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虛虛實實
兩個賊的比拼,結局是……
柳無色從江楓城的監牢裡逃了,有人說是從天字二號房跑了,有人說是從天字四號房跑了,得不到最準確的答案的人們甚至想要大打出手,可沒人注意到答案裡偏偏就沒有一個天字三號房。
如果是知道八月十六日夜裡柳無色那句“卿卿的幸運數是三”的人,就會明白燕南渝絕對不會讓這勞什子“卿卿”好過的。
瀟挽贏了,她在櫃子裡待到了天明,趁着鎮南王府的府丁們不注意,她溜出去了。這幾日閒的無事定是在金銀江裡的小船上曬太陽呢,晚間便跑到了緒風的別院裡的大樹上歇息,不同他有過多交流,就混個眼緣。
什麼叫眼緣?
看着看着就真對了眼唄。
緒風拿到了陳舊的書信,可他沒有得到預想之中的快樂,攤着那兩頁微微泛黃的紙,字字句句他全能讀懂,可惜這些字句組在一起就是一篇簡單的記事。“白費功夫”這幾個字在心間徘徊了許久,不得消散。
燕南渝對此事沒有太多想法,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沒有任何損失,就此作罷。
……
八月十九。
他閉了閉眼,感覺很疲倦,“玉華姐妹死的時候,你在哪裡。”
“珩雖不起眼,貴在少。大石處處有,不一定是我這塊大石把你壓得喘不過氣來。”葉驚闌以一指挑起酒壺,“緒風大人,你的金玉露可別忘了。”
“那便由我來同你說說我如何想出的這個不夠完美的局?”
他給燕南渝丟了一封書信,指明要將信箋給到雲岫手中。
可當瀟挽下了戰帖,柳無色很是疑惑,卻還是接下了。他原本就是一個愛玩鬧的少年郎,能讓他和大名鼎鼎的女賊瀟挽比試一番,他心裡滿是期待。
坐在角落裡的葉驚闌和緒風在聊着家常話。有的人本沒有家常話,但要是願意聊,就一定有。
緒風仍然是回答:“一切都不會過去的。”
“她在江楓城裡不自在,想着回迷谷裡捏泥人呢。”葉驚闌不以爲意地說着。
“世子爺也是個苦命的人。”
他平靜地呷口茶,“哪能有什麼秘密。”
他約了雲岫在花紅柳綠處相見,沒想到被瀟挽攪和黃了。
“想要清醒地活着。”他淡淡地應道。
緒風唏噓道:“世子爺總喚你珩之,你哪是什麼不起眼的橫玉,分明就是一塊大石,慢慢地滾動,最後壓得別人喘不過氣來。”
緒風神色不豫,昔年好友突然質問起自己來,他擰着眉,沒有出聲。
“不放心蒙絡一人?”
“願聞其詳。”
“而你的身份……”葉驚闌沒有把話說完,適當的留白能給人最致命的打擊。
他往窗邊看時,雲岫和鴉黃不見了。
“明月樓。”
緒風瞅了瞅外邊的波光粼粼的金銀江,大概默數了一下江面上的小船大船一共多少。
“雲姑娘在腦子裡爲整件事補了個完美的局。”
“錦箋閣的樓主最爲親近的人是三華之首——金華。”
緒風皺了皺眉,“我記得你是沒打算來江楓城的。”
“不知雲岫有無問起過,我這幾日也就見過蘇翊一面,他匆匆給了藥之後便離開了。”葉驚闌拿過了蒙絡手裡的絹子,淡粉色的絹子上還有一朵白色小花,這是江楓城裡常見的物事。
他將杯子放在鼻下,仔細分辨這金玉露的味道。
“我明白了,你也在找錦箋閣,對不對!”
