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不時傳出一兩聲清朗的大笑。
今天三月十五,是石盟主和幾位知交一年一次聚會。
只要聽主人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賓主交談的一定是愉快。
總管屈長貴,就站在書房門口花棚底下,隨時準備聽候呼喚。
總管,本來就不好乾,一府之內,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兒,都得管到。
當武林盟主的總管,更不簡單,不但石府裡裡外外要他負責,甚至連天下武林,各門各派的事,他都得懂,都得管。
好在屈長貴不論見到什麼人,都以笑臉相迎,一團和氣,不但石府上下的人,對這位屈總管十分敬重,就是江湖各門各派的人,只要和屈總管接觸過,無不對他另眼相看,贊他一聲能幹。
這幾年來,屈總管着實替石盟主做了下少事、也幫了不少的忙。他可以說是石盟主的左右手。
長廊上,正有一對少年男女,緩步走來,他們正在邊走邊說,狀極親密,那正是幹兄妹兩人!
祝淇芬一大早就約了石中英和她同來。
石中英今天穿着十分整齊,身上穿的是梅紅夾袍,粉底薄靴,加上他面如敷粉,劍眉斜飛,星目朱脣,更顯得翩翩少年,俊逸出羣。
祝琪芬自然也刻意修飾,尤其她平時喜歡穿綠色衣衫,但今天卻也換了一身玫瑰紅的衫子,玫瑰紅的百用裙,正好和石中英一個顏色。
這兩人走在一起,真是珠樹瑤花、天生的一對。
屈長貴一眼看到兩人,立即滿臉含笑的趕了上來,拱手道:“在下見過公子,小姐。”
石中英點頭道:“總管早。”
祝淇芬接着問道:“屈總管,乾爹和爹,都在裡面麼?”
屈長貴陪笑道:“在、在,盟主和祝掌門人,都在裡面。”
祝淇芬問道:“還有什麼人。”
屈長貴道:“還有高掌門人、鄧大俠、趙道長、和倥侗的藍掌門人,聽說長江龍門幫的李幫主也要來,只是還沒有到。”
祝淇芬訝然道:“你說的是獨角龍王李夫衍?”
屈長貴道:“是,是,正是李幫主。“
祝淇芬問道:“他來作甚?”
屈長貴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今天是盟主和兩位盟中的護法,一年一歡的聚會,大概他聽到消息。才趕來的。”
祝琪芬道:“大哥,走,咱們進去。”
兩人跨進書房,就看到上首一張紫檀雕花榻上,和兩旁八張椅幾,圍坐着六個人。
華山掌門祝景雲和六合劍石松齡就分坐在上首榻上。
屋中幾人,看到掀簾而入的這一對壁人,不覺呆得一呆!
石松齡含笑道:“英兒、淇兒,你們來的正好,快過來見過幾位伯泊。”
祝琪芬搶着道:“乾爹,女兒都認識。”話聲一落,口中叫了聲:爹。”
翩然朝祝景雲奔了過去。
祝景雲一把樓着他女兒,笑道:“這丫頭完全給盟主嬌縱慣了,當着這許多伯伯面前,一點規矩也沒有。”
這時石中英也跟着走到石松齡身邊,垂手同立。
石松齡含笑道:“這是小兒中英,十年前失足落水,蒙一位採藥的老人救起,幸得不死,前天才回來。”
接着替他一一引見了在坐諸人,坐在榻上右首,身穿銀白長袍,黑鬚飄胸,丰神脫俗的是華山派掌門人祝景雲。
這人不用爹引見,石中英認得出來,他小時候對祝伯伯的印象極深。
第二人是中等身材,年紀不過五旬,已是滿臉皺紋,但一雙眼睛開合之間,卻是精光四射的老者,是八卦掌門人高翔生。
第三人身材矮瘦,面紅似火的是百步神拳鄧錫侯。
第四個頭椎道轡,一身灰佈道裝的老道人,是嶗山風雲子趙玄極。
第五個兩鬢花白,面如重棗的老者,是倥侗派掌門人藍純青。
石中英隨着乃父引見,一一施禮。
風雲子趙玄極呵呵笑道:”恭喜盟主,公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祝景雲含笑道:“中英,你還記得祝伯伯麼?”
石中英恭敬的道:“祝伯伯從小疼愛小侄,小侄怎會忘記?”
