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孫聚念祖訓的尖細聲音還在持續着,紹凡站在皇后的身邊,本就一顆心無法平靜,當那輛掛着‘墨’字的馬車緩緩停靠在不遠處時,他全身忽然繃緊,恨不得直接衝下高臺。
因爲他比誰都清楚,那馬車裡不但坐着墨王,還有他最無法割捨掉的她……
皇后感覺到身邊紹凡的渾身僵硬,下意識的朝着遠處掃去了一眼,當她看見那停靠在遠處的馬車時,先是垂眸對着臺階下的滿堂春,輕輕點了點頭,隨後,假裝咳嗽的,拉住了紹凡的手臂。
紹凡剛一側目,皇后壓到最低的話語便傳進了耳:“一定要將祭奠大禮走完。”
紹凡一愣,根本不想理會皇后的話,轉眼朝着臺階下的沐自修看去,卻還沒等他與沐自修的目光四目相對,便是感覺自己的手臂再次緊了緊。
“凡兒,你切不可魯莽用事,先帝駕崩,祭奠大禮五個月之內只能舉行一次,如果失去了這次的機會,那麼乾清殿裡面的那把龍椅,就指不定是誰的了,你可以覺得本宮自私,但你卻不能忘記了先帝對你的囑託!”
朝着臺階下望去的眸子,定在了一處,紹凡咬緊牙關,攥緊了袖子下面的雙拳,胸膛劇烈的起伏着,一張溫潤的面龐,白如紙。
慢慢的,他將眸子收了回來,轉眼再次朝着孫聚看了去,一顆心似乎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捏緊到令他窒息。
扶夕,等等我,再等等我……
臺階下的沐自修見另一旁的滿堂春,不斷的給安插在附近的暗衛示意眼神,雖然他不能回頭,但他卻也猜想得到,也許是墨王有了什麼動靜,可是他擡眼朝着紹凡看去時,見紹凡仍舊面色平靜的專心聽着祖訓,不禁心裡泛起了狐疑。
另一邊剛剛安排好一切的滿堂春見了沐自修的樣子,嗤聲一笑,淡淡的道了一聲:“沐侯別緊張,對付墨王,有我們滿氏一族便已足夠。”
沐自修聽聞,轉眼朝着噙着一臉得意笑容的滿堂春看了去,那笑容刺眼的醒目。
他第一次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錯了,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聽女兒的意見去支持太子,而是隻站中立的看着其他人你死我活,也許今日,他便不會有這份被忽視的恥辱,和對女兒的擔憂。
“以喪葬祭祀爲重事,必誠必敬,竭盡孝思,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孫聚尖細的聲音,仍舊在持續着,條條清晰的祖訓,徹響在整個廣安殿的四周。
馬車內,沐扶夕眼睜睜的看着紹凡的視線,從自己的馬車所在轉開,眼睜睜的看着皇后拉住了紹凡的手臂,她雖然心知這一切都是皇后的阻攔,但是不知道爲何,她的心,還是疼了。
順着徹底捲起車簾的車窗望去,她可以清晰的看見附近有許多的暗衛在涌動,和守護在廣安殿前的侍衛騷動,她知道,也許再過不久,廣安殿前的這份安逸,將沉浸在一片的廝殺之中,可能有人會死,也可能有人會傷。
然而現在,她確實什麼都不想多做考慮,只想讓那高臺之上的俊朗身影,朝着她望過來,哪怕他仍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哪怕只是看看她,也是好的……
刺骨的寒風,順着窗子吹進馬車,如刀子一般的打在她的面頰上,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透骨寒冷。
一條羊絨毛毯,忽然攤開在她的面前,還沒等她來得及反應,便是感覺到那毯子裹在了她的身上,隨之而來的溫暖,將她身上的寒冷所覆蓋,擡眼而看,便見着墨王坐回在了軟榻上。
垂眸掃了掃自己身上的毯子,又瞧了瞧墨王所靠着的軟榻,到了這一刻,沐扶夕纔算是明白了過來,原來剛剛墨王一直靠在軟榻上,就是想讓那毯子沾染上他的溫暖。
可是,他爲何要將自己捂熱的毯子,蓋在她的身上?
“我不冷。”她道,伸手就想將毯子還給他。
墨王笑了笑,一邊伸手阻攔下了她的動作,一邊從懷裡抽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如果一會要是有一場廝殺的話,你一定要懂得自保。”
沐扶夕輕輕一笑:“墨王是在說笑話?我身上還存着軟骨散,如何自保?”
墨王並沒有還給沐扶夕以往的慵懶微笑,而是直接從袖子裡拿出了一粒藥丸,放進了茶杯裡,帶藥與茶水徹底的融合,遞給了沐扶夕:“這是解藥,不出一刻鐘,你的內力便會回來。”
“你以爲我會相信你?”
