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擁抱
雲岫認爲這個人很重要。
能與析墨並肩行走，而且還當面調笑析墨，自然是關係不差。
她竭力將她的所見所感事無鉅細地描述給葉驚闌。
葉驚闌緊蹙着眉。
雨過天青色長衫？
自帶三分邪氣的笑？
教書先生？
同析墨交好？
種種線索擺得一清二楚，但思考方向仍然不夠清晰。
放眼朝野，文武百官都在女帝的雷霆手段控制之下，個個噤若寒蟬，恨不得當一隻鴕鳥，不會起了和析墨勾勾搭搭的心思。
藩王處有佈下的眼線，一旦他們因私事離開封地就會被女帝所知悉，幾個異姓王有苦說不出。
女帝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們……除了依舊暴虐成性，被勒令在山南修身養性的元六，以及嫁給大司徒嫡子的元十三，剩下的幾個都折騰不出什麼波瀾了，就像現在還口齒不清的元四，她還能做什麼呢？
在額間落下一吻。
“我只不過在想是怎樣的人家才能養出你這樣才貌無雙之人。”
只聽得他捂嘴笑起，“你臉紅了。”
葉驚闌斂起笑意，嚴肅地說：“世人皆知我出身貧寒、起於微末，殊不知我是家族棄子，被女王陛下撿回去的阿貓阿狗。”
也許是內力亂竄，經脈不通，恰好走到了臂膀處，只能靠擡起和彎曲才能疏通脈絡。
她在審慎地考慮。
“恰恰相反，我是因了無才被神所遺棄的。”
雲岫猛地將他推開。
“葉大人……”
他是納蘭千凜的大哥，葉驚闌認爲這個猜想可信度不高，雖然他只在宮宴上遠遠見過他一面，未曾有過真正的交集，但據他所知，那人正爲雲輕營的躁動不安而愁到抓狂，大抵上是抽不出身來揚城和析墨相見歡，就算想來，也得先問過雲輕營同意與否。
“應是相信你的吧。”
早知便不用擔心他了，這種沒臉沒皮的人，就該讓他自生自滅。
留下兩人相視一笑。
這句話似僧侶的晨鐘暮鼓被敲響，震飛了棲鳥，喚醒了日月，悠遠地擴散開去，久久盤桓在聽者心中。
葉驚闌見她撒開了手，清了清喉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堂堂王爺除了舞刀弄棒之外一無所長，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還好。”葉驚闌望着如拖拽死狗一般的蒙絡在房頂上跳躍，蒙歌直不起腰身只能任由她拉扯，“我自出生就沒見過父母。年紀稍大些了，回過一次家，叔伯不識得我，親生爹孃壓根就不知道有我這個孩子……”
他心情愉快地往蒙絡的住處走去。
“待你恢復記憶之時，望你還是信我的。”
從屋頂上疾奔而來的滿頭小辮子的姑娘拽起他的衣襟，將他速速帶離現場。
這又是一段前塵舊事，雲岫不想往深處探究，刨根問底無異於揭傷疤，將他人的苦痛之處當做談資，是極不好的事。
“雲姑娘。”
“他？”這麼看來，神是一個具象，可觸及的具象。
葉驚闌感覺自己的眼睛都快抽了，這人還是沒有看懂，更沒有識趣的閉上那張臭嘴。
騙過她嗎？約摸是騙過的吧。
四是修身養性了二十多年還沒改過來的元六——元清澗。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畢竟析墨不會和無名小卒交談甚歡，確定身份不會太差，就只有那麼幾個選擇了。
這是一件無解的事。
皇都居，大不易。
“是我多言了。”
“請大人放一百個心，我辦事，你請好嘞！”金不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
細細思慮片刻，說道：“你去將蒙絡找來，讓她仔細檢查下是否還有什麼不完備的地方。”
儘管他總是與她說些不大稱心的話。
葉驚闌自顧自地說道：“我曾回去找尋過，不巧地發現所有親人都去往生之道了。而無依無靠的草根葉驚闌在世人眼中就等同於靠臉吃飯、謀官。幸得女帝垂憐，我纔能有機會站在你眼前同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明日出城的事宜可是安排好了？”
