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當年的大雪天

第237章 當年的大雪天

瀟挽倒是一愣。

就知道那柳無色沒有安好心,往這裡來是爲了問那信箋在哪裡。

瀟挽將手擱在窗臺子上,雙手疊在一起,其中一隻手的食指不停地敲着另一隻手的手背,“雲姑娘知道世子妃的信箋在哪裡嗎?”

“知道。”雲岫一向很誠實。

瀟挽歪了歪頭,眸光一閃,問道:“在哪裡?”

“在這鎮南王府裡。”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這個道理,雲岫和葉驚闌待久了,便學會了如何以簡單敷衍的回答撥開那些直指的話。

“鎮南王府這麼大。”瀟挽的手指挪到了窗櫺上,有節律地叩擊着。

“大不過皇天后土。”

瀟挽的身子往前傾,直勾勾地盯着那爲自己斟茶水的女子,“雲姑娘,你該不會是知道在哪裡,卻藏着掖着不告訴我。”

“咱倆這關係……”瀟挽手一撐,身子通過豁口進了房間,她是死活不肯信雲岫是個萬事不知的局外人的,“誰跟誰啊。”

瀟挽的雙手籠在了瓷杯上,想要汲取杯身的上僅存的熱度。

“可我還沒說是哪一年呢,你怎知是認識了那麼久?”瀟挽較勁上了,就算是幾年前,也得分個先後順序,有些人只認識了一年,有些人認識了兩年,她不說,怎能斷定是多少年前?

“我本以爲是建熹八年,可我想,世子爺既然在盛京城裡縱情跑馬了,應該不會是剛入京的那一年,而是建熹九年,他到盛京城的第二年。”

“我在雪地裡走,四面沒了光,只有紛紛揚揚的雪花和沒有盡頭的白茫茫的路。”她垂眸,睫毛如蝴蝶欲飛時的振翅,“那一年的盛京城,一直下雪,從早到晚,從入冬到初春,僅一日停過。”

雲岫沒有拆穿她背在身後的手丟出了火摺子。

雲岫又倒滿了瓷杯,而後提壺爲她添滿了。

“之後,小郡主被那人領着往皇城而去。”

做慣了賊就偏愛保持神秘感。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一個人在雪地裡上下牙齒哆嗦,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決定把那凍硬了的屍體拖到路旁,然後試圖敲開一戶人家的門取取暖時,緒風便出現了。”

不過那時的他,連大理寺少卿都不是。

“極大可能是發熱了。”

雲岫自嘲地笑笑。

居大不易,盛京城最不適宜居與行的城池。天子腳下,豈容凡夫俗子造次?

宮折柳定不會想到,葉驚闌除了行善事之外,還帶了一點算計。或許就算是她想到了,她也會對爲她遮蔽風雪的人心存感激。

“雲姑娘確實很聰慧。”她坦然地讚道。

尤其是瀟挽這種賊祖宗,更是對自己的羽翼愛惜得不行。

“是極。”瀟挽搓揉着眼角,“他又爬了起來,走了三四步吧,再度倒下,又爬起來繼續敲門。”

其實,賊老天是真正的中庸者,不願讓所有事物無節制地生長,一旦越了界限,就會給予那人那物當頭棒喝。

正如她所想,瀟挽的口型變換,輕聲說了幾個字:“西平王府裡的小郡主。”

瀟挽呵欠連天,仍是在說着那些故事,“我當時還想着這少年鐵定得捱上一頓結實的打,當然,我不知道結果如何,只能這麼猜測罷了。”

“承讓。”

懷抱婢女未冷的屍身的是無法逆轉局勢的宮折柳,她連收殮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任由長街躺故人,淚往心裡流。

“我看見他在盛京城裡,縱情跑馬,好不快樂。”

雲岫起身負手而立,面對着那破洞默然。

瀟挽特地在“破”字上加重了音,她對這事記得很清楚,那破傘上有兩根將斷未斷的傘骨,還有三個大小不一的洞在哪個地方漏着雪,她是門兒清的。

十一歲的宮折柳與二十歲的葉驚闌……

她也曾年輕氣盛,存了一份心,想要奔赴盛京城,想要救出挼藍,一路浪跡江湖。那些嘴碎的人不知從哪裡聽來了通往盛京城的官道上滿是積雪,無法通行,車馬沒法子過去,若要以一人之力踏出一條道來,唯恐才走了一半便失了準頭,走歪了路,亦或是直接被凍死在雪地裡。因故,她打消了念頭。

“不會是爲了買燒酒吧?”

