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聽到那聲音的南澤卻走的一如往常,直至雪珂的白玉刃碰到別人的兵器,那步法纔有了稍稍一頓,但只是那麼一頓而已,那一頓之後南澤的步伐依舊,而白玉刃卻越來越快,聲音也凜冽起來,白玉刃的聲音像是玉石,碰到鐵器,聲音是清脆中帶着回味的沉悶之音,白玉刃的聲音越來越快,直到另一把劍代替了白玉刃,而那聲音也第一次在南澤的耳邊出現,那是寂刃的聲音,他說:“我來……”
兩個字,讓那剛剛就已經有些招架不住的人又涌進了圍剿雪珂的刺客羣裡,而雪珂帶着血又回到了南澤身邊,而這時南澤才發現,原來身後的路上已經鋪滿了屍體。
劍落下那一瞬,那柄突如其來的刀狠狠地****了寂刃已經毫無力氣舞動的身體,而他卻在那一刻睜大了眼睛,緊用兩個手指便掰碎了拿刀的人的脖子,而他又拾起了他落下的劍,帶着沒有停息流動的鮮血又奔向了南澤。
而此時的雪盡,手裡的白玉刃越來越頓,身型也是越來越慢,四處襲來的兵器像是有生命一樣襲擊者她的弱處,前日才受傷的傷口因爲身體的舒展而崩裂,那種疼撕心裂肺,卻未曾讓那張臉動容半分,她要活着,她的劍要快,只有這樣南澤纔不會死,可寂刃呢,他又憑什麼在這裡流血。
漆黑的夜幕,那股血氣奔來的時候,她以爲自己聽錯了,在不像以前一樣的犀利,卻還帶着那種玩笑:“雪珂,我現在累的不想說一個字,下面的話別再讓我說第二遍,你是一個有主人的影子,你拼命保護的人在你的前方,所以沒有我叫你,就不能回頭……”
收回白玉刃,眼淚一灑而下,而她就像他說的一樣,她是一個已經有了主人的影子,所以頭都沒有的走了,只是走了幾步,利刃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快,而那聲音中不時伴着寂刃只有生氣時纔會發出的狂吼。
那樣一條路,滿路都是廝殺的血氣,一具具的屍體疊在一起,寂刃爲了她,而她爲了南澤,南澤又爲了,爲了那個已經與他十幾年都沒有說話的女子,值得嗎,他們爲一個人付出三個人的命運,可是她只是一個影子,主人給了生命,也一定要用生命償還。
寂刃倒下的一霎,眼前一片銀白,女人的臉上帶着汗水與知足的笑,然後女人說:“初一,這是弟弟,阿貴。”
弟弟阿貴,曾幾何時那個夢在他年少的記憶力徘徊,他年少被拐,之後成爲影衛,之後的之後又成了影衛的首領,只是他卻從沒想過,還會遇到家人,隨着那破裂的領口,寂刃自幼便帶着的平安符從胸口散了出來,那平安符世上只有兩個一個繡着初一,一個繡着阿貴,而這樣的平安符,蒼溪胸口也有一個,而他的便寫個阿貴,蒼溪說他年少家鄉瘟疫,父母病死,他乞討街頭直到被錦衣署發現才走上了這樣一條路,或許就是血脈相連,他們重遇,而他看到了哪個平安符,他知道在影衛這條路上只有生於死的較量,只有最好的才能活着,所以他用哪種不屑去對蒼溪,他想讓蒼溪用殺他的心,走到別人都不能及的位置,只是他把一切事情都做得那麼大義,那麼勇敢,卻終究沒有勇氣去和他說一句,蒼溪,我是哥哥……
“啊……”月色下,砍來的刀快如閃電,已經滿身傷痕的寂刃屏住最後一口氣,狂吼一聲躲過那把刀,把自己的濁瀘劍插在刺客的心口,那是他殺死的最後一個人,漆黑的夜幕,已經沒了力氣的寂刃望着前行的方向,和雪珂說:“雪珂,等我……”
“撲哧……撲哧……”月色下,那雙爲了影衛拼搏了二十多年的雙眸永遠的閉上,閉上眸子的那一刻,年少的一切迴盪在眼前,孃親說,初一,長大了老老實實的做人,勤勤懇懇的種地,然後娶個孝敬的媳婦,讓娘享福。孃親的笑伴着他無力在睜開的雙眸停在了那記憶最深的地方。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雲崢說:“小寂,你這個壞人,你終於來找我了。”
突然變得寂靜的身後讓雪珂害怕,只是寂刃說,我不叫你,就不要回頭,直到身後的劍氣襲來,狂吼了一聲,雪珂緊緊地攥着白玉刃,目中帶血已然是要殺紅眼。
聽到她的吼叫,南澤才停住腳步,離他不遠的便是正陽門的校場,而身後的雪珂被那些黑衣人包裹的已看不清身影。
見南澤停下,舞動刀的雪珂吼道:“走,快走。”她分身的一瞬,刀沒入她的腰眼,血一霎便涌了出來,染紅了半邊衣裳,而那刀舞的依舊,直到那些人中的一個把目標從她身上轉到了南澤身上,她才慌了神,一個飛身便把所有的命門都露了出來,在那劍到南澤跟前的時候擋在了南澤的跟前,她笑了,那笑帶着血,而幾柄也在她笑的那一瞬沒入她的身體,那一刻,她身上的不是疼,亦不是慌,而僅剩了知足,聽到那撲哧撲哧的聲音,南澤纔要回頭,即使他不懂武功,也知道那代表什麼,而雪珂在他要回頭的那一瞬道:“別看,放心,我在……”