祝景雲一雙炯炯目光,只是打量着石中英,不住的點頭道:“不錯,你小時候就聰穎過人,長大了,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將門之子。”
高翔生大笑道:“盟主外號六合劍,劍彌六合,武林無出其右,盟主的公子,自該稱爲小六合劍!”
百步神拳鄧錫侯接口道:“小六合劍,不如稱之爲劍公子的好。”
“好!”風雲子趙玄極附掌道:“好個劍公子,這名稱既響亮,又妥切,哈哈,咱們幾個做伯伯的,沒拿見面禮來,就以這劍公子三字,奉贈公子吧!”
這真合了子隨父貴,石中英一步江湖都未闖過,就得了“劍公子”的雅號。
石松齡連說“不敢”,一面接着道:“小兒初學劍術,怎能當得如此稱謂?”
鄧錫侯道:“公子家學淵源,不出數年,定可嶄露頭角,撇開石兄身爲武林盟主不說,令尊以劍名世。公子還錯得了麼,這劍公子三字,實非公子莫屬。”
祝淇芬一雙盈盈秋波,瞟着石中英,面有喜色,漾起兩個小酒窩,說道:“爹、鄧伯伯替大哥取了劍公子三字,這外號真好聽,那麼女兒呢?女兒是乾爹的乾女兒,自然也該叫劍什麼纔對呀?”
祝景雲大笑道:“你這丫頭,方纔爹說你彼盟主嬌縱慣了,這話沒錯吧?外號是要武林大家公認的、你怎的自己討起封來了?劍什麼?你叫劍丫頭,只怕還不配呢!”
祝琪芬小嘴一順、不依道:“爹,我不來啦!”
石松齡一手持須,含笑道:“對了,滇兒,你前些日子,纏着乾爹,要學‘六合劍法’。乾爹只教了你幾手,就沒時間再教,擱了下來,如今英兒回來了,乾爹昨天已把劍譜交與英兒,你們兄妹正好一起練習。”
祝淇芬想昨天說過:“傳媳不傳女”的話來,一時粉臉暮地飛起兩片紅霞,扭扭頭道:
“女兒纔不想練啦!”
正說之間。只見屈總管屈長貴勿勿走入,躬身道:“啓稟盟主,方纔據報,長江龍門幫李幫主,距咱們莊子,已不到二里了。”
石松齡微微頷首,朝祝景雲相視一笑,站起身道,“諸位請坐,兄弟去去就來。”
一面回頭朝石中英道:“英兒,你在此陪幾位伯父聊聊。”
舉步朝外行去。屈長貴緊隨盟主身後,亦步亦趨的跟去。
祝景雲含笑朝石申英道:“賢侄,別老站着,你也坐下來。”
石中英道:“諸位伯父商前、小侄站着並不累。”
祝淇芬道:“大哥,爹叫你坐,你就坐下來咯,乾爹不在,你就是主人了,別婆婆媽媽地好不?”
祝景雲看了女兒一眼,笑道:“你該跟你大哥學學纔是,你瞧,中英賢侄少年老成,有多斯文,誰像你,野的像脫綴野馬。”
祝淇芬微嬌道:“爹,你就是要稱讚大哥,也別盡編排女兒呀。”
百步神拳鄧錫侯笑道:“祝兄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千金,真是福氣,兄弟倒覺得女孩子也不能太茬弱了,尤其咱們武林兒女,中幗猶勝鬚眉,與其茬弱,倒不如野一點的好。”
祝景雲笑道:鄧兄這麼一說,這丫頭就更振振有詞了,女孩兒家,年紀大起來了,還是文靜些的好,就拿中英賢侄來說,從前兄弟每次到石家莊來,一見到我,他就要從兄弟的膝蓋上往肩頭爬,現在你看文質彬彬,多有禮貌?”
石中英想兒時的情景,祝伯伯確是時常抱着自己坐在他膝蓋上,但自己從未爬過祝泊伯的肩頭。也許自己年紀小的時候爬過,只是事隔多年,已經想不起來了。
祝淇芬道:“爹喜歡大哥,又斯文、又有禮貌,那你就要大哥做你的女兒好了。”
她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不覺“唁”的笑出聲來。
祝景雲微微一笑道:“真是孩子話,你大哥怎能做爲父的女兒;但他將來倒可以做爲父的………
祝淇芬粉臉驟然一紅,沒待爹說下去,搶着說道:”爹這是要收大哥做徒弟了,這樣就好,爹教大哥‘流雲劍法’,女兒跟乾爹學‘六合劍法’,我和大哥不是都可身兼兩家之長麼?”