“你沒有選擇。”
“……”沐扶夕看着面前從來沒有此刻認真的墨王,愣住了,垂眸想了半晌,終是接過了茶杯,將茶水盡數倒進了自己的口中。
墨王說的沒有錯,她現在沒有選擇,與其這般軟弱無力的無法自保,不如賭一次相信了他的話。
看着沐扶夕喝盡了茶杯中的茶水,墨王的臉上,洋溢起了一種幸福的微笑,不過這種微笑只存在瞬秒,便消失了下去,因爲在沐扶夕放下茶杯的那一刻,高臺上孫聚的祖訓聲,終於消失了下去。
“動手。”隨着墨王的話音落下,無數暗衛涌進了廣安殿。
早已有所準備的滿堂春見此,當即一聲厲呵,大批的侍衛抽出腰間長刀,將泰安殿前的各個臺階包圍了起來。
下面什麼都不知情的大臣們,慌了神色,紛紛朝着自己的身後看了去,當看見那些如蟻一般翻涌而來的暗衛時,均是嚇得抱頭鼠竄。
高臺上的皇后見此,上前幾步,直接取下了架子上的羅錘,交到了紹凡的手中:“什麼都無需理會,去敲響三聲金羅,只要三聲羅響,這次的祭奠大禮便算是禮成了。”
下面的嘶喊聲,刀槍碰撞之聲,已經交織在了一起,接過皇后手中的羅錘,紹凡卻沒有朝着金羅走去,而是先放眼朝着馬車的方向看了去。
與此同時,馬車內一直盯着高臺上的沐扶夕,終於對視上了紹凡的目光,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身邊的所有寒冷,全都都消散了。
皇后見此,對着紹凡心急催促:“事不宜遲,趕緊去敲響金羅!”
紹凡聽聞,對着遙遠的馬車輕輕動了動脣,才轉身朝着金羅的方向走了去。
馬車內的沐扶夕抿脣而笑,看着那抹永遠溫潤如初的身影,溼潤了眼眶,就算她聽不見他的聲音,也懂得他那脣形的含義。
他說,等我,扶夕……
她輕輕搖頭,滿心溫暖,紹凡,只要你說讓我等你,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天崩地裂,我沐扶夕將會永遠等着你。
廣安殿前的廝殺聲愈演愈烈,無數身影倒在了血泊之中,沐扶夕雖然總是聽聞沐雲白給她描述戰場上的血流成河,但當她第一次親眼所見的時候,還是難免會覺得驚心動魄。
原來人命是那樣的一文不值,原來鮮血可以紅的那般刺目……
雖然是滿堂春先出的兵,但是沐自修已經答應了扶持太子登基,見了這樣的場面,斷然不會袖手旁觀。
沐氏一族和滿氏一族兩大家族力挺着太子,饒是有再多的朝中大臣支持墨王,可論軍力是遠遠比不過這兩大家族的。
沒過多久,穿着黑衣的暗衛便是倒下的多,站着的少了,有過了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廣安殿前的黑衣人,已經所剩無幾了。
那些曾經支持墨王的大臣們見此,均是紛紛站在了支持太子的隊伍之中,開始讓自己的手下,開始幫着兩大家族對付那些黑衣暗衛。
這一刻,沐扶夕是有些同情墨王的,因爲她很清楚,戰爭就是如此,勝者爲王,敗者爲寇,當你已經預定失敗的時候,那麼你失去的便是你的所有,唯一留在你身邊的,只有那再殘忍不過的現實。
然而,當她轉眼朝着對面的墨王看去時,她驚心的發現,親手策劃這場血殺的墨王,竟然在微笑。
沐扶夕看得出來,這種微笑,根本不是因爲慘敗而敷衍的笑,更像是一種終得以解脫的安心微笑。
“咣——咣——咣——”
隨着另一處高臺的三聲銅鑼響徹天際,下面的廝殺,終於停止了下來,不是因爲那些黑衣暗衛被震傻了,而是因爲所有的黑衣暗衛,全部倒在了地上。
“扶夕,你來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吧。”馬車內,墨王忽然開了口,甚至根本不給沐扶夕反應的時間,直接拉着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的她,走下了馬車。
所有的大臣剛剛鬆了一口氣,見墨王拉着沐扶夕走下馬車時,不禁再次提起了氣。
墨王用剛剛給沐扶夕同樣的一把匕首,別在了沐扶夕的脖頸上,然後架着沐扶夕,一步步朝着廣安殿的臺階下走了去。
沐扶夕在墨王的挾持下,走的極慢,等她終是站在廣安殿的臺階下時,一雙鞋子,早已被地面上的鮮血所浸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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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訊而來的賢貴妃帶着自己的婢女站在廣安殿附近的高樓上,眼睜睜的看着墨王挾持着沐扶夕孤立無援,一雙清心寡慾的眸子,逐漸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