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她的承諾

第157章 她的承諾

“阿凜死了,死在了虎牙嶺。”

在雲岫說出這句話之後,她木然地擡起手,隔着虛空無力地抓了抓,看起來像是想要抓住紅樓垂下的手。

嘴脣囁嚅,始終沒能喊出紅樓的名字。

她死了嗎?

雲岫不知道。

那個女子說話的方式很特別,一揚,一嘆,之後是軟下來的語調。她活得鮮明,像燭火,一點點火星子就點燃,照亮。

滴水的恩情以涌泉還報,這是紅樓。

在欲語還休的冰冷年代裡,殘酷的方式有很多種,譬如生離死別,譬如明明很近卻無法挽留。

雲岫望着穆虛橫抱着紅樓離去的身影。

如果能重來……

“二姐姐!”

他的聲音微顫,輕聲喚道:“雲岫。”

過了很久,倒下的人才聽到了一點風聲,細碎的,輕撫綠草的風聲。他們破了鴻蒙,掙扎着睜開眼,被第一道射進眼裡的光芒刺得流了眼淚。

析墨正欲開口,葉驚闌長臂一攬,雲姑娘入了懷。

他方纔的思緒發散到了三千浮華之中,將他所經途的每一件事都過了一遍,他終是明白,當理想照進現實,如神女入凡塵,也會浣衣、燒柴,不再是完美的仙人。而他愛着的,是那顆一往無前的心。

櫻之抱緊了她的腰,聲音發顫,聲聲喚着二姐姐。

“不厚道之人向來是有難同當,有福不同享。”析墨淺淺地笑起,他自發忽略了那條礙眼的手臂,“軟軟,切勿輕舉妄動。”

有疾在身的人效仿西子捧心嗆咳。

雲岫只覺去了一身精氣,她扶住長劍,眼皮子沉重得快要開始打架。

爲了……挼藍。

這是剛纔雲岫想到的,徐清慧遁入空門之前交予她的佩環,沒想到葉驚闌竟隨身帶了過來。

她本該是一個死在北地戰場的人,無端擔了姓名,便是擔了那個姓名背後的一切。

這是鐵了心要和他爲敵。

棺木下的屍首晃動手臂試圖捉住他的腿,他靈巧地躲過了,連一點衣角也不留給他們這羣屍體乾瘦如枯枝的手。

她離開北疆的初衷……

他慢慢地朝着棺木走去。

雲岫也知這麼一個陣法是不可靠蠻力來破,只得循序漸進摸索出門道。

仙子只喜歡瓊樓玉宇,高坐蓮臺。納蘭千凜就是那個觸碰不及的神,她的一顰一笑都忘記了凡間味兒,她的每一步都穩踏在她的謀算之中,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差錯的人,不,她就是神,他所向往的就是這麼一個神祇。

“還是輸給了你。”潮澈認輸了,心服口服。

析墨不動聲色地接近屍體,就是爲了讓潮澈放鬆警惕,畢竟人在陣中,所想所做盡在她掌握之中。只有賭上一把,利用她的狂妄,自認爲對陷入陣中的人瞭如指掌,這樣纔不會過多推算他的想法,最終達成他的目的。

濃霧擴散,自上而下地將整個院子籠住了。

他的目光灼灼,緊盯濃霧中心,烏鴉立在人頭上淒厲的悲鳴。

“拔了她的幡子。”葉驚闌當機立斷。

葉驚闌也被包圍了,自顧不暇的他覺得對付活人比對付死人容易多了,至少活人還有感覺,知曉疼痛,死屍不僅不知,而且只爲了達到施術者的目的永不疲倦地攻擊。

往事無須回首。

恐懼攫緊了心臟,她只得握緊手中的長劍。

暗鴉不知疲倦地飛着,疾風颳過琉璃瓦,帶起一陣駭人的聲音。

有了光。

聽見吳問喃喃自語,晉南笙在那一頭的歇斯底里。

葉驚闌在慶幸身邊人都離開了雲殊城。

是無窮盡的黑暗。

“你這條手臂,恐怕沒有完好的機會了。”面臨生死大局,她還有心思打趣着。

尾指屈了屈。

銜玉的屍體漸漸褪去了黑氣。

那一具從凌城運到雲殊城的屍體。

濃霧裡像是突然有了光。

魂幡飄搖。

這混沌的世界被一道紅光硬生生地撕出了一條口子。

雲岫的心跳加快,她不知什麼時候就輪到自己。

有一人挽長弓如滿月。

“久仰。”析墨作禮說道。

析墨擡眼,快速瞟過院中情形,“我不該貿然入了陣。如若我還在陣外,興許還有辦法。”