看上了雲岫的聰慧,想要做一場簡單的交易。
“凌城。”
看風景的人在別人眼裡也可能成爲一道風景。
“我信你。”緒風撣了撣衣袍,起身,“我要去赴約了。”
兩人壓根兒就沒在一條線上。
“花朝城暮家,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緒風嗅着茶水味兒,一飲而盡。
緒風的手握成了拳,砸向了木桌,他終是忍不住了。
“蒙絡,常言道年少不知愁滋味,你這年紀還有什麼值得嘆息的憂愁?你再嘆兩口氣,就和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沒差別了。”緒風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還是一個沒有找到小老頭的老太太。”
緒風眼裡竟有滿意之色,“我從不和笨人交朋友,你猜到了是你的本事,也不虧了我這麼些年和你交好的情分。若是你是個傻子,我倒要反思我自己看人是否有差。”
緒風臉色微變,轉瞬又恢復原樣,“一杯兩杯不礙事。”
葉驚闌蜷起手指,叩擊了一下桌面,這一聲震得緒風心神一晃。
葉驚闌卻道:“緒風,我同世子爺說過,萬象皆假,月的陰晴圓缺亦同此理,唯有情誼是真,我從未對你有半分算計。”
緒風忽而盪開一笑,“葉大人,要不是出了這檔子事,我還不能與你在江楓城裡一聚,說起來我得感謝那使壞的人。”
柳無色以爲燕南渝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門公子爺,應是翻不出什麼浪花兒來的,而後綁了緒風,江楓城不就任隨他滿地打滾了嗎?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葉驚闌來了。儘管這個在柳無色看來等同於魔鬼的人幾乎無用,他還是心虛了。
蒙絡就勢往桌上一趴,“我老了。”
他啞着聲音,也許本來是想要聲嘶力竭地吼出,最後憋在喉嚨裡壓成了一聲長嘆。
雲岫和鴉黃在江岸的吊腳樓上看風景。
“那我也得對他們心存感激,不然直接轉道花朝城,和緒風大人又不知多久之後才能相見。”葉驚闌的目光落在他的鬆開了的拳頭上,隨即別開視線。
“我以爲你只是騙騙她,討個清閒樂呵。”
緒風笑開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葉驚闌好酒,怎麼到了江楓城就不喝了?”
然後就有了這麼一出。
“是。”
“我能有什麼想要的答案?”緒風的杯子裡已盛滿了金玉露。
葉驚闌翻折着淡粉色的絹子。
她奪了他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瀟挽無故下的挑戰書裡爲何點明要世子妃的信箋,柳無色又爲何要讓我收着那信箋,分明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算計。”
緒風將茶壺遞到蒙絡的手中,再從荷包裡摸出了少許碎銀子,“蒙絡去找小二哥要一壺香茶,換了茶水之後你到鄰街買些蜜果兒回來。”
“那葉大人可以同我說說,這偷盜信箋一事背後藏着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八月十五中秋夜,怎能在小聚的日子裡行竊呢?
他回頭,正巧對上了那雙水霧迷濛的眼。
“花朝城……”緒風平緩着呼吸,“你當真要去花朝城。”
果然,緒風沉下臉來,冷冷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驚闌,你當真是算無遺策。”
“俞妃槿的信箋。”
“你怎知他是苦是甜?”
他們早先定下的日子是在八月十五之前,但思來想去,兩個賊又一合計,還是擇一月圓之夜一決勝負有儀式感。
葉驚闌微微嘆氣,他不知此行究竟會如何,他頷首道:“我同陛下請旨就是爲了去花朝城。”
葉驚闌答道:“蘇翊的方子和他留下的藥材不一致。”
他突然卸了勁,酒杯拿不穩了,任隨杯子跌在桌上“咣”的一聲,灑出了杯中所有金玉露。
他的嘴角一勾,“緒風大人可有了你想要的答案?”
他不能這麼做。
“辯解和反駁都省了。”
雲岫指了指緒風坐過的長凳,“他走了?”
