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盤兒亮，條兒順
“盡人事，聽天命。”
聽得析墨這句話，元清澗半睜的眼裡滿是狠厲的光。
什麼叫盡人事，聽天命？
還不如說放棄抵抗，就由得那葉驚闌隻手遮天！
析墨的指尖在墨玉笛上輕敲，這種有別於其他聲響的淺淺發音，使得他放緩了情緒。
他擔心的不是贏不了葉驚闌，而是怕自己先亂了陣腳。
有一個狂傲且愚蠢的合作對象，他無法預設結局會是怎樣。
極有可能還沒正面交鋒就被擺了一道。
不出所料，當元清澗帶着怒氣一腳踹開門的時候。
一條細絲線斷了，系在線上的一盆黏膩的污穢之物向着他的頭罩下。
碟子裡又裝滿了瓜子仁。
葉驚闌已經出了城。
終歸還是成不了氣候的元清澗。
他順手模仿了她的無聊之作。
可惜，死者爲大，只能任由他人嘴皮子翻來覆去，各種各樣的說法都能行得通。
他沒等葉驚闌回他的話，自顧自地接着說道：“小生的話乍一聽確實有失偏頗，但有實實在在的依據來證實小生所言非虛。”
然而……
到時候爛泥不僅扶不上，還帶着析墨一塊兒墮落。
“扶疏公子拒帝令於府門前，贈元寶予傳旨大太監，此種風骨爲世間少有。且扶疏公子玉面佛心，在北疆嚴寒，糧草無法供給的情況下，以一人之手力挽狂瀾，養活了不計其數的軍民。”
難道是她想的太多了？
雲岫沉思着，隱在暗處的人應當是在追十萬兩軍餉。
以指腹推動裝滿了瓜子仁的碟子，在她手邊停下，收回手繼續之前的動作。
狹長的丹鳳眼彎出一道弧度，多一分是媚俗，少一分是寡淡，他將這個度掌握得極準。
不喜交友？
衣服雖乾淨整潔，然而難掩反覆清洗晾曬導致的褪色，衣袖上有多加一層布料，應是原本的袖口處被磨損。大抵上是伏案疾書造成的。
“不知公子可曾聽過現處揚城居城主府的大理寺卿大人？”
斗笠擋住了他的臉，雲岫看不清他的神情。
當真是口無遮攔，妄議帝王。
這些三腳貓功夫，他見怪不怪了，葉驚闌的小聰明哪能比得上他的大智慧。
到底是誰在和葉驚闌交鋒。
藍衣人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姑娘此言差矣，小生不過是在列出前因，然後才能引出後果啊，你且聽我慢慢道來。”
“這位姑娘很懂行情，小生居盛京已十年，前幾日纔出盛京。”搭話的就是被雲岫點到說過話的那個藍衣人。
他自我安慰着，一定要冷靜，這些都不足爲懼，孩童般的小打小鬧，他只需要小心謹慎些就能完美應付。
“原來你也知曉此事……”藍衣人嘆息道，“可惜了那張絕美的臉。”
“客官，茶來了，請慢用。”
藍衣人不急不慢地說着：“姑娘可知大理寺卿大人本是有機會成爲王夫的。”
有這回事？葉驚闌的動作一頓，他到底被傳成什麼樣了？
再者，知遇之恩怎麼都應該算在元清洄的頭上，在女帝的認知裡從來都是先有她然後纔有了葉驚闌，至於先帝，頂多算是給了他一頂烏紗帽，賞了一口飯吃。
“先帝仙逝後，葉大人悲慟到難以自制，算得上是伯樂的先帝撒手一去，他這匹千里馬失了明主，於是他只得日日夜夜點長明燈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
不過葉驚闌的怪異舉動一時間讓她想不明白，他本是要去雲殊城，最後變成了在揚城附近轉悠，打發時間，當真是閒得無聊？
“正是！”藍衣人肯定了雲岫的話，“他就是傍上了陛下這個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的姑娘纔有的今天。”
葉驚闌捏碎瓜子殼，雲岫說的很對，無人願意和他做朋友。
想來元清澗會按着他的小圈套一個接一個地踩，雖說對英勇神武的霽王殿下來講，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小玩意兒就跟撓癢癢似的，可是接二連三的折騰會讓他焦躁不安，一旦焦躁不安就會衝動，犯事兒。
析墨站在門前，往旁邊閃身。
文人，在原有的事實上進行潤色，讓實實在在的真相失真，不就是他們最爲擅長的事嗎？
