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一笑:“還好吧,起碼比在京都的時候好許多。這裡安靜,民風淳樸,總不會那麼勾心鬥角。”
“其實我……”
無雙轉過頭,那張臉再沒了曾經的天真無邪,掛滿了塵世風霜,越發像個女人而不再是個孩子:“冷勳,其實我們都長大了,再也不是年少的時候,天空海闊,無憂無慮的日子了,我有了我的夫君,你未來也會有你的夫人,從三年前你沒有把我追回去,我和熾焰離開開封起,我們註定走上了一條再不能回頭的路。”
“我知道回不來了,可是無雙,我現在知道錯了,如果那時候我再大膽一點,哪怕死我也會點頭的。”
看着冷勳無雙淡淡一笑,臉上在沒有眼淚,跟隨熾焰這幾年,她看盡生死,變得堅強了許多:“冷勳,從我嫁給熾焰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是熾焰的人,人這一輩子可以走任何一條路,最不能走得就是回頭路。”
漆黑的夜幕下,唯有月光下的他們看上去那般美麗,就像小時候一樣,沒有煩惱,想看月亮就會只會看月亮,想做什麼都不會考慮後果,只是如今不可能了,爲了他們個人所要堅守的東西,曾經的相守發誓一生不離不棄的人也會成爲仇敵的。
叼着稻草看着遠處兩條狹長的身影,景軒壞壞一笑:“不擔心嗎?”
熾焰一笑:“擔心什麼?”
“人家舊情復燃,留你一場空歡喜。”
熾焰道:“若那般我也不會怨她……”
“也對,那家小姐若是喜歡上你這榆木腦袋,不如找根繩子吊死,也就一了百了了。”說罷吐了口裡的稻草,轉身回了營帳。
看着景軒離開的身影,熾焰想,他心裡是否也有一個難以忘懷的人,不覺遙望遠處的冷勳和無雙,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回給父皇的奏章,就像他與景軒說的,他能求得的平靜也只有半年了。
十二月的京畿大雪紛飛,已是銀光素裹的小院內,侍女來來回回,手中的藥碗走了幾遭,終不見停,有那巧妙的雪伴着清風落入藥碗中,瞬間便與之相融,往年此時京都正是熱鬧,對子燈籠喜慶的東西聚滿街頭,亦有一年忙到頭的勞力聚在茶館聽那聽不懂也要湊熱鬧的說書。
而今京都說書的說的最厲害的已不是帝王之爭,也不是什麼公子失蹤、殿下遇刺,而是玲瓏齋那一場賭局,百萬兩的銀子投在江山之戰中,接銀票的掌櫃都傻了眼,只記得那男子俊俏至極,留下了一枚梅花章,壓五殿下,以一陪十,這樣的賭局讓整個京都都喧鬧了,衆人紛紛猜那下注的人,有人說是蘇家人,蘇家縱橫歷朝歷代,銀子怕是比國庫不少,幾百萬兩不過九牛一毛,亦有人說這本是沒有的事情,全賴人胡編說出來的,只是不管如何京畿這樣的局勢下總不會空穴來風的。而如今還有一件事情引得一羣人吵翻了天,便是二殿下造反之事,二殿下被宣回朝,卻請了旨要半年後纔回去,這半年他要做什麼?是屯兵揮師北上直插京都心脈,以兵權奪位,還是在暗中謀劃着什麼要不得的事情,所謂人言可畏,自從京都有人傳出二殿下要造反之說開始,斷斷續續這樣的傳言便沒有斷過。而這也讓京都玲瓏齋的賭局變得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此時城東,南澤府邸的侍女侍從掃着院子裡的雪,京都的冬天冷的時候極冷,不冷的時候就像深秋有些乾澀,整個院子被蓋在茫茫風雪之中,經意潑出來的樹掛也是別緻的很。
十二月,一個年頭的終結,文宣二十五年就要這樣過去了,未來的第二十六年,對太和王朝這位平庸天子來說又會迎來如何的江山變色,也許那也會是平安而過的一年。因爲誰都不敢預測,下一步會是誰再走,而南溪自四月前消失到如今依舊絲毫線索都沒有,而這原本讓人心慌的事情不知不覺竟然也成了一件過去的事情,而今不管南溪歸來還是永遠再不出現對他們來說都已經沒有了任何威脅。
臘月二十七,文宣帝大典封筆,封璽。朝臣拜賀來年五穀豐登,國泰民安,聖上賞賜重臣,冊封諸侯。就連多日未出現在朝堂之上的蘇童都攜風雪而來。
