一句。
她蹙了蹙額,“你怎會在這裡?”
葉驚闌在她的額上印上淺淺的一吻。
“走進幻象,找尋真實?”她的腦海裡盤旋着這兩句話,她想要問問析墨,是不是她必須去到每一個獨立的幻境之中才能找到解法?
接過葉驚闌手中的銅雲雀匕首,雲岫定了心神。
雲岫亦是在衡量下一步該去往哪裡。
“我沒見過胭脂。”雲岫的脣抿成一線,她總覺有不對勁的地方,聽了葉驚闌這話才發現很久沒見過胭脂了。
“在想什麼?”
鸚鵡卻覺着那女子太過急躁了,這陣法的命脈掌握在她的手中,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何故這麼緊張。
鸚鵡也不急。她只覺勝券在握,不論雲岫選擇一還是選二,對她而言,並無差別。
可是沒有人能掀了她的面具。
胭脂效仿鸚鵡戴上了面具。
雲岫的心神一晃。
只是,現在不行。
她合上雙眼慢慢地思量着這一連串瑣碎的事。
“難道是同析墨待得久了,就變成了傻子?”葉驚闌似笑非笑地凝望她水汽迷濛的雙眼,“不過這樣也好,省心,我可以直接扛回葉府,做那當家主母。”
雲岫瞅見了振翅欲飛的雲雀,這是她在嚴肅山莊丟失的匕首,原來被葉驚闌拿了。
葉驚闌俯下身,在她耳邊輕吹一口氣,再度問道:“你在想什麼?竟想得這麼出神。被哪位公子哥兒的英姿迷住了眼?那位公子哥兒可及我一半風采?”
葉驚闌一步踏出。
“可是沒有人能夠長久地活在夢裡。”
“主上,有人闖陣。”有一女子急急地喚着鸚鵡。
她到這裡,本就是爲了救暮涯。
時刻不忘自誇的葉驚闌怎會是假的!
她被葉驚闌拉起。
她嘴裡的小曲兒一直沒有停過。
如果此時掀了鸚鵡的面具,定能看見她嘴角掛的明顯的笑意。
他帶着雲岫走進了鴉黃的夢境裡。
她在院子裡晾曬衣裳。
暮涯應該沒有在陣中,否則她的結局不會是在嶙峋的山路上一步踏錯跌到了深谷之中。
雲岫的鼻翼翕動。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事實上,這個過程並不輕鬆。
“如果說,你做不出任何選擇,那麼,跟着我。”
這陣法還能讀出人心,根據陣中人所想來幻化出虛影?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匕首。
玄青色的衣袍,一雙無法忘卻的桃花眼。
不過一想到析墨要同那個黑袍女子好好說道一番撇清干係,心情就變得愉悅多了。
他環顧四周。
然而,再也沒了聲音傳來。
時間像是凝固於這一點上。
葉驚闌執起她的手,用臉頰輕輕蹭了蹭,“不小心闖進來了,沒想到正巧碰見了你。這等萬中無一的相遇,我想將它歸結於‘緣分’。”
雲岫聽見了一線傳音,是析墨的聲音。
葉驚闌問起了這話,她仔細琢磨了一陣兒。
雲岫呢喃着:“要是夢醒了,她該有多難受……”
葉驚闌捧起她的臉,眼尾一彎,眼中的瀲灩匯成一池春水,“我不想這樣。每日看着一畝三分地,每日重複前一天的生活,多無趣。你會覺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盡頭。我要帶你走遍萬水千山,覽盡人間勝景,去東街的酒肆喝上一杯新鮮的桃花釀,去西街的裁縫鋪裡做一件新衣,而後,偶爾去土匪窩裡撈撈金銀珠寶接濟下窮人,全了你做女俠的夢。這樣,不好嗎?”
點絳,鴉黃,花鈿。她們三人經歷的事不同。
最好不要讓他等太久,越早越好。
雲岫估摸着此時在陣中的哪個方位。
就和已經拿捏住了一條拍暈了的魚,順勢去掉它的魚鱗,憑心意決定它是以清蒸,以紅燒還是以水煮的方式做成一道菜的感覺是一樣的。
他怎能告訴雲岫,是情敵送他進來的呢?析墨不能食言,但可以“無意”幫了另一個人入陣啊。
陣法變換。
她驚喜地睜開了眼。
她答道:“應當是做一對普通夫妻的女兒,小時候會淘氣,會夥同學堂裡的小友一道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母親會一邊教我念女兒經,一邊爲我做着花襖子。父親會在砍柴的時候順道逮一隻兔子或是山雞回來……約摸是這樣了。”
終於成了一枚被拋棄的棋子?
雲岫笑了笑。
葉驚闌捏了捏她的手,“真的傻了?不認識人了?”
雲岫不願同他爭辯。
似蠱惑。
更難得的是,他用善意的謊言爲她營造了一個山河無恙,萬事皆安的境,而她願意在明知是謊言的情況下選擇相信他,自己主動拔步走進那個境裡。大抵上,是愛與信任。
“……”
一時半會兒想不清楚。
析墨說得很輕,卻很急:“我在陣外,什麼也不能做,這是我給鸚鵡的承諾。我不能毀諾,卻能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你,只有走進了幻象,才能找尋到真實。”
“晚些時候,再來聽聽雲姑娘的答案。”
就像厚底的靴子踏上了年久失修的木樓梯,“噠,噠,噠”,有節律的響聲迴盪在雲岫的耳畔。
她撣了撣手指,一卷衣袍。
沒有人告訴她,她該怎樣選擇。
這個煞風景的男人。雲岫如是想着。
葉驚闌將臉轉過來,看定她,一字一句地說:“有你,有江湖。”
無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葉驚闌仍是一口咬定:“當然,我在這山中逛了許久,直到夜幕垂墜,發現了胭脂的蹤影,我一路追着她到了這裡。然後一腳踏進了陣中。”
雲岫一時發了神。
鸚鵡的腳步聲很沉。
她原以爲自己是無慾無求的。
雲岫突然想到了葉驚闌,如果葉驚闌在這裡,他會何去何從……
儘管眼前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她仿若從某一處看見了光。
由耳入心。
這張面具如同長在了她的臉上,從萬翎樓初初建立的那時起,鸚鵡便是這個模樣。
好像在哪裡聞到過。
雲岫沉吟片刻後說道:“有人曾說,會有來世。”
“如若有來世,我們就做一對平凡又簡單的夫妻,一間小屋,幾畝良田,我去砍柴打獵,你在家做烙餅,在你想躲懶時我簡單地煮碗菜湯,就着熱乎乎的餅兒便是一餐……”
“好。”
話音剛落,幻境已開始坍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