這人一直在和同伴天南海北的閒聊，講話是頭頭是道，一是一，二是二地羅列所謂的證據來支撐自己的觀點。
“……”讀書人的腦子十之八九都是同樣迂腐，這人和朝堂裡那些三句話不離歷代君王如何明智，一到動情處便要老淚縱橫，順不了心意就想要以死明志恨不得當場觸柱的老古董們有什麼區別？
“那葉大人和你那句‘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有何干系？”雲岫問道，她等了許久，只聽到這人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一句都沒說到點子上。
太簡單了！
他在笑葉驚闌將元清澗拿捏得十分準確，知道他會折返，所以一開始就準備了兩盆大糞。
“秋闈可是準備好了？”
“洗耳恭聽。”
葉驚闌輕笑一聲，“然後府上走了水，葉大人就此毀容？”
葉驚闌吹着騰起熱氣的茶水面，呷一口，擱在桌上，透過草棚子投下的亮光在微微蕩起的波里閃爍不定。
元清澗身手不差，另一條腿立馬使力，氣沉丹田，用勁踩踏，準備飛身而起。
他是個讀書人。
靠姑娘來養活自己？
如果真是這樣，扶疏公子的目光比起小眼睛的老鼠還要短淺。
就這點小把戲？
雲岫斂起笑意，她預感這個着藍衣的男子會語不驚人死不休。
……
雲岫卻沒動，她將碟子推回葉驚闌跟前。
雨過天青色長衫的教書先生？
門閥中人自恃清貴，不屑於同他多說。
他用不夠塞牙縫的小錢換來了日日滿座，實在是高明。
葉驚闌一瞥而過。
“不知。”雲岫裝作詫異的模樣，反問道，“難道是因爲他毀容了才做不得王夫了？”
蒙歌、蒙絡、孟章三人分別出行，是分散了誰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誰去追蹤？
或是他臉色如常，心中卻已是溝壑萬千，罪及曾經的自己。
“大理寺卿葉大人本是出身貧寒，得陛下青睞，纔有機會侍奉先帝，順風順水地到了大理寺少卿之位。”
雲岫倒沒想過葉驚闌會帶她來城外看風景。
脣瓣兒輕啓，他帶着幾分戲謔的意味說：“兄臺可知曉扶疏公子？”
而且這一路來實在是太平順了。
葉驚闌聽着她含糊不清的話，勾勾脣，說：“我在盛京時，未曾聽聞過這麼個說法。”
她也學會了葉驚闌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背靠城主府半開的大門，他撫着胸口，深呼吸。
於是乎，鼻孔朝天的他在踏過門檻後突然腳下一空。
“你啊，可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哪管民生疾苦，且你不喜走動，不喜交友，沒聽說過是正常的。我倒是認爲那位兄臺的話很是可靠。”雲岫認爲人的惰性是天生的，一旦尋到了一條捷徑，便會如過江之鯽。
同朝爲官，心思各逞，爲己謀利，哪還管顧得上他？
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指的是姑娘臉盤子漂亮，身姿姣好，銀錢活份。
元清澗眼疾手快地往前一跨。
可爲帝師的扶疏公子，若是能扶一人上位，地位和名聲可是比掛個名頭實則處處受限的太傅高出許多。
又有無可能他在聽了普通人捏造出不符合事實的所謂“傳奇”，兩眼泛光？
藍衣人起身，朝着葉驚闌的方向作禮，“尚可。小生太過聒噪，先給公子賠個不是。”
照這個讀書人的話來說，葉驚闌就是一個靠女人上位的人，才帶起了盛京的不正之風。
“在笑什麼？”葉驚闌將瓜子仁全數放進方纔向小攤主要來的乾淨小瓷碟裡，他曾在凌城外見過她剝瓜子，一絲不苟的人把瓜子殼排成一條線，最終因他的一句“假公子”破壞了整齊的排列。
系在路旁大樹上的馬埋頭嚼着青草。
一盆在元清澗踹門時斷掉懸着的細絲線之時落下，這只是爲了迷惑他。而後考慮到元清澗開門是不會推開完全，返回時靠在門上，門會稍稍往回移，帶動了一個小軸，倒下第二盆。
