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念舊的,就像文宣帝,總能在午夜難眠的時候想到髮妻,那個清秀的女子有着所有世家女子的高傲,賢淑,可性子中卻藏着自己的執着。
他登基之時內憂外患,芷溪毅然下嫁,陪他度過了這一生最艱難的歲月,雲崢是他與芷溪的第一個孩子,而自出生也秉承了芷溪的聰慧,這也成了他不能久活的緣由,太子出生五年之後安靖出生,而安靖出生那日,難產的芷溪死在了宣德宮,像是記恨那奪取芷溪性命的兒子。文宣帝從安靖降生直到一歲,從未看過他一眼,卻在江山之戰即到巔峰的時候,毅然而然拉他入局。納了安靖最喜歡的女人爲妃子,用帝權,告訴安靖不爭奪帝位,他所愛的都將不復存在,他親手把他的子嗣拉進江山之戰,看着他們自相殘殺,而這一切的一切只因他想要他的江山走的長久,就像那年去找蘇家人一樣。
此時安靖的府邸,侍女喚着照顧着子安的白芷雲。
放下子安白芷雲道:“什麼事,這麼慌張?”
“殿下醉酒,把自個關在了書房。”小丫鬟說的急促,而聽得人卻有些失神。
匆忙離開臥房,那腳步越來越快,只是快走到書房的時候,卻慢了下來,手已碰到那木門,又放了下來,轉頭看着那侍女白芷雲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八月初七……”
八月初七,聽到那日子,原本就有些無神的眼,竟有些慌亂起來,往年這日他總是醉酒,而她亦記得,只是今年事情太多,竟把這日子忘了。沒有敲門白芷雲靜靜地推了回去,腳步越走越遠,而眼神亦是越來越茫然,要是如何一個聰明靈慧的女子,才能要他整整五年都念念不忘。
安靖的內室有一張小影,少女一身綠衣,坐在竹筏上,赤腳放在河水裡,轉頭的臉上似乎還能看到汗水,不美卻十分靈動,讓人從心底就喜歡,女人都是善嫉的,可她看了那小影只覺得影中人讓人由心的想要去親近,她想這便是碧落的魅力吧。畢竟她給安靖的那十幾年的美好記憶,那最初的情竇初開,都是她所不能比擬的。
望着窗外,芙蓉花落,白芷雲撫着略帶冷意的木窗,想着她和安靖的初見,他們初見時是什麼時候,那還是十年前,年少時的匆匆相遇,她只記得爹爹說那是三皇子,便就這樣記住了安靖,那之後有安靖的地方定會有她,只是他心裡只有一個碧落,從未記得跟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白芷雲,她跟了安靖這麼久自然知道碧落,那時候她便常偷偷的跑去靜安寺看安靖與碧落,這個少年從十四歲就出現在她的筆下,一抹一勾都是情思,可她所做的一切終究比不上碧落的一顰一笑,一怒一悲,可她不怨,她從小性子便和男孩子一樣,只是若她喜歡上的,紆尊降貴她也必然要討他的歡心。就像安靖第一次拒絕她,她求爹爹再去的時候,爹爹說她:“芷雲你是堂堂大將軍王的女兒,聰明靈慧,京都什麼樣的男子找不到,又爲何要獨戀一個安靖。他有什麼本事要你這樣。”
那時候她還未曾嫁他爲妻,只記得自己與爹爹說:“我不求什麼,舉世無雙的男人,自小認定了他,這輩子便就是他了。”
四年前的一切都變了,爹爹下朝歸來,聖旨之上,她的名字與安靖的寫在一起,郎才女貌,天賜良緣,她看這就笑了起來,笑得苦澀,爹爹以爲她喜歡的道哭與她道:“你若喜歡的,縱使耗盡一切爹爹也要爲你求來,我這一生只有你這一個女兒,在沒有比你更寶貝的了。”她什麼都沒說。當夜又是一身男裝,他果真又去了船艙,碧落已然不在,他喝着酒流着眼淚,醉話都是說給碧落的,她常想,那個女子何德何能讓他如此念念不忘。
可終究還是無緣一見,子傑出生碧落喪命,她白芷雲已經是安靖之妻,他把那孩子抱來只和她說:“你若容得下他日後便拿他當親子教養,你若容不下,便離開這裡我不強求你。”
看着安靖,她抱起那孩子道:“這麼俊俏,殿下給他起名字了麼?”
