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雲起龍驤 (5)

輝煌的朝堂,見證了太和王朝千百年來的盛世輝煌,武帝,千滄帝,南襄王,每一個帝王都造就了一個不可忽視的盛世,卻終究沒有一個離得開蘇家,蘇妄言,蘇軒,蘇冷,也許當他們的時代過去,史書上也會出現另一個偉岸帝王的名字,而那名字的後面也將藏着一個蘇家。那個家族是否真的像傳說中的那般玩天下於股掌之間,冷漠無情,嗜血如命?

“熾焰。”文宣帝喚着換下戰袍一身朝裝的熾焰。

熾焰踱步而出:“兒臣在。”

文宣帝道:“你剛剛歸朝,暫且先上任兵部,掌管京都守軍三萬,你可願意。”

熾焰一驚,俯身拜倒:“兒臣遵命。”

京都守軍兵權全在聖上手中,如今這兵權卻交給他,父皇到底要做什麼,用他當做奠基,還是依舊用他牽制南澤與安靖。看慣了血濺疆場的廝殺,只是那種隱匿在眸子下的勾心鬥角恐怕他永遠都看不懂。

下朝後,重臣來賀,安靖,冷勳,卻默默退朝。南澤重病朝中之事向來不加多問,儘管不問世事,朝中擁立他的人亦是不少,也正是如此這般的南澤才讓人害怕。

安靖才上馬車,一旁的總管就湊了上來,恭敬的遞上一封紙筏,這世上的紙分幾種,聖上用的乃是燙金的熟宣,而朝臣所用的乃是雪浪白,平民所用的較好的是雲簡,差一點的是草月,而如今他所拿的不是熟宣,也不是雪浪白,更不是雲簡草月,乃是一種粗糙的習字紙,這紙很久以前就開始在宮內流傳,作爲皇子們習字的紙,那時只有太子纔有權用雪浪白練字的,薄薄的一張,卻勾起了他滿滿的思緒,字體還是那般狂放不羈:“七月初一,月圓之夜,南城熾焰,約君飲酒,若念爲兄,攜酒而來,七年時長,亦可棄之,爲兄不恨。”末了就像小時候一樣蓋上了一枚雕花的章子,那章子已經不在像那時一樣,國泰民安中,他蓋的是國字,而泰民安,在他和南澤與冷勳手中。

安靖放下簾子,馬車緩緩而動,曾經的他們也一起拉着手對着明月道:“熾焰,安靖,南澤,冷勳,誓做忠臣孝子,輔佐帝王江山,以四人之力,造國泰民安。”

往事總能讓人惆悵起來,那種感覺放不下,又不想拾起,安靖嘆了口氣,把那草紙撫平放在常看的書冊中,回憶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而在府中的南澤,轎中的冷勳,亦有這樣一封看似簡單的書簡。

而爲他們寫下這封書簡的人如今卻坐在南城府邸的芙蓉樹下,扶着無雙的手看着落在池中的絹花。

昨夜,熾焰府邸的曇花一現,等了半宿的景軒看到緩緩而開的曇花笑得就像孩子一樣,若不是他說的那番話,那夜他當真以爲自己面前的是個眉眼還透着絲絲稚氣的孩子,而不那個手握天下的蘇家人:“聖上既然以不拿你當成一種威脅,你爲何不好好利用這樣的忽視,如今朝中不定,重臣坐看局勢,你若突起,安靖南澤,勢必有所而動,甚至還會引出那一脈藏在朝中的勢力。”

鼻翼間是淡淡的花香,熾焰飲盡杯中的青梅酒道:“景軒,難道你就看不得這京都有一刻的平靜嗎?”

背身而對着他的,景軒回過頭,暗紅色的長袍像是乾涸凝固的血液,貼在身上,襯的那張臉略微的蒼白,口氣卻帶着孩子一般的語調:“這京都越是平靜,待到他日江山之亂就越是恐怖,安靖南澤難道就不想要這樣的平靜,京都平靜一刻,他們可能就多了幾分問鼎江山的把握,等到他們羽翼豐滿,你鎮得住他們嗎?”

“可是……”

“沒有可是,你可以念及骨肉親情,可他們不,在他們眼裡,作爲皇子,他們就有問鼎江山的權利,熾焰你知道奠基那樣權利的是什麼麼?”