“你明日還要去雲殊城，早些歇息吧。”轉移話題一直都是欲蓋彌彰的好辦法。
葉驚闌別過臉，吐舌做了一個鬼臉。
她已然忘卻自己還被圈在懷中，那人剛好埋在她的頸窩。
強有力的心跳。
一是景安王世子——納蘭千湛。
“既然都作爲犧牲了，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他的話好像沒什麼毛病，他知道別人的羞也作數。
手掌剛一觸及他的胸膛。
“你先回答我可好？”
“實在想不到。”雲岫無奈地說道，如若他是無才之人，那麼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絕大多數人連無才都達不到。
葉驚闌向來都是有着指點江山的自信，爲何這時他這般愁眉不展……
“你先撒手可好？”
“……”
她忽然收回手。
金不換是個死腦筋，不懂暗示是什麼意思，他嘟嘟囔囔地回答着：“可不就是你嗎，我想着若你要隨大人一同前往雲殊城我便將馬車換成個大一些的，好讓你們一路上卿卿我我，小曲兒那麼一唱啊，小手兒那麼一拉，情哥哥情妹妹就該配成對……”
“怪不得他們。我這一生僅見過他們一次。”
金不換走了幾步又倒了回來，問道：“大人，未來夫人不和你一道去嗎？”
“我倒覺得蒙絡像姐姐一些。”雲岫淺笑着說道。
沒人能爲她解釋爲何他們一衆癖性都奇怪，但又有相似。
“我不知道我的記憶何時能恢復。”
“我知曉了。”葉驚闌站定，望着方正的匾額上三個金色大字“城主府”，都到家了啊，“雲岫。”
居然會主動擁抱他。
金不換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拉長音調詢問道：“誰啊……”
“得嘞！”
蒙歌笑岔了氣，一不小心從府門外的高樹上跌下。
雲岫心想着，主子怪，隨從也怪。
雲岫的眼神仿若剜肉，割在他身上生疼。
他的長嘆氣惹得雲岫皺了皺眉。
“你是在擔心明日去雲殊城？”雲岫想了許久，實在想不出除了這事之外令他發愁的事。
雲岫壓住笑意，問道：“那你爲了什麼而嘆息？”
雲岫抿脣不言。
“你到底作何想，若要是想要去找析墨的話，我也不攔着你。”
濫發好心，果然是極度錯誤的做法。
葉驚闌挑高一邊眉，反問道：“你似乎對我的過往很感興趣？”
葉驚闌勾了勾脣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怎麼會有這麼薄情寡義的人，連子女都不顧。可惜，這是天命，他們除了順應天命之外沒有別的選擇，我只不過是他們獻給神的貢品，怎能奢求他們給予我半分溫情？”
葉驚闌在後面爲他們買單更是辛苦。
他硬接了九成功力的“無塵”一招，再是接二連三的小招數。
漲紅了臉怒道：“不知羞！”
她不自覺地脫口便出：“想來他們兩人時常讓你頭疼吧。”
雲岫對這個自欺欺人的解釋挺滿意的。
此人被譽爲天下第一神捕，號稱世間沒有他捉不住的賊。不論是自誇還是他人讚賞，葉驚闌都不以爲意，畢竟這個“賊”的定義範圍裡不包括某一個人。根據盛京傳來的情報，緒風最近在江楓城，他要敢在揚城和析墨談別家的姑娘被嚇傻了，明日各個大臣府邸裡肯定都會丟失貴重物品。爲了保護衆位股肱之臣私有財產不被賊惦記着，他只得乖乖去追那個妙手空空。想必他這時候正乘着筏子順着金銀江的水流而下，只爲了逮住某隻能上天入地都不在話下的妖精。
蒙家兄妹倆鐵定惹了不少事。
“我……”雲岫咬咬脣，她總是猜不透葉驚闌的心思，他像是從不考量之後會發生的事，一心向她靠近。
“我……”葉驚闌倒是想辯解一番。
“你可信我？”
雲岫搖搖頭，試着推開他。
葉驚闌卻道：“方纔說錯了，是賊老天，賊老天瞧不上我了，我就離開了。”
雲岫認爲在金不換身上有一股店小二的氣息，就差甩一條汗巾大喝一聲：客官你這邊請！
砰地一聲。
雲岫臉紅如新嫁娘的蓋頭，自然是看不見平日裡高冷正經的葉大人似孩童般的搞怪。