安靖搖頭,手上還帶着血。
“叫子傑吧,子取嬰孩之意,傑取傑出,這孩子日後定是人中之龍鳳。”她淡淡的笑着,那一刻,爲這個男人她付出了作爲女人最起碼的尊嚴,可又怎樣,她愛他愛的如癡如醉。
那夜,安靖哭了,從十四歲以來,她第一次看到安靖哭,那麼的悲切,像是一霎失掉了一切,她沒有勸他,看着他哭了很久,就是從那時候起,安靖誓奪帝位,他總想若是那時自己權傾朝野,父皇又怎麼會帶走碧落,而碧落也就不會死。
不覺又是十四歲那年,他從侍從的馬下拉起她的場景,十四歲的她,少年的安靖,那一刻她便想這男人若能抱着我一輩子該有多好。
山風吹起少年的思緒,站在山巔的熾焰回頭道:“那安靖呢?”太子因危機才謀朝,那安靖又是如何,在他心裡,少年的安靖常笑,帶着那個叫碧落的丫頭,眼裡總是一汪柔情似水的。
景軒看着連綿萬里的江山,聲音依舊帶着淺淡:“三殿下本就是被逼上江山之戰的?”
“被逼?”
景軒回過頭,長髮被山風吹得亂舞,他輕輕的皺着眉頭:“兩年前,太子薨,聖上久不立嫡,朝中日漸不安,以四殿下爲首的一脈政權在朝中迅速崛起,迫使文宣帝立南澤爲嫡子,當時二殿下遠在邊關,五殿下年紀尚幼,聖上之子中只有在京都的三殿下無心權勢,只想與心愛之人策馬紅塵。”說罷景軒回頭,迎着山峰的臉帶着釋然:“生在皇家,從出生便逃不掉兩件事情,一是爲人君以天下爲己任,二是爲人臣以百姓爲根基。”
“所以……”熾焰看着景軒,他七年未回京都,終究不明白這其中的是是非非。
“所以爲了讓三殿下出山爭奪皇位,聖上納了三殿下的紅顏碧落爲妃子……”
微微一笑景軒又道:“不過聖上此舉卻是讓江山多了一個爭權之人,只要一日三殿下與四殿下之間沒有勝者,聖上便能無憂無慮的坐擁江山,聽山呼萬歲。就像聖上要你歸京一樣。三日之後,聖上南巡留你護國,這並不是恩德,京城三足鼎立,朝臣結黨,終究不是好事。也許他回來的時候江山以變,也許你們自相殘殺尚且還有一個活命的,那便是未來的江山霸主。”
“南澤呢?他又爲什麼要爭奪江山?”南澤自小重病在身,從很久之前就已經脫離了他們,獨自活在自己的宮中,不問世事,就仿若年少時安靖嘴快總說他的,活的就像個死人一樣。
轉過頭,山風吹的長髮四下飛舞,熾焰得來的卻不是景軒的回答,而是搖頭。
這些人裡景軒最看不懂的就是南澤,亦不知道南澤爲什麼要爭奪江山,他是皇子中最聰明的,亦是身子最爲孱弱的,他是皇子中最俊美的,卻也是最爲絕情的,多少小姐爲他傾心,他卻終究一人獨活。
他看不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內心,氣度,一切的一切……
呼嘯的山風,隨意飄起的落葉,九月便是秋天了,或許太和王朝也會像這季節一樣,春生,夏茂,秋衰,冬敗。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管你的心思有多緊密,也不管你有多大的權利,也終究無法改變的,因爲這世上還有一個掌管你的老天。所謂天命不可違便是如此。
文宣二十六年十月初三,五更天,天還未亮,馬蹄聲便響徹京內的長街,噼裡啪啦的馬蹄聲音,震耳欲聾,像是預示着一個時代的終結。另一個時代的崛起。而那一日京都卻還是以往的樣子,原本文宣帝要在兩日後南巡,卻因爲宮中傳來的消息,南巡取消。
“三殿下在那?”