“月明星稀夜,烏篷船裡手談一局。”葉驚闌瞭然道。
緒風乾笑兩聲,“世子妃的信箋和答案有什麼干係。”
說罷,他揣了壺快步離去。
“一切都會過去的。”葉驚闌想起了迷谷時他和緒風說的話。
有人給瀟挽支了招,又讓瀟挽誤以爲是柳無色要和他比上一比,畢竟燕南渝對已故世子妃的遺物十分在意,挑一個不算貴重的物事,想來燕南渝不會存了心要把他們一網打盡,於是瀟挽便爽快地下了戰帖。
“你在盛京城時我就有所懷疑,你利用職權之便四處行走,錦箋閣徹底消失了之後你又回了盛京城,再之後你又走了,很多人以爲你是追着瀟挽跑遍天下,我卻覺得你不是少年人心性,不會單單被‘情’之一字所困。直到我到了江楓城經歷了這事才真正確定。”葉驚闌和他一樣誠實。
“你想確定,俞妃槿和錦箋閣之間有什麼聯繫,可是那信箋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緒風坦坦蕩蕩地應了,他從不是一個滿嘴謊言的人,相反,他很誠實,不會刻意隱瞞什麼。
雲岫回首,緒風舒展了眉,微笑點頭,她只笑笑,又轉過去和鴉黃聊着別事。
“何嘗不願渾渾噩噩地過完這一生,可是想知道的事兒,沒有一件有了答案。”葉驚闌堅持着。
江楓城裡她不能隨意跑跳,只得規規矩矩地玩玩絹花,那些絹子疊的多了,便玩不出什麼花樣來了。因故,她覺着無聊,想要消磨時間,在這裡待着就更不耐煩了。說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
“我不放心葉大人一人。”她指的是葉驚闌一個人時喜歡作妖。
“莫非雲姑娘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在想什麼,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換了一個乾淨的杯子斟茶,“雲姑娘請用茶。”
葉驚闌疊好了一朵不知名的花,放到木桌中央。
“藥方子錯了?”緒風愣了,“蘇翊不會無端害人的。”
“獨酌有獨酌的樂趣。”葉驚闌婉拒了緒風的提議。
緒風拱手一禮,“葉大人,今日我才知你不是個人。”
緒風目光閃動,“這事我知道。”
“是。”
因此,挑了八月十六。
葉驚闌默默地提起酒壺往自己的空茶杯裡倒。
良久之後。
葉驚闌揚起一笑,一連兩個人說他不是人,那他是什麼?
“也不是個東西。”
“驚闌,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何必同我這般要好?我在皇都時沒少得你照拂,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緒風。”
“去赴約了。”
“葉大人,你這是養了個小老太太啊。”
雲岫沒有接他的茶水,自顧自地說道:“我讓鴉黃和蒙絡一塊兒去鄰街了。”
“驚闌,你在懷疑我。”他痛聲道。
聽得葉驚闌這一語,緒風的脣角往上揚,笑說道:“世子妃就是世子妃,雖不是普通的世家千金,但要把她和江湖上那消失已久的情報機構算到一起,不啻無稽之談。”
今兒個的蒙絡沒多大精神,她靠在桌邊,小手一撐,長嘆一口氣。
“因爲江楓城這一事是你一手操控的,可你沒想到燕南渝沒有你想的那麼老實,而且我也來了。”他只抿了一小口,算是嚐了嚐酒味,全了緒風的一片心意,“你在江楓城這麼久,原因有二,一是瀟挽,二是錦箋閣。”
“我以爲迷谷之中已經算是與世無爭的世外之源,沒想到竟會出這種事。”緒風的手握成拳,想要一表憤慨往桌上砸,後又忍住了。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葉驚闌指的是雲岫不放心他一個人所以來陪伴他。
緒風沉吟半晌,說道:“這事確實有些棘手。可有問過蘇翊?”
“那你又爲何想方設法地拿了信箋。”
“因爲藥方子錯了。”
“得令。”一聽得有事兒做,更能充實自己日漸消瘦的荷包,蒙絡喜笑顏開,三步作兩步地下樓去。
他想了想,接着說:“原來你從那時候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壺金玉露擺到桌上,對葉驚闌挑挑眉,說道:“茶水始終不如酒水,品品江楓城的酒。”
“這是柳無色給我的字條。”雲岫拿出了一張卷好的小紙條,在金銀江畔,柳無色悄悄塞給她的。
葉驚闌接過,展開一看,好傢伙,大剌剌地寫了兩個字——救命。
“他還說要回去磨刀,放了緒風大人的血。”雲岫搖搖頭,想起了柳無色的話,“把血倒進金銀江裡,看看是血紅還是雲霞倒影更紅,這不着邊際的話,也只有他能想出來。”
葉驚闌悠悠地說道:“殺人先磨刀,說明他根本沒有殺心,把血倒進金銀江裡和雲霞相比,就是虛虛實實,他沒有想殺人,更沒有綁緒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