他感到心尖子都在發顫。
“我在惋惜這麼好的姑娘沒能嫁入葉家。”
他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並不是。”
他……葉驚闌想到這裡，無法做出判斷。這人一向和他不對盤，給他安了個“男寵”的高帽子。摸不透的人自然也說不準。
蒙歌一手扶着腰，一手捂住嘴，他的腰因爲劇烈地顫抖隱隱作痛，捂嘴是怕笑聲太大惹了某人的不快。
三是正在沙城練兵的大將軍——薛漓渢。
雲岫叩着城主府的門。
“雲岫。”低沉的輕喚，他的聲音一向是悅耳的，不管是扮作葉知蕪之時的清音還是他此刻略帶沙啞的嗓音，每一次啓口，都令人愉悅。
“因爲我後來就達不到神的要求了，他直接將我拋棄。”
葉驚闌這種在官場上沉浮的老油子怎會不懂，他點頭稱是，以免她被激怒了再來一次必殺之招，實在是招架不住。
她……
他越是這樣肯定，葉驚闌就越是心上毛毛的，他的隨從們都有一個共通的特點——不靠譜。
他啓口之前呼出的熱氣帶起絲絲酥癢。
析墨說蒙歌和蒙絡兩兄妹遇到葉驚闌是福氣，雲岫覺着他的話是對的，他們倆相依爲命，看起來常常捅婁子，又互相幫着解決和收拾。葉驚闌應該也是個不計較的人吧，不然不會放縱他們兩個這般玩鬧，而且他大概是幫着兩個玩心過重的人兜着爛攤子的人。
兩人都是同樣的倔，互不相讓，不知“讓步”二字如何寫。
方纔雲岫沒有和他提及析墨甫一照面便攻擊她。
“……”
嘴角上揚到一個弧度就那麼凝固了。
信他與不信他，又有什麼區別？
雲岫沒有像敷衍櫻之一般隨意抉擇一個答案去迴應葉驚闌。
“嗯？”她也望着府門。
與子女無端分隔，怎會有這樣狠心之人。
“天下間竟然有父母涼薄如斯！”雲岫憤慨道，葉驚闌這類天之驕子，難道不應該被家中父母捧着長大？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
說起來，最有可能的只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幾人。
“葉大人。”
本來只能感覺到臉龐的溫熱，他這一說之後，耳根子都在發燙。
是肉體與大地的親密接觸，頓時騰起一片塵灰。
一想起他，葉驚闌快要繃不住笑意。
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帶着一種虔誠的膜拜之感，像忠實的信徒向着拈花的佛陀，像大漠穿行的旅客貪戀綠洲，像風掠過鏡湖一往無前地奔向函胥山，像自九重天上飄飄灑灑紛飛落下的雪，毫無顧忌地投入霧隱湖，繾綣而深情，忘我的溫存。
又被金不換搶了先，“大人你怎麼了？眼睛進了沙子？喉嚨也不舒服？你可以讓夫人給你吹吹眼睛，再熬一碗甜湯潤潤嗓子，千萬別虧待自己。”
“那就好。”
“既然如此你爲何不回家中？”或許當時回到家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呢？
“此言差矣，我若是不知，我怎會發現你臉紅了？”
“未來夫人？”雲岫詫異，葉驚闌還有未過門的妻子？
“……”葉驚闌眼風陣陣，示意金不換速速離開。
二是蒙歌不喜歡的人，因偷了他家叫春的貓兒被一路追到青寧城捱了一頓結結實實的暴揍的那一位——緒風。
“葉驚闌。”
“歌兒……”葉驚闌陰惻惻地喚着。
“到時候說不準我會記得你曾經騙過我。”雲岫故意打着哈哈，企圖將剛纔的情不自禁給糊弄過去。
教書先生？他就快大字都不識一個了，教哪門子書，教人如何畫刀槍棍棒的招式倒有可能。
葉驚闌恨不得撕爛他這張跟着蒙歌學壞了的嘴。
他只覺身子突然就不顫了，腰還在疼。
這種酷似喜樂街上那個最漂亮的老闆娘的呼喚，如果沒有帶着冷笑的意味，蒙歌還是願意接受的。
“挨千刀的金不換。”他暗罵道。
沒人知曉他有罵過誰。
蒙絡正對着馬車發愁。
“大人，你差一點就魂歸西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