可是雲岫在陣裡。

她好幾次發問,爲何自己是她。

而那個煙火氣重一些的雲岫,清醒時冷靜疏離,醉酒便撩撥,嬌癡不怕人猜,合衣倒睡人懷,如此可人。

“你已被勝負欲迷了心竅。”析墨如是說。

潮澈落地,勁風仍是不肯放過她,繞在她的身周。

“幸會。”

析墨不想深究,她在佩環被塞入屍體嘴裡的時候就放棄了,和毫無鬥志的人鬥法,贏了也只是勝之不武。

伴隨着潮澈被俘,本就不堪一擊的西平王府便順理成章地成了狗爺的囊中物。

據傳死屍上披紅能讓怨氣發揮到極致。

“我知,若是用這個呢?”他手裡是一個佩環。

“它厭惡邪氣。”葉驚闌用手捂住肩膀上往外淌血的傷口。

西平王像是突然老去,他乾裂的脣在蠕動,卻遲遲沒能說出隻言片語。

只有一人,鎮靜地立在風中。任由風吹亂了他的發,高束的青絲散開,他依舊無畏無懼。

聽見小王八“噗通”跪地的聲響。

“是,因了我這張貌若天人的臉,才入了雲姑娘的眼。”他第一次高興地承認他是靠臉上位。

潮澈的手指蜷着,捏了一個訣。

暗鴉驚起,落下,伏在凋零的生命上啄取他們的眼珠子。

雲岫聽後,若有所思,這陣法即將大成。

“別怕。”她安慰着櫻之。

“大理寺卿除了耍無賴沒有一丁點真才實學,果然是靠臉上位。”

翅膀撲棱,這種名叫“死亡”的氣息蔓延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這本不該是同一個人,偏偏又是同一個人,於是他慌了神。

同朝爲官,竟沒有任何交集。

析墨以一臂橫在他身前,“不可!若是動了這陣勢的分毫,你我都可能陷入更爲被動的局面。”

頭頂上罩着一張巨大的網,在這張網裡,每個人都在擔憂着是否能見到明日的朝陽。

雲殊城的六月,午後。

潮澈已然不見。

潮澈驅使死屍攻擊雲岫,她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只有雲岫而已。

這是一個純粹的笑容,瀲瀲水波漾在眸子裡,她的睫毛一顫,滾落了一滴晶瑩,“我叫雲岫。”

“她將自己變作了陣眼。”析墨一如既往的從容。

葉驚闌肯定了他的說法,“只有這樣,陣眼纔是活的,不被人拿捏住的。而且,這樣的話,她是最爲安全的。”

葉驚闌感覺到心尖子一顫,仿若那一滴熱淚落到了他的心上。

在雲岫一晃神之間,暗鴉紛紛落到了祭壇上。

然後有了風。

那麼的熾熱,那麼的滾燙,順着他每一條血脈奔流,直至全身各處。

“雲……”葉驚闌的目光凝在她瘦削的肩上,如今的他已經知曉她的身份了,還要繼續裝糊塗嗎?他猶豫着,而後說道,“納蘭。”

哪怕揹負這些原本不是她應承受的痛苦。

潮澈沒應,她滿心思的扳回一城,哪管得了那麼多。

他的手指稍稍動了動,“還記得在無名島上的事嗎?”

他想了很久,叫出了一直以來都想面對她說的那兩個字。

忽起的大風,在院中亂竄。

潮澈沒有現身,她的聲音散落在院子的各處角落,“殺一是罪,屠萬爲王。”

聽見穆虛被狂風驅到角落與牆撞擊的悶聲。

雲岫在他們兩人的對視中感覺到了戰場上的廝殺,兩人都想兵不血刃地壓對方一籌。

吹散了一片大霧。

她甚至在渴求她什麼都不知,還處於一個懵懂狀態,雖好奇,卻不會有這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比之先前那種似是而非的玩笑話,這般正經的承諾,是他沒想到的。

明如月張狂的笑聲,潮澈直擊靈魂的呼喊,西平王一反常態拋棄了謙和的罵罵咧咧,宮折柳竭盡全力的聲嘶力竭……

風停了。

他擡起頭,眼中是柔軟的銀絲般的光芒,如遊蕩在水中的銀色水草,一圈一圈地漾開透明的漣漪。

何須管顧那人是否頂着那個名?