“什麼?”熾焰問道。

景軒冷笑:“什麼,奠基江山的是百姓的血肉,是千萬子民的安寧,你守護了你的兄弟,可這個江山會有多少個家妻離子散,民不聊生,在你們心裡蘇家所做之事不過是助帝王江山,與千秋盛世,可在我心裡,蘇家只是爲了他們。”消瘦薄涼的手指指向一牆之隔的巷子。

已是五更天,巷子內淺淺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晨曦的叫賣:“蘿蔔,小蔥,翠綠的瓜,瓜果梨桃不分家……”沉厚的聲音帶着清晨的活力與希望,熾焰轉身看向景軒,景軒閉着雙目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那樣的笑所帶的纔是真正的純真與自然,那般真實,讓熾焰那顆從十八歲那場惡戰之後在未動搖的心,顫慄許久。

他總想若能找回曾經的兄弟情義該多好,便有着那封對酒當歌,不醉不歸的請柬,只是他想的太過單純,很多東西經過時間的洗禮,經過歲月的變遷之後,永遠也不能變成之前的樣子。

望着那遠去的絹花,熾焰道:“我去給你追回來。”

攔住熾焰,無雙笑道:“本就是命中要走,就隨它去吧。”說着兩人牽着手望着飄遠的絹花繡帕,夕陽下那樣的景色,帶着難得的安逸。

七月初一,本是要看月亮的日子,天卻是陰的,京都的街上多了些賣蓮蓬的女子,身上散着荷香,蓮蓬也是青嫩的很。隨着蓮蓬,還有那竹籃裡開的正盛的荷花,隨着那荷花飄香的長街,幾輛馬車奔往南城。

而此時熾焰的府邸一晚上的酒宴各有心事,幾壇酒被喝了個精光,四人毫無醉意,熾焰說了許多,終究是家國天下,可是文宣帝一日不立嫡,這江山一日便不得安寧,說什麼都是無用的。而席上誰都未在提南溪之事,南溪之死本就讓四人有所介懷,就像南溪自己說的,她手裡有着太多的秘密,安靖的,南澤的,冷勳的,所以他們誰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只是一切都在那壇酒被送來的時候變了,酒是少安送進小亭的,見少安來,熾焰道:“有事?”

“回殿下,這是剛剛有人送到府中的,說是給您,以助晚宴之樂。奴才便給您送來了。”少安看着熾焰,眼中像是帶了些什麼,從北地回到京都,他也感覺到了京都之勢的嚴峻,所以分外小心,他派了六人跟着送酒的,可終究沒有一個回來了,不得已他才親自送來這壇酒。

熾焰皺了皺眉,擡頭掃看了一眼這些弟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藏匿自己的方式,這是否是他們爲了藏匿自己搞出的鬧劇,熾焰一笑道:“既然是送來的酒,就要嚐嚐。”

濃烈的酒香順着紙封撲面而來,熾焰爲自己倒了一碗,略微濁色的酒水帶着辣香,飲了一大口,只覺得一種火辣辣的感覺瞬間在全身聚散,有種燎原之勢。

“這酒還真是烈,也不知道是什麼酒。”

只聽一直沉靜的南澤道:“這是京都街上一個銅板一兩的燒刀子。也叫火穿腸,平日都是些窮苦大衆喝這酒,一杯下肚爛醉如泥解了一天的疲乏。”

安靖道:“四弟真是博學,就連這樣一杯小小的酒水都能記得這麼多。”

南澤道:“三哥門客三千,怎麼會沒喝過這樣的鄉野之酒,聽聞三哥家中有個酒窖,天下的酒若是說的出名字,三哥家中都有。”

安靖也倒了一杯燒刀子道:“四弟懷疑是我把這酒送來的?”說着喝了一口,也實在是辣。

南澤搖了搖頭:“南澤全無此意。”

說話間,冷勳掃到罈子上的字:“小淵樓。”

京都有句話,是酒鬼的自然聽說過,怡紅坊的女,天福居的肉,小淵樓的刀子,割心頭。那三個字一出口,南澤愣住,安靖也愣住。相對而坐的二人,四目相對。

離開熾焰的府邸南澤坐上馬車,身邊的總管便道:“殿下,可要去查查那小淵樓?”

沒有說話像是默認,只是心中留着的還是那烈酒的燃燒,似乎也說不出什麼了。

而此時的小淵樓中,一身白衣的男子望着窗外,眸子深沉有力,有股說不出的感覺,而白衣人身後的小桌上,粗製的陶壺裡也不過是一壺的燒刀子,卻是京都晟乾巷口的師傅釀了整整二十五年的一壺,也是這世上唯獨的一壺。

那夜京都有許多人都醉了,爭念不止,慾念不休,又有那一個真正醉過,痛痛快快的醉一場多好,在沒有紅塵的牽絆,在沒有家國天下的重擔。只是誰都不肯那麼輕易就把這一切放下。

那夜城南是兄弟間的爾虞我詐,而城西的蘇家,夜色嫵媚撩人,明月當空,照的屋子裡極靜,蘇童看着鏡中的自己,一身白衣,乃是上好的嶽山綾羅,鏡中的男子眉目多了些戾氣,飲了一口桌上的茶他踏出紫木的門檻。

