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厲害的女子……
這是沐扶夕對這位延和公主唯一的評價。
剛剛延和公主眼中的不如意,她看得仔細,觀察的清楚,如果要是紫嫺的話,估計早就耍起了性子,但是這位延和公主卻沒有,她不但沒有,更是將自己心中的鬱憤壓制在了心底。
一個擁有美貌與智慧的女子,沐扶夕不知道她能在這個後宮掀起多大的浪花,但是她很清楚,這樣的女子,已經在她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扶夕……”紹凡攬在她腰身上的手臂,緊了緊,“延和她……”
“紹凡,你其實無需和我解釋的。”沐扶夕淡淡的一笑,擡眼對上他欲言又止的脣畔。
“扶夕……”紹凡還想要說什麼,卻見孫聚招呼着馬車走了來,輕輕嘆了口氣,待再次擡眸時,掛起了淡淡的笑容,“上馬車吧,我送你回暉仁宮。”
沐扶夕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慢步走到馬車邊上,紹凡與孫聚同時朝着她伸出了手臂。
“奴才該死。”孫聚見紹凡伸出了手臂,當即垂下了眸子,正想收回自己的手臂,卻是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臂一沉,擡眸,驚訝之中,對上了沐扶夕一雙含笑的眼睛。
“明日紹凡便是帝王,沐扶夕何德何能,敢支撐在紹凡的手臂上登車?”她說着,不再回頭,腳上一個用力,彎腰進了車廂。
孫聚心裡“咯噔”了一下,轉眼朝着紹凡看了去,乾巴巴的嚥了咽口水:“太子,上車吧。”
紹凡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臂半晌,輕輕的點了點頭,掀起袍子,進了車廂。
馬車內,早已由其他的太監烘烤得暖和,沐扶夕側眸望着窗外,一雙平靜的眼,讓人看不出她此刻心裡翻騰的波瀾。
延和公主的話雖然沒有說明,但是她又怎能假裝不知道?
太后這個時候將延和公主請來,還不打算讓延和離開,單是這兩點,她便早應該想到,皇后是想要紹凡娶了延和公主。
畢竟大麗國是與元清聯盟的小國之中,實力最強的一個,如果紹凡當真能與延和連婚,從而讓大麗全心全意鼎力紹凡的話,想必對馬上就要登基的紹凡,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
皇族之中,和親,連婚,本是常事,並不算異聞。
她其實早已做好了承擔這一切的準備,但是不知道爲何,當事到臨頭時,她仍是覺得自己疼痛的難以呼吸。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是她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慢慢平靜,消化……
一陣寒風,吹散了聚集在天空之中的大片雲朵,露出了難得的溫暖陽光,那細碎的陽光,打在她長而翹的睫毛上,是讓人無法忽視的美好。
紹凡看着坐在自己對面,安靜又平和的沐扶夕,柔和的雙眸,泛起了絲絲漣漪,其實他更想她能開口質問自己,甚至是鬧脾氣,但是他知道,她永遠不會,因爲她是沐扶夕。
她總是安靜的站在他的身邊,陪着他共患風雨,靜候陽光,她總是在他需要她的時候,默默陪伴在他的身後,沒有任何怨言與所求。
他不知道,面對這樣無慾無求的她,他能彌補給她些什麼,他只知道,這樣的她,讓他心疼到體無完膚。
“扶夕,延和的事情,是母后的意思。”到了最後,他仍舊是先行開了口,他忍受不了這樣的心疼,就好像,他永遠無法看着沐扶夕,站在他的身後,默默的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其實對於延和的事情,他也是纔剛知道不久,他本想找個機會,好好的和母后談一談,因爲他的江山,不需要用女子來維繫。
但是他沒想到母后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還沒等他騰出功夫,延和便是已經抵達到了皇宮。
沐扶夕微微側眸,看着紹凡那不含一絲雜念和俗氣,溫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的目光,輕輕的笑了:“紹凡,我從沒有想過你的後宮,真的只有我一人。”
她的聲音輕而淡,就像春陽下漾着微波的清澈湖水,令人忍不住浸於其中,又心酸的難以自持。
紹凡的心猛地一緊,急速收縮的瞳孔,讓他連呼吸都跟着疼了起來:“扶夕,難道你以爲我所謂的一人一世一雙人,只是說說而已?”他輕輕的搖着頭,一雙受傷的眸子裡,溫和正在急速的消退着,那漸漸顯露的是,難以抑制的痛。