她的鼻息間隱隱透着殺氣,眼波流轉,是攝人魂魄的寒意,她道:“若我還活着,便接了你那把劍。”

說到底還是怕的,哪怕她是曾死過一次的人。

果然還是沒人相信她不是納蘭千凜啊。

“異術是不能被武力所破的。潮澈已隱了身形,徒增破陣難度。”

每次遠遠地看着她入京,離京,從沒有過一次走到她跟前同她說說話。

一片血色的光裡,衆人神色各異。

她的目光在觸到櫻之的剎那間柔和了許多,撫上了櫻之的額頭,軟聲道:“別來無恙,櫻之。”

對,她還有離開北疆的理由。

陣法已成,絞殺生命如收割茅草一般簡單。

因了這一聲“納蘭”,她驀然回首。

還有立隼的慘叫,何不愁迎着大風想要去接應並肩作戰的弟兄,最後只能無奈地罵一聲賊老天。

是萬古不化的雪在一瞬間傾塌,順着山體涌流;是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在頃刻之間燎了原,在荒野上肆意吞噬草木;是洶涌澎湃的滔天浪潮在須臾裡拍打海岸,擊在岩石上穿鑿出不可磨滅的痕跡。

她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墨玉笛敲敲棺木邊。

可笑至極。

雲岫愣了半晌,以一笑迴應。

西平王府像極了一座死寂的墳墓。

雲岫似想起了,眉眼盈盈,但不答話。

雲岫剜了他一眼,對着這張溝壑縱橫的假臉,她真是提不起興趣苟同“貌若天人”四個字。

狗爺踢飛了明如月手中的刀子,一把奪過了西平王,躍到晉南笙的身邊。

天地間只餘疾走的狂風呼嘯,萬物在風裡殘存模糊的輪廓。

他本不想與潮澈爲敵。

那兩人好似忘記了身處這麼一個兇相迭起的陣法裡,也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如同闊別多年的老友重逢,你來我往的寒暄。

“世子的筵席,我定要吃上個三天三夜。”葉驚闌的臉色蒼白,他還在和狗爺開着無關痛癢的玩笑。

“拋下那一個身份,我還是願意將我的劍交託與你。”

他將佩環塞進了屍體的口中。

好想此刻躺在榻上酣睡,做一場沉沉的大夢,可以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要,只需要讓她想醒的時候再醒來,有人告訴她,這只是夢境。

都在風裡交織纏繞。

沒人給予她答案,沒人告訴她可以棄了這一切。

身着豔紅喜袍,不再是她在凌城見到的那樣素淨的喪服。

除了明如月的刀仍然架在西平王的脖子上。

析墨走到了棺木旁。

析墨的墨玉笛在棺木中人的脖頸子處,隨時可能劃破劉家大少的皮膚。

出現了。

雲岫護住櫻之退到牆角,長劍橫掃,死屍的動作一頓,繼續發起攻擊。

潮澈譏嘲道:“小公子難道不知死人是感覺不到你割喉,剜心嗎?”

那團不明瞭的物事漸漸由透明變成有色。

析墨修長的手指一收一放,這個手勢是他施術時慣常用的,早已脫離了借物施法。

從大門處飛撲過來的小丫頭正是她多日未見的櫻之。

心底的某處崩了。

“利用百鬼千屍來擺陣,扶桑一族確實是人才輩出。幸好有扶疏公子與我同享,死而無憾。”葉驚闌就是那種死也要拉一個人來墊背的人。

“還有你,析墨。”她也瞧見了立在石階上的析墨。

“我這手若是真的廢了,纔會勞煩姑娘爲我做些瑣碎的小事。”他挑起他那好看的眉,一雙桃花眼裡光亮閃爍,“眼下我想的是,廢了便廢了吧,正好有人可憐我,照顧我。”

雲岫手中的劍在顫抖,發出嗚咽的聲音。

苟延殘喘的府兵們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他們抵禦不住肅殺之氣。

院裡局勢明朗,狗爺的人已佔了上風。

不多時,包裹了一團物事。

“潮澈,你還是那麼喜歡使一些虛招子。”

“嗯。”短促的鼻音,代表她應了。

她的神思飄忽不定。

“好。”

箭尖指向明確,也許挽弓之人想要破壞這一掃死氣的祥和氛圍。

“嗖。”

白羽箭飛出。

在羽箭沒入她的身軀時,落日的餘暉正好灑在了西平王府的大門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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