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一切交由命運
“王爺希望我是誰？”析墨反將了一軍。
“希望？你的身份還能因我的話切換自如？”
“這種事兒可說不準。”析墨只淺淺一笑，他對每個人都是這麼溫柔如初。
元清澗清着喉嚨。
“扶桑族的小公子，是族長最爲得意的天資絕佳的繼承人。幼時便被送出是非之地，等待學成歸來振興本族，可惜小公子扶疏從來都不願意偏安一隅，他追求着更爲廣闊的天地，於是脫離了扶桑一族。”
他順勢往椅子上一靠，禿嚕皮的後頸剛好蹭到了木椅背。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
析墨面色如常，沒有因元清澗的話有分毫動搖。
元清澗左右手的食指互相繞彎，他的小算盤正打得滴溜溜的響，“依我看來，早慧的小公子年歲不大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計劃的雛形。”
“那你還不速速讓開路。”
她的小手還扒拉着車架，“穿好後立馬鑽出來，箱子裡的大禮留給等在前面的他們。”
“時辰差不多了。”析墨最終還是放棄了探尋地板下的秘密，“我們還是去瞧瞧葉大人的首級可有被誰取下。”
蒙絡小心地側身鑽出馬車底。
沒想到灰衣人乾咳好幾聲，差點連手中的大刀都跌到泥地上。
“遊戲也要分爲認真和不認真。”
“罷罷罷！”
灰衣人踩踏着剩下的半邊車頂，躍到了馬車前，橫刀。
“在下，葉驚闌。”他一本正經地抱拳回禮，他在來時已是想過很多遍，要用怎樣的出場方式驚豔到後面的追殺者，想來想去，還是報無良主子的名頭吧。
“我們快走。”
“扶疏，你在擔心什麼？”元清澗還是沒憋住自己的話，問出了口。
馬蹄子刮出一道深印。
“你手下的人一直沒回傳音訊，不會是一個接一個地被葉驚闌解決掉了吧？”元清澗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有節奏地叩擊。
推不動壓在上面的箱子，也挪不動自己的小小身軀。
他不得不承認，這兩人都是上天的寵兒，不論是樣貌，智謀，都是造物主偏心給予的恩澤。一人得最高權力者的偏愛，手掌朝綱，女帝願意江山作聘，下嫁於他，儘管郎君心如鐵，卻榮寵不衰。一人是一葉扁舟，穩穩地漂浮於江湖之間，塵世俗人作盪舟之河流，民心向背，歷來是決定登頂高度的重要之物，他十數年苦心經營，贏得盆滿鉢滿。
此刻的心就像被一隻貓兒用毛絨絨的爪兒搔着，酥酥麻麻。想要往前一步又怕葉驚闌設下的圈套等着他脖子一伸，繩兒一套，翻不了身的他只能變作葉驚闌刀俎下的魚肉。
他撓着頭打着哈哈，“我內急，內急。”
“王爺可是忘了一個人。”
元清澗披上僕從剛送到的外袍。
“死後就不會內急了。”
櫻之迷迷糊糊地跟着她鑽進簾子遮得很是嚴實的車輿中。
他的聲音是尖銳刺耳的。
空曠的道上回蕩着他的張狂大笑。
響應的悶聲，讓他確定了這下面是空洞的。
元清澗點頭稱是，“誰知道這地底下埋的是什麼，若是軍餉還好，要是留了一串炸藥，我們可吃不消。”
“我要的就是你葉驚闌的人頭。”
元清澗仰頭大笑，笑過之後是發白的臉色，顫抖的脣，連指尖都在不住地微震。
“你竟然……”
元清澗眼底盡是喜悅之光，幾秒後歸於平靜，“是嗎？葉驚闌向來奸邪，你這般容易地找見了他的破綻，恐有詐。”
“小公子的計劃與析墨何干？”
“那得看你有無本事來取！”
轉念一想，葉驚闌恐怕是把元清澗的一舉一動都算在了佈局裡，每一步都是預料得一絲不差，這裡……極有可能還是算計好的。
蒙歌腳尖點在馬車上，旋身落地。
如果沒有元清澗踢開木椅時勾掛出一溜兒悶響，他不會發現這裡的玄機。
蒙歌打量着自身，挽起的衣袖，手臂上斑斑抓痕，還有因林長空大刀揮過時候帶起的鋒芒在肩頭劃的幾道口子。
“我只是不屑於欺負灰皮老鼠，以免他人譏諷我與一畜生過不去。”蒙歌體驗了一回擡頭挺胸端姿態的快感。
