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自作孽不可活。”說着便也坐到了瞳的身邊,端起了酒杯大口的飲了一杯酒:“你呢,這些日子還好嗎?”在她眼裡,瞳與原本的她一樣,都是要錢不要命的殺手,她不知道他是一個影子,也不想知道。他們之間的一切開始在六年前,她暗殺失敗,而原本是目標的瞳卻救了她的命,整整照顧了她七天,她才撿了一條命。那之後她回到巾幗樓,而瞳依舊像是鬼魅一樣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當着人家的影子,後來再見就是在這裡,那日也是正月初一,京畿下着大雪,她提着才得的人頭路過雲淵樓的時候,坐在雲淵樓喝酒的瞳叫住了她,那時候的她臉上還帶着血,而瞳卻還像是一年前初見時那樣,一身墨色的長衫,透着一種讓人覺得冷的乾淨。那日,瞳邀她喝酒,她應允,兩人抱着酒喝得正歡的時候,瞳說餓了,而那她那日也是喝多了,所以這麼多年第一次像個女人一樣在外人面前下廚,做的就是這樣一碗酒釀圓子。那日離別的時候,瞳和她說,如果來年不死,依舊是今日,此時,依舊是這雲淵樓,我還求你一碗酒釀圓子。
拿着人頭離開的她笑道:“好。”
那一個好,便是之後牽扯的整整七年。七年,她用三年攢下逃離的盤纏,又在四年前接受最嚴酷的懲罰離開巾幗樓,自那之後霓裳這個兩個字便與她毫無關係。如今的她寧願人家叫她一句莫夫人,也不願人家叫那如幻如夢的名字霓裳,而和霓裳有關的一切從四年前都被她棄了,唯獨剩下這個固執的像個孩子一樣,每年正月初一都固執的在雲淵樓等她一碗酒釀圓子的瞳。
看着女人的側臉,瞳笑道:“如何算好?在我看來不死就是好的……”
連喝了三大杯,霓裳才道:“等到存夠了本錢就別再做這麼缺德的買賣了,找個好姑娘結婚生子,那纔是安穩……”她話才說完,來尋她的小廝便跑了進來,說小少爺在家裡哭鬧,非要孃親來了一起放鞭炮,已經鬧了好久,老爺知道夫人有好友在,只是少爺是在鬧得兇不得已纔要他來尋夫人,還說若是夫人的好友不嫌棄,也可以與夫人一同過府。
聽那小廝如此說,吃着酒釀園子的瞳道:“若是過府,怕是你家夫人會殺了我……”
聽他如此玩笑,霓裳道:“算你還識相,明年此時還在這兒……”
沒有說話,吃着酒釀圓子的手也沒有停,一切又恢復到了他獨自在雲淵樓飲酒的寂靜,而那小廝的鼾聲也又重回了耳朵裡,放下雕花玉碗,整整一盆酒釀圓子都進了瞳的肚子,擡頭看去,街上已經喧鬧,人已經越來越多,那個鵝黃色的身影涌入視線的時候瞳微微一愣。雖然那身影與往日見到的不同,但是他還是認出,那是南澤的影子。
那女子像是叫雪珂。
碧玉翡翠的攤子前,雪珂看着那一排的玉簪道:“這可有粉玉,雕花的那種。”
說着老闆從身後的錦盒取出一樣道:“姑娘,瞧瞧,這是上等的粉玉,你看尾上雕的梅花多鮮活,今個是初一,我不賺錢,算是白送姑娘,姑娘給了二三兩就好。”老闆見那女子一身緞子便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姐,便誠心要高了價錢。
聽那老闆如此說,雪珂一笑,她雖不常佩戴這些東西,但是那些是好,那些是壞還是看得出的,不過那梅花的確很漂亮,而那玉枝也極爲自然。纔要掏銀子買,玉簪便被一雙手奪了過去,而那聲音似乎也有些熟識:“這麼一個破東西你要二三兩,老闆,你看着街上人多不多,你還不如去去明搶。”那話說得刁鑽,只是老闆也不是省油的燈,吼着搶了玉簪的小姑娘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買不買來管。”
那搶了雪珂玉佩的小丫頭纔要回嘴,就聽那跟着小丫頭一身素色衣衫的女子道:“聽梅,不得無禮。”
那聲音……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是書堂,那她。
雪盡拿回聽梅搶來的碧玉簪還到雪珂手上方纔道:“丫頭無禮,還請小姐莫怪,這玉隨不是什麼上品,但是俗話說的好,千金難買心頭愛的。”
接過玉雪珂點了點頭,付了二兩銀子方纔要轉頭走,只是身後那丫頭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小姐以後可要小心,再不要讓什麼奸商得逞。我家小姐敗家,所以什麼千金難買心頭好這種話還是不要聽的好。”
