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且戰
烏黑的長髮。
脣如櫻桃。
她穿着鬆鬆垮垮的白色棉布衣裳。
甄音杳趿拉着自己的繡花鞋,來開了院門。
還沒擡頭看看敲門人是誰,就先罵罵咧咧上了:“方白嘴,你有完沒完啊,你再敲門我就把你的手指頭給剁了。”
黛粉的臉色忽變。
她不敢相信她已經在花朝城中了,仿若她從未出過北疆,面對的人還是那些個扯着喉嚨嚇唬人的姑娘。
“你是……”甄音杳睡迷糊了,她的手搓揉着惺忪的眼,“誰?”
黛粉的手從腰上掛着的刀上挪開了,抱拳,說道:“敢問姑娘剛纔可是見着了一個跳牆的賊人?”
在方夢白當街“欺凌”藥子之時,雲岫瞥見一個故意擠在人羣中想要藉機刺殺方夢白的人。
雲岫笑說道:“能殺她一次,自然能殺她第二次。”
聽得黛粉一聲喚,她猛地擡眼。
“可有追到?”
雲岫頷首。
“那人穿着平常,衣袍有些寬大,不利於行動,所以纔會被那院牆上的碎瓷片給勾掛掉一角衣料。”黛粉將從碎瓷片上取下的一塊碎布片交到雲岫手中,“那種衣袍做工複雜,穿脫不方便。我跟着那個人到了小院外,立馬敲門,要是甄姑娘做的,應是來不及換一身衣裳。直接以更寬大的衣物罩在面上也容易被人看出端倪。而且,她還邀請我進院子裡看……”
黛粉對她的描述也差不離,迷迷糊糊的一個姑娘,還帶着些小脾氣。
黛粉解釋道:“正是,約摸雙十年華,身上穿得是一件白色的寬鬆棉布衣裳,想必是被敲門聲驚擾了睡夢,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小姐,萬萬不可以身犯險。”黛粉的眉頭微蹙,她的手不自覺地便握上了刀把子,這是習慣使然。
雲岫覺着,有這等心思之人當真是棋高一着,能在那麼早的時間裡便佈下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棋子,最後牽一髮而動全身……
草蛇灰線,伏行千里。
黛粉剛舒展了的眉頭又皺了回去,“小姐,沒有如果,從來就沒有如果。你不會有事的,雲輕營的主子是你,只能是你。”
雲岫的嘴角又往上翹了翹,“黛粉,你何嘗不是以身犯險?”
甄音杳的手還拉着木門,腦袋從兩扇門之間探出來,幾縷碎髮不安分地隨風飄,她又說道:“姑娘要不要到院子裡來瞧瞧?”
花朝城中唯一一個敢指着方夢白鼻子罵的人。
雲岫靠在牆上,沉思着。
點絳在不遠處翻看一本花朝城中隨處可見的話本子,癡癡地笑着,想來是沒聽見雲岫的話。
雲岫搖搖頭,示意她不用爲自己做過的事解釋,“你知我一向是相信你的,我離開這麼久,若是你有異心,雲輕營早就易主了。”
“看來什麼都瞞不過小姐。”黛粉鬆了一口氣,她沒想過瞞着雲岫,只是方夢白那一出打斷了她的話,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黛粉垂眸,應了一聲:“喏。”
黛粉的視線往下移,這女子光着腿!
這時候,風一過,吹起了甄音杳的衣裳下襬,起伏如海浪。
她有自己的考量。她的勝負欲遠不如胭脂,她不願以失去爲代價得到勝利。
“我想,點絳給你傳了書信。”
丁香小舌一舔,甄音杳睡得久了,脣瓣兒上開始乾裂,被敲門聲吵醒只能是把手邊的一杯水灌下肚的念頭暫且擱置,她的眼神裡滿是疑惑,她反問道:“什麼賊人?”
甄音杳長舒一口氣。
心中的道義不容許她跟隨翻牆的人踩上別人的牆。
“多謝姑娘。”黛粉瞅着她寬鬆的衣裳,“興許是我看錯了吧。”
“小姐。”
不知該說是那個人手下留情了還是方夢白命大。
“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小姐何故要將我們送出城外?”花鈿問道。
引以爲傲的天賦和狂妄自大的性子,兩者在胭脂身上並存。
“年輕貌美的姑娘?”
昨夜胭脂說起,她從一開始便是帶着目的接近雲岫的。
“我敲開了那戶人家的院子,開門的人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甄音杳。
“嗯。”雲岫以鼻音回答着。
雲岫長嘆一聲。
黛粉滿手是傷,是以赤手空拳對付了別人不長眼的刀劍。
她在大漠中初遇這幾人之時,每個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傷。
“既然你到了花朝城中了,我就將煉梵託付於你,儘早帶出城吧。”雲岫在琢磨一陣之後說道。
雲岫的腦子一轉,大概是想明白黛粉敲開了哪戶人家的門。
“如果,我在花朝城中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帶着那些姑娘另尋一個地。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容身。切記不要再參與到朝堂之中。”
“我知道了。”雲岫勾了勾脣,“你還記得那個在人羣中想要刺殺方夢白的人身形如何?與甄姑娘有無相似之處?”