兩人上了馬車，往某個方向前行。
可若是不給自己解疑答惑的機會，那道坎又過不去。
“好狂妄的口氣。”林長空將大刀舞得虎虎生風，“你可知我是誰？”
是可忍孰不可忍！怎能一直讓這人大刀那麼一揮就從他頭上橫過？
元清澗沉思片刻，默認了析墨的說法，讓析墨去涉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可能就沒戲唱了。
析墨和葉驚闌終是不同的。葉驚闌是天生慵懶，別人譏嘲，他連眼角餘光都不願施捨，刀尖抵到眉心都不過是懶懶擡眼，而後笑問：你的刀可是磨快了？我怕疼，請將最美的我留予後人觀賞。他顧的是自己會否疼痛，臉蛋兒會否因此受損。而析墨則是笑對衆生百態，有人推巨石，待到臨頭竟不閃不避，甚至還考慮身周是否有人會受傷，以己身渡世人，不管是真是假，他明面上做的已是足夠。
“析墨在此向王爺賠個不是。”
“與他交手，確實需要耗費極大的心力。析墨慚愧，無法爲王爺排憂解難。”
“在下，林長空。”灰衣人提着齒狀清晰的大刀，這把是有別於孟章常年背在背上的大刀，他將刀背上打造成鋸齒狀，前可剔肉，後可磨骨，當真是一把好刀。
元清澗回首，風乍起，深深庭院的高樹上枝葉顫動。
“既然是說說，那我也就當聽了個笑話吧。”
“王爺休要折煞我。”析墨苦笑着，“我方纔不過是分了心，在想軟軟是否會在他的手裡被當做最後的利器。”
蒙絡放心地鬆手落地。
蒙絡猛地驚醒，往天上看了看日頭，再掐指一算，她搖醒了坐在身旁的櫻之。
“偶然？”元清澗的手指直戳到析墨臉頰邊上，“你是在對本王示威，告知一切盡在你的掌握之中！”
如今元清澗居然學聰明瞭，本想教他去試試是否有圈套，這麼看來，他定是不會被自己蠱惑了。
“難得得到扶疏公子的肯定，本王甚是欣慰。”元清澗扯扯脣角，用笑容證明他所言非虛。
用手中的墨玉笛敲敲地板。
元清澗咧嘴笑起，“扶疏，不如你來試試？”
收住笑，林長空以鼻息噴薄哼出他的鄙夷，“我沒想到葉驚闌會是這麼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
“蒙絡……”櫻之呢喃着，她不敢叫出聲。
櫻之聽見大箱子裡“滋滋”的細響，探出手摸了摸周圍，所有的小玩意兒都招呼在了敵人身上，一個都沒剩。
擡眼望天，他估算着路徑。
他無路可退，也無處可逃！
“馬車已在府門外等候多時。”析墨提醒想到出神的他。
“葉驚闌……哈哈哈。”
“王爺。”
“無間修羅，林長空。”蒙歌想着，要是看見那把詭異的刀還認不出他，那自己就是個蠢蛋。
“原來，你是當做一場遊戲。”
斗笠都被削平了，再忍下去他的頭可能就沒了。
春夏交替時節，淺綠的芽兒都開始着了更深的顏色，逢春的枯木上伸展出了枝條。
元清澗胸中氣結，無處發泄。析墨算是扶桑族的叛徒，孤身一人，賠命之事牽扯不了他人。而在他身後，偌大一個盤根錯節的利益團體，他成事後，類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慘敗，誰來爲數百人項上人頭買單？
“誰？”
金不換往後退了好幾步，伺機想逃。
可是他普度衆生的光芒下，並沒有元清澗。
“暫且無法定論。”從析墨的話裡聽不出他任何情緒，萬事臨頭不懼不畏，處之泰然，這是他一貫作風。
其實最後被馴化成看家狗的，不也是狼嗎？
析墨蹲下。
其他的，很正常。
埡口處攔截車馬的人已集結整隊等待。
櫻之死命地往身上套着護具，越是着急，越是悟不到要領，鬆鬆垮垮地披在肩頭的本應該是護住前心的藤甲。
析墨輕輕搖頭，“我想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事。”
“情根需用快刀斬。”元清澗斬釘截鐵地說道。
元清澗斜睨着他，沒再說話。析墨的嘴很是嚴實，要想從他那裡挖掘到什麼有用的消息，需要狠下一番功夫。