雪珂一笑點頭道:“謝姑娘指點。”走了幾步,再回頭的時候,那素衣女子帶着那小丫環越走越遠,而那素衣女子髮絲間也插着一支玉簪,粉色的亦是雕花的,而這麼多年跟隨南澤走的地方不多,但每每聽到街邊有叫賣玉佩的,他亦會問一句可有粉色雕花的玉佩。攥着手裡的簪子,那簪子似有些涼了。
而跟着雪珂已經許久的瞳見她買了玉簪也不覺一笑,到底是個女子,即使殺人無數,也終究有一顆女子的心,他與寂刃飲酒的時候,酒醉的寂刃就曾說,她雖是個影子。卻是有自己的影子,不如我們一般。
而此時進宮的南澤,坐在轎中聞着鼻翼間的脂粉香氣,自受傷,他已有數月未來宮內,而這宮中依舊這般輝煌中透着衰敗,內宮妃子家宴時方可得到恩賜與臣子見面,這樣的規矩杜絕了內宮連接外戚造反,可是這樣就真的杜絕了造反的事情麼,這宮內有太多的人,人若是多了就不會再有秘密,下了小轎,隨着隨從的指引往後宮走,進了那宴席,侍從遞來一杯酒南澤一笑,杯中的梅花酒不知不覺淨了,若是有心這樣的規矩又有何用,而蘇童就站在不遠處的景窗前,手執金盃看着園子裡的梅樹。
在朝中,蘇家終究還是獨樹一幟,無人敢去招惹,畢竟這個家族留給歷史的都是盛世,卻終究沒有一個真正留在史冊之中,那些野史寫到的蘇家人,秉性之中都帶着一種像是邪惡的東西,也許在蘇童心中也有邪惡的一面,只是還從未對他們表現出來。
大宴開始,聖上坐在正位,以三杯酒敬天地神明。敬酒後,開宴,一桌七七四十九道菜品,上到十八道,頭道便已經冷了。宮內的梅花酒乃是洛陽白家特釀的貢酒,要未及庰的少女晨曦的時候採來開的正好的青梅花,伴着蜜釀成,酒中微微帶着一絲甜意。自遇刺後他就極喜歡這種酒,喝起來有種溫潤的感覺。
大宴整整一個時辰,宴還未結,南澤向聖上告退,聖上見他一臉病容允他退席。
小小涼亭內,風颳得急促,站在亭裡的人都是滿身朝裝,只是一人咳的急促,一人年歲已老,目中盡是滄桑,許久之後那滄桑的人才道:“四殿下的病傷在心脈,要靜養。”
“先生費心了……”南澤腳下的倒影,不高甚至有些蒼老,柳清寒,要如何說他,聰明,和善,又或許是太顧及感情,從父王得到江山之後柳清寒就跟在他身邊,可以說柳清寒見證了文宣帝的一切輝煌,也正因爲如此他知道的秘密比外人要多的多。
柳清寒回過頭:“四殿下,江山重要,但身子終究是自己的……”
依舊是冷冷的淡淡的聲音,他道:“南澤明白……”
聽出了南澤的冷淡,柳清寒道:“殿下依舊這樣執迷不悟,恐怕……”
微微一笑,看着腳下的方磚南澤道:“先生,南澤總是奇怪,傳有蘇家之人的地方定有柳家人在,不說那蘇童是真是假,單憑先生定是真的,若先生也是假的,那當真是罵聖上糊塗。若蘇童是真,先生也是真,這般毫無交集,真是讓人懷疑。”
柳清寒回過頭那眸子多了許多不同的東西,他第一次見這些皇子時,南澤不過四五歲,卻已經靈動的爲那四子之首。就像聖上說的,年幼尚且如此靈動有才,夢寒,若加以時日南澤這孩子一定會比朕強,他沒說話,靜靜的看着獨自坐在角落中看着書冊的孩子。對那時候的帝王來說,一個天賦異稟的兒子並非是值得炫耀的,那樣的聰慧對那孩子來說是要不得的毒藥。所以,他在最初的最初,發現這些孩子中最爲聰明的那一刻開始,就選擇在那孩子還沒有長大的時候就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未回答南澤的話,柳清寒道:“臣只是來勸殿下珍惜自個,殿下,這世上權勢易奪,但命卻只有一條。”
望着遠處,風越發的凜冽的起來,南澤的口氣未曾有半分玩笑,冷的一如那凜冽的風一樣,他說:“我若不懂得珍惜,怕是十五年前那個充滿恩德的夜裡就死了,您說是嗎,柳先生。”
那一抹白影若風隨着月色遠去,留在小亭內是被那話震驚的柳清寒,許久之後才似乎有些明白,原來他們自以爲天衣無縫的事情,南澤早已知道,扶着鬍子望着遠處七星快要相連的天下奇觀,柳清寒淡淡一笑,古書言之,七星相連,天下必亂,或許從很久之前開始這個天下就已經不是他們的了,而他們活着的目的也只是爲那些孩子爭奪江山留下了一個目標而已。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一切的一切是在被有心人編織的局裡,還是又有人做了局中局,這江山之戰像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許久黑暗裡,那略微沙啞的聲音才道:“日後四殿下的事情你修要再管。”
“可……”
“我有我的打算。”
許久柳清寒沒有說話,而那隱匿在角落中的人也沒有再說話,看着空蕩蕩的亭外的風景,柳清寒苦澀一笑,一個是雪盡的摯愛,一個是他永遠你都不能背叛的人……着世間的事情一定都要這麼難以抉擇嗎?