她的手裡捏着一把鋥亮的柳葉小刀。
光潔白皙的兩條腿乍現,甄音杳紅着臉去按下翻飛的衣裳下襬。
在長街轉角,黛粉遇見了雲岫。
黛粉回憶着甄音杳的模樣,看上去沒有一點兒錯處。
“點絳在信中說了許多,我很擔心小姐。”哪怕雲岫的功力已是再登一層境界,黛粉還是將雲岫的安危置於首位,“胭脂……胭脂居然還活着,她在這世上一日,我都不得心安。”
“小姐,你又忘了我適才說過的話了,萬萬不可以身犯險。”黛粉的眸光一黯,她知道雲岫的脾性,看似好說話,實則倔得九頭牛都拉不動。
“我只是覺得一切都太巧合了。”
一朵殘花順着風飄了過來。
黛粉抿了抿脣。
“小姐……”她帶着少許顫音。
這人像是失了準頭,本該衝着方夢白的後心窩處去的小刀剛好擦過方夢白的肩胛骨,斷了幾縷髮絲,而後掉在地上。
“小姐,找到幕後之人,殺了他,打破牢籠,走出去。”
“小姐的心意,花鈿心領了。”花鈿的嗓子還是那麼啞,聽在別人耳朵裡就會覺得她說話費勁,“我曾以月亮神的名義起誓,永遠忠於你,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跟着你,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況且,她背棄了我們的誓言,應當得到懲罰。”
黛粉捏了捏拳,“我知曉小姐想要一力承當。可是單槍匹馬敵不過萬箭齊發。不妨……相信我們能護你周全。”
況且甄音杳的牆上有着扎人的碎瓷片,那人翻牆的時候刮破了褲腿,還掛了一塊碎步片在上邊。
“她可有說什麼?”
心思縝密到令人害怕。
“小姐可是懷疑那姑娘?”
唯有胭脂不同,她毫髮無損。
黛粉探出手一抓,這朵殘花到了她的手裡。
玩味地一笑。
“胭脂身後的勢力,遠比我們想的更復雜。讓城外的姑娘們好生歇息,斷不可隨意進城。”
黛粉仔細地在腦海裡過了所有情景,答道:“開門之時有罵一個人,方白嘴。還叫囂着要是那人再敲門她就把那人的手指頭給剁了。”
雲岫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雲岫看定了她,“黛粉,入了彀中,該如何抽身?”
雲岫用一種極爲平靜的口氣,緩緩說道:“我已入了彀中,只能找出幕後之人,再走出去。這怎能叫以身犯險呢?”
她是借刀殺人,將自己藏在了別人身後,做一隻捕蟬的螳螂身後的黃雀。
她低頭一看,缺了許多瓣朵兒的殘花,想必是凋零之後在枝端搖搖欲墜,被這陣勁風帶了過來。
於是雲岫讓黛粉一路追了過來。
事實證明,胭脂的天賦極佳,不過……她無法靜下心來往高深之處鑽,通常是學個五六成就偷懶去了。但是這並不妨礙她比別人更優秀,也因了她總是壓別人一頭,養出了一個誰都瞧不上的性子。
黛粉就跟在那賊人身後,跨了幾條街,追到了甄音杳的院子外,只見那人縱身一躍,進了院牆。
“不必了。”
黛粉雖有不解,但她不會質疑雲岫的決定。有些看起來完全沒必要且是匪夷所思的命令或許會在關鍵時刻扭轉整個局。
轉身即走。
黛粉搖頭,“如小姐所料,那賊人當真是進了別人家的院子。我沒有順着翻過牆去,但我在那院牆上做了個標記。小姐要去看看嗎?”
“那便不叨擾姑娘了。”黛粉掐了殘花餘下的花瓣。
鴉黃的衣裳在混鬥中破了,從撕裂開的大洞小洞裡看進去,還能見着在淌血的傷口。
話還沒說完,花鈿從高牆上倒掛了下來,不大樂意地嘟囔道:“小姐是嫌我們了?”
點絳是半張臉被人用柳葉刀劃破了,皮瓣翻起,猙獰可怖。
“我想,要是花鈿她們幾個隨你一道出城……”
花鈿的嗓子被濃煙給薰壞了,腿也折了。
雲岫的神情突然變得很沉重,“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碰上什麼事兒,今日正是十月十五,胭脂定會出手,敵在暗,我們在明,不如先躲過去。”
當年,雲岫一眼就看中了這個聰穎的姑娘。
一旦有了輸贏,那定會有失去和得到,無可避免。
她對胭脂的話耿耿於懷,萬翎樓,蓄謀已久,一路把她引到了花朝城。
操控全局嗎?
她輕蔑地笑笑。
且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