雲岫想着,緒風的出現一定不是風流倜儻的貴公子,而是飽經風霜的落拓少年郎。

“比起君子之交要濃一些,比起金蘭之交要淡一些,卡在中間,不上不下,正好。”雲岫如是答着。

一聽得“緒風”二字,瀟挽的眼睛裡如同凝聚了漫天星華,眨眼間,眼波流轉似星河明滅。

雲岫心中已是有了點影子,只待瀟挽印證。

“盛京城裡的酒家不喜歡賣暖身子的燒酒這事兒是我後來才知的。當時我裹了外袍,披着狐裘小襖,撐傘四處找尋那些願意賣燒酒的酒家,然後……”

身子發熱不忘盡心盡力完成他人命令,步態蹣跚的是他,拒絕好意的是他,倒在府衙外的仍是他。緒風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自己一步一步踏實了上來的。

現如今呢?

她打了一個響指,屋子裡的燭火驟亮。

她兩指點在了杯子上,再一撈,雲岫剛倒好的茶水就到了她的手中,仰頭一傾。

瀟挽的眸光黯然,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我把他拖到了府衙大門,一腳踹開了大門,便走了。”

當年盛京城裡,鮮衣怒馬覽蒼茫雪景的是燕南渝,他的小日子沒有因質子身份受多大影響,自是怎樣自在怎樣來。

瀟挽別過臉,嬌笑一聲,“他還是個小捕快,被那肥頭大耳的捕頭呼來喝去,唯唯諾諾。”

“是。”

“也不算是唯唯諾諾,總之不敢反駁頂頭上司便是了。”瀟挽的眼皮開始沉重起來,這屋子裡沒有薰香,怎麼就讓腦袋變得昏昏沉沉了,“他握着腰上的刀,挨家挨戶地敲着安樂街上的酒肆。”

雲岫低頭暗笑,破傘……虧得他願意拿着那把破傘去行善事。

“同時,我見到了另一個人,這人你可能不認識,但我記憶猶新。”

瀟挽說着說着便笑了起來。

雲岫端起瓷杯,呷一口,不置一言。

“還是那麼苦。”她不愛喝茶水。

雲岫沉吟片刻,她不知爲何瀟挽會主動提到燕南渝,在這個緊要關頭,瀟挽怎會順着想起了他?

瀟挽的嘴裡滿是那股茶水味道,她吞嚥了好幾口唾沫才勉強壓了下去。

“當年盛京城,大雪封天。悽惶,迷茫,走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原以爲,我走過的路會成爲一段歷久不變的深印子,實際上啊,鵝毛大雪一蓋,除了撐了傘的我,天地間一片茫茫。”瀟挽講起了往事,已然忘了她此行是來爲自己的“賊祖宗”名號正名的。

“還未待我走近,我就見着了另一個人,可惜,我沒見到他的臉,他背對着我,爲小郡主撐了一把破傘。”

瀟挽忽地一笑,“反倒是這幾年他內斂沉穩了許多。”

壓不垮的少年郎。

“我那時正值及笄之年,師父說,可以獨自去闖闖了,我就直入盛京城,想着皇都難待,我偏要待給師父看看。”

瀟挽打了個呵欠,捏了捏鼻根,有些乏了,她往窗上的破口處望了望,外邊是無盡的夜色,月光無法遍及所有黑暗的角落。

撐着破傘想要給予少女溫情的是葉驚闌,他過得並不如意,所踏的每一步皆是小心翼翼,他能在那個時候給付自己的少許心意已是不錯。

“瀟挽姑娘儘可放心。”

如此般種種,當真是一念之間所成。

想必,那個人是葉驚闌吧。

打開了話匣子,瀟挽眯了眯眼,頓然睜開,比星子還要亮三分。

瀟挽的繡花鞋底連灰塵都未曾帶起分毫便移到了雲岫的對面,款款落座。

宮折柳。

瀟挽咧了咧嘴,這茶水當真是苦澀的,入口即像是鑽遍了全身,惹得她一個激靈。

“然後,你見到了緒風。”雲岫見她遲遲沒有下文,便接了她的話茬。

錦上添花固然可喜,雪中送炭難能可貴。更何況是同樣的落魄人,儘管這世上從來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遇上了所謂的共情,亦是願意交託一片赤誠真心。