雪只下了一日,只是化卻化的極慢,路上總有些泥濘。而此時順着京畿往北的馬車上,一老一少靜心觀着棋局,白字落下,黑字緊追,棋盤越來越慢,扶着白髮的老者才道:“我輸了。”
白色皮毛簇着的臉上帶着笑意:“還未完,爹怎麼就知道輸了。”
柳清寒一笑:“輸了便是輸了,你爹我還沒老到看不出。”
聽柳清寒如此說,雪盡笑了起來,見她笑得開懷,柳清寒的手撫上她未曾打理散了一頭的發,那髮絲極爲潤滑,撫在那發上的感覺就像有什麼東西靜靜地敲着內心,除了景軒,他這一生最珍惜最牽掛的就是雪盡,只是他明白,縱使雪盡天賦異稟,靈秀聰慧,也終是逃不出一個情字。而偏偏那情字的另一頭,也是個執着的人,雪盡不能棄情,而那人則是不能棄恨。
今年春晚,往山上的路上還未見春色,偶爾能見幾株耐寒的植物出了嫩芽,馬車行到半山就聽那山中古寺傳來鐘聲,古樸悠遠,順着那鐘聲馬車奔走在那山路上。
雲景庵內,小尼姑送來香火,他二人拜了菩薩,方纔進了內裡。許是這裡佛氣濃郁,進了內庵,心平白的就安靜了下來,跟着小尼姑,柳清寒入了內堂,而雪盡則去了西萱臺。
雲景庵內,西萱臺多是客居,如今正是春寒,齋裡香客本就不多,又何況是肯住在這深山裡的。那灰色的背影有些單薄,遠遠看去像是極靜,看着那背影雪盡道:“師傅……”
回頭的女子眉眼清秀,趁着那灰色的佛裝,到讓人有些不敢褻瀆了。
見了雪見,灰色衣衫的尼姑道:“小尼月清,不知施主來這內堂所謂何事。”
雪盡道:“夏日躲雨,來過一次,此來算是重遊故地?”
見她俏皮,月清放了警惕,眉眼不覺多了幾分笑容:“施主玩笑了,若要參觀庵內,我命師妹隨施主解說。”
“師傅很忙麼?”雪盡聽她說要師妹爲她解說,而不是她自己,便如此問。
月清一笑舉了舉手中的掃把道:“師傅罰我掃地。”
“爲什麼?”雪盡好奇的問道。
“不解經文。”
“不解那句?”
“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
雪盡道:“師傅怎麼解釋的?”
“緣分就是因爲緣而聚在一起,緣分盡了呢,那就只有分離。若緣分再回來,也不要再回頭,因此緣亦非彼緣。”
雪盡道:“若我解也是如此,住持說此解不對?住持又是何解?”
看着雪盡,月清道:“無解,師傅說若真正放下凡塵,精心寡慾者,此語便是無解。所以小姐與我一樣都是放不下凡心的人。”
無解,若有問,這世上必然是有所解釋的,真正能做到萬事了於心胸,而不染凡塵當真也是超凡脫俗了,不覺雪盡又看月清:“師傅有放不下的人?”她未曾脫離凡塵有放不掉的人是自然,只是她,若放不下又爲何要遁入空門。
月清一笑,未曾在回答,靜靜的掃起了那青石板。
見她不答,雪盡沒有再問,如今春寒雖冷,這山中空氣卻是極好,還未坐多久,就聽一聲呼喝傳來:“師姐,師姐,我摘了梅花來,東山的梅花開的美極了,那邊的宅院裡還有許多公子小姐。”
雲景庵已許久沒有香客來,即使來香客也少到內堂來,只見爭相跑來的兩個小尼姑拿着許多梅花,稍小的那個耳上還帶着一朵,也未看是否有人,那二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見了月清就撲了上去爭相把手裡的花往月清的耳朵上帶。
月清鬧不過他們,也忘了還有外人在,就認她們把梅花插在了自己的耳上。
青灰色的佛裝,清淡的眉眼,襯的那朵桃花平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那種感覺,很美,總覺得是從那古舊的土中又尋回了幾分女子的嬌媚,而那鬧着的兩個小尼姑也喊着:“師姐好美,比那日來的小姐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