雲岫“心領神會”地點頭，恍然大悟般地說道：“所以他是虧了，儘管升了官，卻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蹬在平地上，他覺着腳下觸感有些奇怪，本該是硬實而平穩的地面怎得有些軟，還有些發燙？
須臾之間，布鞋和褲腿兒被炸穿了幾個大洞。這顆出自蒙絡之手的土彈子發揮了它的作用，爲元清澗改頭換面奉獻了自己的短暫一生。
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他擇的並非良木，而是一塊雕琢不成的朽木。
“我怎得沒聽到？”
妖魔鬼怪就得用茅廁裡臭烘烘的東西來治治才能收服。
葉驚闌眼角餘光回掃時，正巧看見他手指上的薄繭生的位置，更是佐證了他的猜想。
他就喜歡讓故作正經的人現原形。
菟絲花似的……
“當然！”析墨的名號一出，引得藍衣人一陣雀躍，恨不得繞城三圈歡呼，“此生若能結識扶疏公子，死而無憾也。”
“爲何？”雲岫忍不住詢問，閒雲野鶴般的人竟在這類孤傲的讀書人眼裡有着極高的地位。
“人無完人，只是你這般毫無顧忌地談及朝廷命官，就不怕有心人聽了去，輕則小懲大誡，重則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元清澗？
亦或是析墨？
看樣子兩人是勾結在一起，這與葉驚闌又有什麼聯繫？
難道元清澗有異心？西平王的軍餉丟了，他緊盯查探此案的葉驚闌，當葉驚闌追回，他就能把戰利品收走，順道讓葉驚闌因爲保管不力丟了腦袋。
寒門學子則是認爲他高不可攀。
他們就這麼晃晃悠悠地出了城，無人阻攔。
“姑娘所言正是小生想表達的。”
茶棚的小掌櫃是個會事兒的，在沏茶之前就擺好了一碟瓜子任人取用。算銀錢時不會把附送的瓜子算在裡邊，儘管是小本盈利，他的生意是格外的好。
爛泥扶不上牆，霽王剛巧就是這一坨爛泥。
“他說現在盛京城裡的男子都遵守着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討姑娘要討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的。”雲岫拈起一顆瓜子丟進嘴裡，又覺不夠，一把抓。
他坐在城門外的茶棚裡，望着城門上規規矩矩的黑底白字。
如果把元清澗換作是析墨，他定會好好地把整個過程都觀賞完畢，只可惜那隻狐狸太過精明，元清澗會將他摸不準的事一一試驗，根本就輪不上他。
是否他的一雙眸子晦暗無光，似枯井翻不起一點水花。
葉驚闌頭上的斗笠壓得很低，只能瞧見一線朱脣。
“聽過。”不僅是聽過，還熟得很。
雲岫答道：“隔桌的兄臺講的一句話挺有趣的。”
葉驚闌一直在安靜地剝瓜子。
藍衣人又補了一句：“扶疏公子與菟絲花似的美人兒不可相提並論！”
臉上不禁浮起洋洋自得的笑。
雲岫一邊想着，一邊暗笑搖頭。
畢竟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總會有賊心不死的人惦記着葉驚闌拿回的銀兩。
藍衣人咧嘴笑起，他朗聲道：“這是小生求之不得的機會，葉大人如果同我計較，那他的肚量實在是太小了，畢竟我講的是真話，他若是容不得，參我一本，說不準我會因此被陛下另眼相看了，不畏權貴，敢於發聲……若是一不小心身死，那麼便能成就我萬古長青的美名。”
葉驚闌蜷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着桌面，不置可否。
藍衣人舔舔嘴脣，喝上一口茶，似在腦海中整理所見所聞，一舉拿下對他表示懷疑的葉驚闌。
不由得笑起。
元清澗愣了神，出於本能，他對未知事物恐懼着，下意識地踉蹌着往後退了兩步。
美人兒……
雲岫有意無意地瞟了葉驚闌一眼。
有理有據，着實精彩。
葉驚闌也不惱，徑自說道：“兄臺你到揚城已是幾日，想必也聽說了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事？扶疏公子穿女子衣裙登無名島，試圖勾引島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