“下朝之後,蘇大人被聖上宣到內廷。聖上屏退左右,只留下了蘇大人。”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披着狐裘,擁在大毫裡,一臉蒼白,披頭散髮的南澤執着金盃望着窗外,往日這時候梅花都已開了,只是現在卻還含苞待放,不知多久才能聞到梅香,他記得曾經江北謝家曾有女子,七歲便喻雪爲柳絮,當真是女子的玲瓏心才能想到這麼較弱的東西來喻雪。
“半個時辰以後,蘇大人離宮上了三殿下的馬車,蘇大人未曾回府坐了那馬車去了西塘。”
“咳咳……”
總管見南澤咳了起來忙道:“殿下您身子還未好,不能久站,如今什麼都不如您的身子重要。”
南澤一笑,坐回到了椅子上,總管也關上了雕花窗,屋內很暖,火盆燃的很旺,映得那站慘白的臉掛上了一抹橘色,關上那扇窗,屋外隱匿在風雪裡的雪珂卻看不到南澤的身影了。不覺她抖了抖肩上的雪,這幾日風雪大,而她的舊傷越發的疼,而這些日子雖南澤未上朝,行刺之人卻仍舊不斷,那感覺越來越不好,總覺得無休無止的刺殺,一批批不要命的死士都是有目的,可她偏偏卻猜不透那樣的目的,瑩潤的雪花落到鼻尖,雙眸定在那雪花之上,微微一愣,看着雪花融化嘴角卻綻起了許久都爲綻的笑容。每次見雪,她總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似年少的時候有什麼牽動着,如今卻忘得一乾二淨。
關了窗子的老總管看着南澤道:“還好二殿下要半年後才歸京,不然這一戰殿下當然是要輸了。”
南澤未語許久才道:“南溪可有消息了?”
“回殿下,聖上爲尋回公主,派出御林軍三千,以和三千精兵的能力,除非早已化成灰不然死人都能尋到,可奇的是卻一點公主的消息都沒有。”
南澤道:“若她不想被人找見,再多三千精兵也是枉然。又或許,有人把她藏了起來。”他與南溪是一母同胞,這個自小驕橫跋扈的妹妹,他比誰都明白,因爲明白,所以他知道南溪比他們想想的聰明的多。
“殿下,殿下……”叫了幾聲南澤纔回過神。
還未說話叩門的聲音響起,總管走到門口,一身白衣的侍女端着松子粥,端過粥老總管讓侍女退下,粥很淡,松子的味道卻很濃重,吃了幾口南澤便放下了碗:“這幾日宮內會有宴,幫我準備。”
“殿下。”
“去吧,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遇襲本就是在他計劃之外,所以他不能再耽擱時間了,即使他等得了,父皇與安靖都已經等不了了,而他和安靖之間,一個人的失利就代表着另一個人有問鼎江山的機會。所以他不能浪費任何的機會。
知道南澤的秉性老總管未在勸解,告退離開,聽着門外的腳步越來越遠,南澤閉着的雙眸緩緩睜開,眸子睜開那刻屋裡安靜的似乎都能聽到窗外雪花落地的聲音,又推開了那木窗,不過幾柱香的功夫,雪竟又大了許多,看着遠處南澤輕皺着眉毛,江山之事處處都是危機,讓他最怕的不是別的而是那些看不到的危機,取出桌上錦盒裡奏章:兒臣熾焰,拜請父皇龍體康健,八月兒臣應戰北擄重傷,已臥牀一月有餘,因傷過重,不宜行動,恐月末歸京之事有延,遂請父皇旨,允臣半年後歸京,臣恭謝天恩,伏乞睿斷。
看似簡單的奏章摻雜了熾焰多少心機,兒臣,臣,終究是兩個稱呼,他先以兒臣求父皇允他延遲歸朝,後又用臣,一個在邊疆七年爲天朝灑血賣命的忠臣之請,父皇就是想不答應也要答應,熾焰,遠離京都七年的二哥,越來越會擺弄權勢,在他歸來以後京都又會掀起如何的風浪,想到這裡胸口一疼,南澤皺緊了眉。
“哈哈,你鬧什麼,看我不打你。”
“好了好了,不鬧了,雪太涼。”窗外的小侍女攥着雪球跑在雪裡,一臉的歡笑。跑着,追着,他們兒時也是這樣,五更天去上課,一天要幾個時辰的課業,有的時候二哥也會帶着他們偷跑出來,在正殿偷看太子學的爲君之道。那時候他們都覺得太子可憐,卻並不知道那是一種身份與地位的象徵,這個世上可以有很多臣,但是君卻只有一個。
看着窗外南澤道:“若那時知道爲君之道,這時候就也不用累了。”說着,一抹冷風吹來,引得那咳嗽的聲音越發急促了起來,扯着那傷口,許久之後久病的臉上染起一抹異樣的紅色。而胸前的白錦頓時染出了一朵紅牡丹,紅的詭異。