拖着已經無力的身體,路變得又長了起來,而她所走的地方無疑都是一長條的血痕,而那些黑衣人竟然也有些動容,一個女子身上帶着七把刀,卻依舊走的那樣堅挺。直到走到正陽門,她說:“進去,我等你……”
那句話讓南澤久久沒有動容的臉,僵住了,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器,卻沒有回頭那麼徑直的向前走。
正陽門的校場。那是文宣帝登基之時爲了犒賞征戰的兵丁所興建的,如今也不過二十年,死過的人卻不下萬人,文宣六年,驍騎營一千將領死於此處,具斷頭而死,只是往外皆傳,卻是一千將領於宮中大宴,食菇而毒,太醫多方診治卻無一活命。盛世之主最怕權臣,亂世之王最懼虎將,歷來這天下便是忠臣難當,奸臣橫行的。
校場外並未有守衛,而他亦沒有回頭的推開靠東邊他們年少時來玩的時候所進的木門,看着他走進校場,門也緩緩地關上,雪珂再也支撐不住的跌在地上,跌落那一刻,手緊緊攥着那枚寂刃所雕的木髮釵已經浸滿了鮮血,而她亦笑着閉上了眼睛,血氣,風聲在耳邊飄過,然後是每每夜裡,他無眠時站在車牀邊經常爲她念的詩:“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閉上眼睛那一刻,天黑了,耳邊是已經忘記的那段歲月裡最後的聲音,那聲音熟悉又陌生,他說:“要她忘記一切,以後爲我所用。”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狠。”
“我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可你只需要犧牲一個女兒,先生,就像你說的,江山之戰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善心,我又憑什麼要信你。”
“好……”那聲好,就像兒時她央着他買糖葫蘆一樣帶着寵溺與慈愛,卻也在那一刻葬送了她這一生。
而直到雪珂死,南澤才明白,自己當年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而這在這麼多年的相知相守中,雪珂已經不再是他的砝碼,甚至已經在那顆枯竭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可他親手葬送了這一切。
漆黑的夜幕,沒有火把的校場,南澤聞着年少時記憶中的味道往裡走,直到觸碰到木臺,問道那股果酒的味道,他才笑了起來,他知道那是雪盡,少年時候知道果酒可以治他的病,就這麼固執的釀了十幾年,卻也因爲固執沒有送給他一壺,是她,真的是她。
熊熊烈火燃起來的時候,原本漆黑的校場一霎亮如白晝,橘色的火光映的南澤的臉似乎明亮了許多,而他也看清了被綁在木臺上的雪盡,那眸子依舊像兒時第一次相見時那麼溫柔,絲毫不理會四處的火光。
“景軒,你到底還是來了……”高臺之上,是一樣的半臉刀疤,只是說話的卻不是熾焰,那是蘇童,略微有些單薄的書生看着他,像是俯攬一切,那音調帶着像是勝利一樣的雀躍。
沒有說話,南澤解着系在昏迷的雪盡身上的繩索。
見臺下的紅衣人不語,蘇童又道:“你是蘇家人又如何,你有無上的血統又如何,今日你註定死在我手。”
而看着這一切的熾焰一語未言,整整半年,他信了蘇童,用一切賭了半年後的今日,他會將一軍給景軒,他們的人生一直都是景軒在主宰,而現在他要他嘗一嘗被主宰的那種滋味,半年前他修書燕摩天揮兵北擄,引他離開京都,他以爲,只要他離開就能逃離京都的一切,卻終究還是不能逃過景軒所佈下局,他知道從他離開京都就不能再回來,所以他要先下手爲強。
依舊沒有聲音,彷彿那紅衣人的生命只有被綁在欄杆上的雪盡。
許久之後,被綁了幾個時辰的雪盡終究被解了下來,抱着昏迷的雪盡,南澤一步一步的向外走,火花飛躍的聲音,箭在弦上的聲音,就在耳邊,而他唯一能聽到的就只有雪盡微微的喘息。
他來的時候,景軒說:“珍重。”
他淡淡一笑,這麼多年,他總笑,對着還未綻放的花,對着那總不喜歡笑的雪珂,只是而今他才明白,原來對着雪盡的笑纔是真的,帶着他兒時還沒有被傷害的心,看着那紅色的背影,南澤道:“人終會一死的。”
抱着雪盡走遠的南澤,高樓上的蘇童笑着大吼:“景軒,你輸了,你輸了。”那樣的音調,仿若是那日,才告訴他:“半月之後我允你你該得的天下。”
看着懷裡的雪盡,南澤笑的雅緻。只是如今,不管他笑的多好看,雪盡都的聲音,只是到如今聽起來才這般的親切,人總是要道這樣的時候纔會明白對嗎?