“四殿下,宮內來人了。”
“大人,宮裡來消息了。”
“大人,宮內的消息。”
緊閉的木門仍舊沒有響動,柳府的管家又道:“大人……”
屋內的柳景軒用被子死死的蓋住腦袋,仍舊睡的深沉,柳家的人都知道,景軒嗜睡,若誰不要命擾了他睡覺,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老管家跟了景軒時間也已不短,自然知道如今朝中市局不定,便不要命的叫了許久的門,直到穿着白衫的景軒披着錦被走出來:“若沒有大事,我殺了你。”那口氣絲毫不像玩笑。
一身黑衣的男子從總管身後踱出,矮小的個子看上去不過是個孩子。可是正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卻是他在宮中的耳朵。
燭光微微,景軒還披着錦被,那黑衣人恭敬的站在他面前:“主上,四更天,正宮傳了太醫,第一位是太醫院的馬太醫,後兩位乃是輔助太醫,內宮傳聖上卒中,真假奴才還未查清,只是這時候傳出這樣的話並不像是空穴來風。況且那時瑾妃還在。”
聽到最後幾個字,原本一臉睡意的景軒纔有些微微的驚訝,只是眸子卻還是那般淡雅入水:“繼續查。”
窗外的天還沒亮,披着棉被的景軒皺着眉頭,他們左右了的了人事,卻終究無力勝蒼天,如今京都局勢劍拔弩張,文宣帝卻卒中了,可是若是文宣帝卒中,這樣的大的事情,以文宣帝的爲人又怎會讓瑾妃在身旁,而那瑾妃又是個怎樣的女子,在這般時候還能身在帝王側
天還未亮。
人都沉溺在睡夢中,有的人糾纏在夢中,有的人一睡不醒,最怕的就是晝夜難眠的人,這些人總有極重的心事。
南澤飲了一口茶,苦澀的茶水充斥在口中,南澤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可已經查清楚了?”
稟告的侍者道:“內宮自四更天便秘如鐵桶,天玄閣四更便被封鎖,一點消息都未傳出,端茶遞水的內侍都要跟着禁衛軍,停步,走步換腳,與旁人說話都是要殺頭的。所以這消息是四更傳的消息。”
“真假尚且不明瞭,這事情不能從我們開頭。”
那侍從跟了南澤已有多年,是南澤還在宮中的時候老總管便爲南澤安排下的探子,能做這樣的耳朵的人也都是他信得過的人,看着南澤,侍從道:“可四殿下,若是真的,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南澤背對那侍從,看不清的臉上不知帶着怎樣的表情,那侍從只聽他說:“若不是,我必然粉身碎骨,再難成事。”
蘇家,安靖的府邸,冷勳的府邸,熾焰的府邸,都是得到消息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卻在同一時刻選擇隱匿,蘇童是靜觀其變,安靖已是老滑頭,如今他仍在自罰期間,不問不聽本是常理,若在這個時候做點什麼,又正好被文宣帝抓住把柄,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兒,而熾焰自太子案這樣的把戲已經經歷的太多。
景軒睡的安穩,只是柳清寒卻一夜無眠,如今的文宣帝爲了讓這些皇子們露出鋒芒,廝殺而死,留存儲君,已經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他有些等不及了,或許是因爲太過沉靜他也害怕了,如今卒中的事情不管真假,這對皇子們來說都是一種考驗,又或者文宣帝另有目的,總不是他們這些局外人能夠看明白的,又或許這是夕白,想起那個名字,眼前就似乎是他的身影。粗布長衫,桀驁不馴,自小便總是不聽話,不按常理,他真的是大才卻終究不能大展宏圖,所以他纔會選擇這樣一條路,只是這條路這麼走下去,究竟會造就成怎樣的天下,他又是否真的能把握住。
而這又是否是文宣帝所作的一齣戲?
正陽宮乃是歷代帝王的正殿,充斥着磅礴的霸氣,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爲帝王妃,也從未想過能真正站在這預示江山興盛的地方,就像她沒想到德生會和她聯手一樣。
而此時的一代帝王文宣帝躺在牀榻上,昨夜卒中雖是一場大戲,對有些人來說卻是真的,比如文宣,昨夜一杯酒徹底讓他離開了他坐擁二十多年的江山之位,而他到那時候他才明白了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德生恭敬的站在瑾妃身旁什麼都沒說,刺殺,造謠,文宣帝用最卑劣的手段摧毀着王子們薄弱的信任,卻也在最後被這個女人將了一軍,誰又會想到,這樣一個心思細密的女人原本不過是想救安靖一命的傻丫頭,那年文宣帝江山不定,太子造反而死,熾焰遠在塞外,安靖無心帝位,冷勳又尚且年少,能問鼎江山影響文宣帝即位的只有南澤,爲了平穩江山,抑制南澤勢力,他在衆位皇子中選了最沒江山野心的安靖,也正是這樣一個選擇,讓如今的瑾妃亦是那年的碧落走到了如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