靈動的琴聲如滔天長河一撒而下,像是點點春雨低落在心頭,小亭內,紅衣男子淺淺播着琴絃,一挑一按都寂寞,蘇童不敢向前,站在亭外聽着那曲子,看着那彈曲的人。

錚錚,錚錚,幾聲嘆息,琴音停住,一身紅裝的柳景軒回過頭笑道:“你倒是比我想的厲害的多。”

微微一愣蘇童擡起頭迎上了那雙眼道:“主上戲言,允之不敢。”

淡淡一笑,景軒道:“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有些事情並不是自想便能成的,江山不是兒戲。”

“允之知錯。”那聲音雖然還是當奴才時候的卑微,卻也字裡行間透出了一股主子纔有的霸氣,聽他如此說,景軒笑了起來,在他心裡,他不過就是一個引人矚目的擋箭牌,而真正的蘇家人,真正屬於這宅子的是他,是景軒。

景軒回眸一笑,笑容在那青俊的臉上真有種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覺,只是那生的並非是百媚妖嬈,而是一種令人膽顫的恐懼,未在說別的猩紅色消失在那視線中,而冒了蘇童名字的允之雖臉上帶着恭敬的笑意,只是指尖已被攥的清白。

那夜總管來傳話,說是景軒進了四知堂,所謂四知堂那是他年少時就知道的地方,那是蘇家承繼者學習的地方,所謂四知,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終究再不會有第五個知道,就像蘇家的秘密一樣,七月夜悶熱,四知堂中只有竹溪的躺椅,月半之時,他披了長衫去四知堂,從窗外看去,景軒席地而坐,一頭長髮以被鬆開散在肩頭,淨白的臉被燭光襯的淺淡,越發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魔鬼。

即使從小一起長大,他終究還是看不透他,彷彿那是隱匿在他血脈中的孤傲。而如今的他只希望,他選的路沒錯,蘇家也並非是不能顛覆的。

而此時,城西的南澤府邸,藏雪樓內,竹香淡淡,盛暑七月,屋中卻放了一盞小爐,青翠的竹節被放在火上,已被烤成蠟黃色,屋內卻飄着淡淡的竹香,一身寬服大袍的南澤站在案前指尖的狼毫緩緩而動,一副望江吟自指尖流出,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只是那臉還是仿若絹紙一樣的蒼白。

拿起那字,南澤淺淺的咳了起來,雖沒有以前厲害,但是咳的撕心裂肺:“許久沒有聞着竹香寫字了,這字真是越來越難看。”

寂靜的屋內,像是已經習慣了寂寞,南澤一笑放下字走到窗前,站了許久也沒有說一句話,而是坐在鋪着毯子的竹椅上,就像往日難眠的夜裡一樣,一手捧着一卷詩書,輕輕的念起了詩詞:“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高樓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眼淚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就這樣,坐在屋頂的雪珂,聽着南澤唸了一夜詩詞。風吹淡了窗外的花香。留下一片片惆悵,晨曦薇薰時,又是玉樹雕花的御花園,又是那個白衣的女孩,靈動的眼睛望着他,聽着他念那詩詞。

亦是那句:“眼淚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主上……”清淨的晨曦,小樓的木門外,那聲主子叫破了這寧靜,這麼晚定是有大事情吧。

城南,才安靖府邸,既然入夜只是書房的燈還亮着,那女子端着木托盤進屋的時候,隱匿在夜幕中的女子眸中閃着一股淒厲,那本是她的位置。

推開門,安靖見是白芷雲道:“子安呢?”

“子安已經睡下了,殿下,這是參茶,午夜天寒。”

接過她遞來的茶碗,安靖一笑:“這些事情以後要下人做就行。”

整理着安靖的在書房的牀榻,芷雲道:“我如何也是殿下的妻。”

寂靜的京都,坐在房頂上的瞳看着屋子裡的安靖與南澤,眸子依舊冷傲如厲鷹,這樣的安逸京都能堅持多久,那日他與寂刃別後,暗殺之事又接連四起,來人手法越加嫺熟,而他脫身也越來越困難,不覺瞳望向當空明月,七星相連,帝王星現。那便是另一個帝王的開始,也是新一批影衛的開始,或許在江山換代的時候他們也就成了過去。

不覺手又放在了腰間,只是他想活着,從知道成了影衛命運便不是自己的開始就想活着,人總是很想得到最奢侈的東西,而他不過是想在放棄了那把刀和這樣的人生之後,還能在大年初一去那雲淵樓吃她釀的一碗酒釀圓子,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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