一步,兩步,三步……
“滅火,放箭……”聽着那聲音,熾焰閉目,而蘇童卻看着漆黑的夜幕,聽着那箭自弦上飛出的音調。彷彿看着景軒被此處的飛羽射穿,而那顆心第一次真正的平靜下來,他贏了,贏了天下,贏了蘇家。
漆黑的夜幕中什麼也看不清,看不清楚如雨的利箭,看不清南澤越發蒼白的臉,一切就像恍如隔世,而他們終歸要回到要回的地方,既欲其生又欲其死。紛擾繁華的宮廷給他的是生,也是死,箭在身上已經不知是疼還是麻木了,只是手裡的抱着的女子卻還是年少時那麼熟悉,雪盡,若有來生,我們在不要生在這樣的世道,那怕食不果腹,只要我們在一起,也是好的。用盡全身的力氣,雪儘自那指尖飛出,落在了雪珂的屍首上,而那自年少便留在她心裡的南澤,被漫天的箭雨淹沒。
而此時的莫家門外,瞳閉着雙眼,他身旁盡是屍首,而與他一牆之隔的地方卻滿是歡笑,霓裳逗弄着孩子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那聲音摻雜着往日的謾罵,那般熟悉,而他也是第一次那麼幸福,那麼幸福的無憂無慮的睡去,就像年少時躺在她的膝上,其實他知道霓裳明白他是誰,因爲她酒醉的之後趴在桌上也念過滄兒這兩個字,只是他們的身份,讓彼此都不敢走出那一步,她曾是巾幗樓的殺手,好不容易脫離一切,重回正常人的生活,而他也不能那麼自私的去喚她一聲姐姐,他能做的最爲奢侈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初一那日坐在雲淵樓等她的酒釀圓子,而今他也不能讓他所帶來的一切打擾她的生活,爲此他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而這在薛言之與景軒的謀劃中不過是,不過是要牽制他不與寂刃爲伍的一步棋,一切僅此而已。
距離校場不遠的小樓,漆黑的夜幕,身旁依舊是月如雪的琴聲,依舊是一曲《歸途》琴音依舊,只是如今聽來卻繚亂許多,夜幕中,原本明亮的遠處校場一剎那便消失在了黑夜裡,而那似乎也是南澤生命之火的熄滅,望着遠處,景軒眸中凜冽,這是南澤終究要走的一步,若要自己生就要別人死。而誰又肯那麼甘心的爲一個人輕而易舉付出性命,若會也是因爲愛吧。所以在最初的最初,他便選擇了南澤。
而青衫的薛言之望着遠處,孤傲的背影遠的像是觸不到。或許,在決定他們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瞭如今的一切,而今他只求,日後的一切隨着南澤的死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鼻翼間聞着南城飄來的血氣,眸子掛着一抹讓人難以察覺的傷感,多年前的一切突然回到了眼前,他還記得他說:“娶妻生子,人有了牽掛就不會孤孤單單的了。”
他一笑望着遠處的亭臺樓閣道:“那你爲什麼不娶,你若生了兒子,我一定要當乾爹的。”
“我與你不同。”
“有什麼不同。”花園裡,他咬着纔出爐的點心,看着不遠處的灰色身影,口氣依舊那般嬉鬧。
沒有回頭,那背影說:“對我來說,親人是最大的羈絆。有了羈絆,就沒辦法拼命。”
放下糕點,他站起身,石板的冰冷從腳底貫穿全身,卻沒有讓那張精緻的臉孔有半分動容,語調卻變得正式了起來說:“如果有一日你有了不得不愛的人呢?”
“不會……”
聽着他乾脆的回答,那張精緻的臉微微一愣,許久那還沾着糕點碎末的臉綻出了一抹笑,而語調又恢復了往日的嬉鬧,他說:“傻瓜,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就帶着你愛的人就走的遠遠地,徹底忘了我,再也不要回來。”
寂靜的花園裡突然沒了聲音,一個臉上帶着愕然,一個臉上帶着笑,卻像是從沒有離得那麼近一樣,他回頭的時候,嬉鬧的他拿了糕點塞進了他的嘴裡,而他咬着糕點看着他的笑。心第一次那麼疼。
漆黑的夜色,沖天的血氣,眼角的淚與琴音中的惆悵,編織了這樣一個充滿殺戮,註定要離別,要忘記的夜晚,而他沉靜了多年的心,在那一刻,真的很疼,很疼。
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爲愛而死,雖死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