等了許久都沒人說話,而他也在未等,如今真是弱得連一抹風都頂不住,見南澤關了窗,雪珂自樹後走出,她只是個影子。見證者主人的一切卻要虛無縹緲的活着的影子,而影子永遠與主人最爲親密,也是最遠的一個。
半年前,就在這間屋子的屋頂,寂刃與她告別。那夜,她難得飲酒,卻醉得一塌糊塗,只是儘管醉了,卻依舊聽清了寂刃的話,醉了的她躺在寂刃懷裡的時候,那個向來冷的像是冰一樣的男人小心的扶着她的頭髮說:“雪珂,如果可以,這輩子都別愛,愛人辛苦……”
她不知道那話的意思,只當那是一場夢,所以睡得極爲安穩。只是不知爲什麼,每次看到南澤她總能想起寂刃的話,而胸口下面總有空蕩蕩的感覺,像是寂刃說的一般,太疼,也太辛苦。
正月初一,聖上帶羣臣拜太廟,久病未出的四皇子南澤出席祭拜。
祭拜過後乃是大宴,聖上宴請羣臣,大宴預示着一個國家未來一年國庫是否豐盈,所以極度奢侈,大宴過後各種美食由帝王和臣子恩賜給百姓,求得來年天下安康,百姓豐盈。
而這樣的日子,對影衛來說,卻是難得的一日清閒,自這世上有了爲皇家所用的影子開始,便也有了一條影子與影子之間的規矩,那條不成文的規矩便是,正月初一,忌殺戮,煥新生。這一條的意思便是正月初一不管是怎樣急迫的事情影子都不能動兵器,而這一天影子也要忘了自己影子的身份,當一個普通的人,而這樣的恩惠,一年只有一日,
五更天,天還未亮,雪珂的屋內就已點了燈,那屋子雖然裝飾的極好,但侍女們卻說,像是個鬼在住,總不見點燈,即便是點了,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更別提見人了,儘管從南澤進府之後便被他封了,但還是有膽大的去一探究竟,只看出那是一個女兒家的閨房,一件鵝黃的紗衣,一雙繡花鞋,一盒胭脂,就再沒別的,倒也讓人覺得沒意思,而今日白玉刃被供奉在密室中,雪珂也難得換了那鵝黃的紗衣。銅鏡中的女子雖不是曠世絕色,卻也美的有種特別的感覺,淺淡的素色花朵貼在鬢上,朱脣染着一抹胭脂紅,她習慣性的在起身的那一瞬去撫腰間的刀,只是今日,撫到的卻是一枚玉佩。感覺之間是一種溫潤的涼,那嘴角不覺泛起淡笑。
依舊是悄無聲息的離開,就如到如今府中人也不知道有她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一樣。
五更天的街上,人還極少,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麼叫賣的人,而她也只是只有每年的今日才能這般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而今日她只是雪珂,即使死都不會那劍出來保命的雪珂。
而此時的雲淵樓內,小廝打着哈欠望着坐在角落的白衣人,這人從昨晚上初更就坐在了這,一直就那麼喝酒,如何喝都喝不醉,如今天都亮了,酒也喝了幾大壇但是卻依舊賴着不走,要不是看在那人進門就給了他一張銀票,皇帝老子,他都不伺候,又打了一個哈欠,小廝趴在櫃檯上睡了過去,那鼾聲飄進瞳的耳朵的時候,那不擅笑的男子竟然撇出了一抹笑。
雲淵樓的梅花釀是天下第一美酒,酒如梅花一般,淡雅、馨香,即使是冷酒也是入口即暖,絲毫不傷胃,那酒就像釀酒的女子一樣,有種含蓄又內斂的韻味。只是今日那酒卻變得異常的烈。烈酒的濃香飄來的時候,瞳又笑了,那笑比剛剛的更真,像是極開心纔會笑得那麼開心,隨着那笑而來的是每年正月初一她都會做的一道菜,酒釀圓子,即使前年嫁爲人妻,每到正月初一這一日,她也還是會來這雲淵樓爲他親自上這道菜之後纔會走。
“還以爲你生了孩子便不會管我……”
淡淡一笑,一身淺紫色的堆繡小褂,圍領上一簇雪白的狐狸毛,襯得那張臉秀美的臉,而那頭飾更爲講究這樣的日子,襯着窗外還未融化的大雪,帶了一整頭銀亮的銀飾。給那青瓷小杯倒了酒水,那女子道:“那孩子是怪粘人的,像極了他那不成器的老子。”
飲了酒,瞳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