“紹凡。”沐扶夕直視着他顯露受傷的雙眸,強迫自己拋開一切,努力的表現出平靜,“帝王,從沒有獨寵之說,如何延和的到來,當真能爲你穩固住江山的話,那麼我覺得,你確實應該娶了她。”
“扶夕……”紹凡握緊了袖子下的雙拳,一雙清俊的面龐,慢慢鍍上了一層隱忍的白,“你變了。”
他以爲,愛是唯一的,愛是不可分割的,雖然他從小在滿是女子的後宮之中長大,但是在心裡,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坐擁着三妻四妾。
因爲他始終覺得,萬千女子又如何?都不及他的扶夕一分一寸。
沐扶夕對着他有些泛白的面頰,輕輕的一笑,轉眸繼續朝着窗外看了去,那一一掠過眼前的風景,在她的雙眸之中急速躥梭着,遮掩住了她那快抑制不住的心酸。
她也覺得自己變了,她變得愈發的愛着這個此刻,正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子。
因爲是愈發的愛了,所以她甘願放棄掉自己的任何索取,只站在他的立場上,幫着他考慮問題。
因爲是愈發的愛了,所以她寧願自己假裝淡定,甚至是讓他誤會,也不願表露自己的難受,而阻止了他前行的步伐。
這一切的退讓和隱忍,都是因爲她從一開始便知道,只要紹凡選擇了這一條路,是一條不歸路,而她亦想跟隨,就必須要時刻提醒着自己,懂得一切權宜的取捨,與一切恩寵的避讓。
也許到了現在,她才發現,當初她下定這個決心的時候,自己母親的淚水,是要有多麼的辛酸。
但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這個決定,因爲她沐扶夕,從來不是一個以祈求愛情來存活的女人。
“太子,太子妃,暉仁宮到了。”馬車緩緩停靠,順着車窗,傳來了孫聚小心翼翼的聲音。
沐扶夕慢慢站起了身子,脫下了一直披在自己肩膀上的貂裘大氅,瞥了一眼坐在軟榻上,不知何時拿起書卷,仔細翻閱的紹凡,動了動脣,卻是說不出一個字,在心裡幽幽一嘆,轉身在孫聚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進了暉仁宮的院子。
從昨兒晚上到現在,一直不曾合過眼的孀華,見沐扶夕隻身一人的走了過來,沒等開口,先是紅了眼眶。
“小姐……”溫熱的淚珠,滾過凍僵的面頰,是她激動的渾身顫抖。
“我不是好好的麼,哭什麼。”沐扶夕輕輕的搖了搖頭,想要伸手擦拭掉孀華的淚珠,卻在擡起手時才發現,自己的一雙手,竟無一是完好的。
孀華微微垂眸,見着沐扶夕那因爲熱水而增添新傷的手背,疼的渾身一抽:“小姐,這是怎麼了?昨兒那些刺客究竟是什麼人?膽敢這般傷害小姐?”
“別問了,都過去了。”沐扶夕輕輕搖了下頭,回眸掃了一眼那仍舊停在院子口的馬車,僅是輕輕一撇,便帶着孀華進了前廳。
門外,孫聚見沐扶夕進了前廳,搓了搓自己發冷的身子,走到了馬車窗外,輕輕的道了一聲:“太子,太子妃進去了。”
馬車內,紹凡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轉眼,瞥見了身邊的大氅,伸手慢慢將大氅舉在了自己的面前,修長而圓潤的指尖輕輕掃過那細緻的皮毛,一雙含着萬千思緒的眼,輕輕的合在了一起。
他將那沾染着沐扶夕身上味道的大氅,慢慢放在了自己的鼻息之間,聞着那從大氅上,傳來的淡淡清香,是他不知該如何表達出來的情愫。
扶夕,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和我,永遠相依相伴,相輔一生……
“太子,咱們該去朝殿了。”車廂外,再次傳來了孫聚的聲音。
紹凡微微一愣,待再次睜開雙眸時,一雙平和的眸子,覆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躇定:“走吧。”他淡淡的道。
“是。”
隨着馬車漸漸駛動了起來,他愈發的攥緊了身上的大氅,看着窗外那匆匆掠過的景色,心中凜然而堅硬。
扶夕,如果當真只有站在最高處,才能讓你永遠無憂的跟在我的身邊,那麼我願意,用我的雙手,去打造一片能留得住你的江山。
前廳內,爐子裡的銀炭燒的正旺,孀華正在專心而仔細的,爲沐扶夕處理着手背上的傷口,但聞院子裡,忽然傳來了一聲太監的尖細嗓音。
“皇后娘娘有旨,今晚酉時,請太子去鳳鳴宮用膳——”
孀華一愣,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擡眼朝着沐扶夕看了去,不禁又是一抖,因爲自從跟在沐扶夕的身邊以來,她還從來沒見過沐扶夕露出這種,冰涼而又寒冷的目光。
似要將一切碾碎成片,似想將一切粉碎成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