誰教平時沒人願意給她多些時間來聽聽她偷心的這一段歷程呢。

“大雪天裡很容易把人凍壞。”雲岫喃喃道。

瀟挽的指尖敲在了瓷杯上,清脆的一聲響,這一聲響喚回了她的思緒,搖搖頭,“並不是。”

她知道此時此刻的沉默纔是最好的陪伴之法。

碰上了雲岫,她承認本不該如此多話,然而她就想找個人訴訴苦,管它明天的太陽還會不會升起,她今兒個就要把一肚子的苦水倒出來。

“原來幾年前你就認識了他,我昨日同你提過的世子爺不好相與,是我唐突了。”

瀟挽深吸一口氣,緊了緊外袍。

從破口處竄進來的風勁有些大,吹起了她的裙角,也吹響了那顆綴在她腰上的銀鈴鐺。

“那雲姑娘爲何不肯告訴我信箋在你這裡呢?”

“燕南渝?”

秋意漸濃,從破口裡灌進來的風裡,夾着絲絲綿綿的桂花香,還有枯葉的淺淡味兒。

怎感覺這人沒有一點質子的自覺?

“我恰好到了安樂街上,那時候草木凋零,安樂街上本就甚少有行人走動,暮色時分,僅餘三兩趕路的路人,所以看得特別真切。遠遠望去,單薄的小人兒懷中還橫躺着一個只着單衣的姑娘,我便走上了前去。”

她感慨道:“他的臉紅撲撲的,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頭,吃了很多閉門羹。肩頭上積壓的雪越來越多,我還想着那堆起來的雪沉得好似要把他壓垮一般。”

“嗯……”以懶懶鼻音應着瀟挽,她還記得宮折柳的怨恨全因了身邊人一個一個被皇家取了性命。

瀟挽面有得色,像是酒逢知己千杯恨少一般,對雲岫講起了她和緒風的事兒也是綿綿不絕。

別人都說,賊是獨行俠,可誰知道獨行俠的苦楚?她雖不是那過街老鼠,但她沒有走過路過願意同她點頭致意的普通友人,沒有能共飲三兩杯淡酒,胡侃七八句天南地北的知己,更沒有爲她準備舒適的鞋告訴她“去吧,如是前路不通,往回走即可”,會在屋前會她留一盞燈的家人。

“可是盛京城裡不賣燒酒。”雲岫聽她說起了城中酒家不願意賣燒酒,緒風只會是敗興而歸。

“……”

這四人裡,燕南渝經歷了失去,性子冷漠。宮折柳揹負弒父的罵名,得了失心瘋。葉驚闌表面光鮮,看似過得風生水起,實際上荊棘之路是如何硌腳的只有他自己清楚。緒風活得恣意,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來過活,好與不好不由外人置喙。

“我撿了便宜,在鄰街一個小鋪子裡他買到了燒酒,我也買到了燒酒。”瀟挽雙手托腮,難掩睏倦,“我喜歡他那打不倒的性子,順道把身上的銀錢給那賣酒的小掌櫃,教他讓緒風去瞧大夫。我跟了他一路,他婉拒了小掌櫃,送了燒酒給那胖捕頭之後,他靠在府衙外的石獅子那睡着了。”

她頓了頓,許是在心裡掙扎了良久,緩緩說道:“我看見了世子爺。”

“哎,你可別同緒風大人說起,我把他那麼落魄的模樣講與你聽了。”瀟挽偏過頭來正色道。

在江楓城稱爲世子爺的,有且只有燕南渝一人。

一個代兄長做了那可憐的質子的姑娘。

“苦盡甘來。”雲岫笑了笑,指了指瀟挽手中的茶水杯,“就像你和緒風大人之間的關係是一個道理。”

“雲姑娘想的不錯。”瀟挽肯定了她的想法。

瀟挽又道:“最後,真就壓垮了他。”

“願聞其詳。”

雲岫沒有答話。

雲岫暗自思忖,那一年應爲建熹八年,挼藍代她入京的那一年冬天。

她此時的心境好像很平靜,像深藏暗涌的海面一樣平靜,海面下的暗流奔涌四竄,不止不休。

雲岫暗暗嘆息。

這些年的自己呢……

有過衆人豔羨的年華,足以。

她再回頭之時,瀟挽伏在桌上睡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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