前往雲殊城的蒙歌望着被劈開了頂，漏了大半天光的馬車，決定放棄撓癢癢，反擊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灰皮老鼠。
“腳下似有不對勁的地方。”析墨用笛兒輕擊地板。
析墨負手而立，他周身似籠罩着使人安定的氣息。
元清澗卸了手上的勁頭，本想要剜出這人的心來看看跳動的節律與常人有無不同，收手之際，終歸是自己說服了自己。
元清澗從未見過這麼嚴肅的析墨。
析墨準備喚回元清澗。這時候，找一個替罪羊來頂上，豈不樂乎？
“葉驚闌確實是個腦子活份的人，不得不防。”析墨以退爲進，試圖說動元清澗。
六車一馬，數人分道，到底哪一條路的盡頭纔是他需要沿途追尋的？
“哎！”唱小曲的金不換一拉繮繩。
析墨微微頷首，葉驚闌收拾人倒是有一套，元清澗在經過幾次折騰後，收斂了許多，不再莽撞地一頭扎進去，他學會了分析判斷，儘管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用處。
眼看着離蒙絡規劃的埡口越來越近，她隨意地繫了幾個死結，在學着蒙絡往下鑽的時候，剛好卡在了縫隙當中。
兩道乍起之刀光，分別劈向了金不換的左右肩頭。
……
那人立在院裡，像極了一走下神壇的仙人，帶給萬物肆意生長的希望。
“王爺所說，句句在理。”
“看來你是勝券在握，都將葉驚闌當做了不緊要的人物。”元清澗打趣道，想要緩和緊張的氣氛。
析墨撣撣外袍，整整衣襟，“我將這條不值錢的命折在此處，王爺豈不是失了一大助力？不如待我手下的人完成使命之後……”
話還未說完，析墨打斷了他，餘光一瞥，“我不是故意窺探王爺的生活，知曉此事，實屬偶然。”
析墨斂起笑意，神情凝重，閉了閉眼，“走吧。”
饒是如此，明明應是旗鼓相當的兩人，析墨在應對葉驚闌之時還是會謹慎到極致，在這一處，他落了下風。
“我可沒命去試葉驚闌的陷阱。”
“金不換，勒馬。”
“你將護具穿好，我先下去引開那些煩人的傢伙。”蒙絡將放在一旁的護具一股腦兒丟到櫻之手中。
僅一套，她留給了櫻之。
與此同時，往另一個方向行進的蒙絡與櫻之在車上打着瞌睡。
析墨稍稍側頭，看定元清澗，“當真要放過這一處線索？”
蒙絡使勁推着大箱子，一道剛巧能過瘦小之人的縫隙呈現在她們眼前。
“扶疏。”
析墨望着他的背影，僅穿了褻衣的元清澗，還是一身皇家氣度。他像一匹孤傲的狼，有着深邃的眼，強健的體魄，張牙舞爪地對着這人世間。
成王敗寇，說的輕巧。元清澗自嘲地笑着，欲爲千金之裘，而與狐謀其皮，反倒是將自己置於岌岌可危的境地，上下左右都被封堵了路。一路追名逐利，妄想逐鹿天下，以萬骨枯成就一朝王命，圖謀登權力之頂。他想要的，如水中月鏡中花，到頭來只是枉費心機，僅剩空悲嘆，無盡悵惘。
“這位兄臺想要往哪裡去？”
“無干，無干。”元清澗賠着笑臉，“我不過是說說。”
卻被同樣着灰衣的兩人攔下。
“山南別院後寺廟裡整日與青燈古佛爲伴之人。”
“王爺，你是我的同船之人，兩邊渡頭，你我共進退。”仿若讀出了元清澗的心事，析墨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櫻之點點頭。
元清澗站起，猛踹木椅，他的神色不豫，徑直往外走去。
“扶疏，你是否太過信任你手下之人了？”元清澗從一開始就沒有全心信任析墨派遣出的人可以拿下葉驚闌，那個多智近妖的人，豈能這麼容易就被阿貓阿狗解決了？
析墨卻只是笑笑。
林長空持刀抱拳，說道：“我知曉你是誰，大理寺卿葉驚闌，那個娘們兒親命的欽差。”
她合上雙眼，坦然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腦海中滿是晉南笙的聲聲呼喊，雲岫攥着她的小手詢問她歡喜與否，還有無數給過她溫暖的人的笑臉，如紅樓，如立隼。
當心願已了，她不再怨恨時運不濟，不再將所有的罪責歸結於天命。
埡口處突然火光沖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