她自然知道爹要說什麼;但這一接口,就輕輕岔了過去。
祝景雲一手拂着黑鬚,笑:“只要中英賢侄要學,爹還會不肯麼?”
祝淇芬眼睛一亮,欣然道:“真的?”
祝景雲笑道:“爹幾時說了不算的?”
祝淇芬瞟了石中英一眼,喜孜孜的道:“大哥,爹答應傳你‘流雲劍法’了,其實,爹也沒時間教你,這樣吧,從明天起,我教你‘流雲劍法’,你教我‘六合劍法’,咱們交換着練好了。”
華山“流雲劍法”,石中英早就會了。他一直懷疑教自己華山派武學“流雲劍法”和“穿雲指”的那位“師父”,極可能就是祝伯伯,只是聲音不對;但又不敢問,別說當着這許多人,就是隻有祝伯伯一個人,他不敢問。
這是師父再三叮囑的,自己練武一節,即使親若父子,也不能吐露,不準多問,因爲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
爲什麼要守秘密呢?他就一無所知;但師父說的話,總是不會錯的了,不然,他們這九位老人家,爲什麼要花十年工夫,教自己練各門各派的武功呢?
他心中想着,一面望望祝淇芬,紅着臉道:“我才學了幾招,還不如妹子呢,爹方纔不是說過,要我們一起練習?等我學會了‘六合劍’,妹子再教我好了。”
祝淇芬道:“你不學‘流雲劍法’,我也不學‘六合劍法’。”
只聽走廊上傳來石松齡的笑聲,說道:“李兄難得光臨,而且也來的正好,兄弟幾位友好,正在書房裡,大家約定了每年集會一次,趁機敘敘,盤桓上十天半月再走。”
另一個洪亮聲音說道:“兄弟那能有這許多時間耽擱y這不用說,自然是長江龍門幫幫主獨角龍王李天衍了。
石松齡大笑道:“李兄既然來了,那可由不得李兄了,再說,咱們都已漸入老境,朋友愈來愈少,大家還能聚在一起,實在難能可貴之事。”
洪亮聲音道:“盟主說的也是。”
兩人話聲漸近,屈長貴槍在前面,替兩人掀起門簾。
石松齡走到門口,腳一停。擡擡手道:“李兄請。”
洪亮聲音道:“自然盟主先請。”
石松齡爽朗的笑道:“李兄遠來是客,何況還是第一次光臨寒舍,請、請。”
門口出現一個高大人影,洪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兄弟有潛了”。舉步跨入書房。
獨角龍王李天衍,是長江流域首屈一指的龍門幫幫主。也可以說是南七省的總瓢把子,在江湖上,聲望極隆,一言九鼎。
他一步跨進書房,自有他的氣勢,屋內坐着的幾位掌門人,已經紛紛站起身來。
石中英打量來人,只見這位龍門幫主,年約六旬開外,高大身材,腰背微駝,生得眉如臥蠶,目若丹鳳,鼻直口方,紅臉蒼髯,穿着一襲青緞長袍,虎步龍行,威儀懾人。
石松齡貌相清秀,舉止安詳,在先前衆人之間,嚴然是羣龍之首,不失爲武林盟主之尊;但如今和獨角龍王李天衍走在一起,氣魄、風度,全被人家所奪!
一個像八面威風的大將軍!
一個只是落第的秀才罷了!
祝景雲迎上一步,拱手道:“李幫主久違了。”
獨角龍王巨目一掄,呵呵笑道:“原來祝、高二位護法。藍掌門人,鄧兄,趙道兄全在這裡,盛會、盛會,哈哈,無怪主人非要兄弟盤桓些時日再走不可了。”
倥侗掌門藍純青含笑道:’李幫主第一次來,自該盤桓些時日再走了,連兄弟遠處邊唾的人,都要一年一次,兼程趕來呢!”
石松齡連連擡手道:“李兄請上坐。”
原來祝景雲已讓開了上首的坐位。
獨角龍王李天衍如論江湖聲望,並不在六合劍石松齡之下,他略爲謙虛,就在上首賓位落坐,一面拱手道:“諸位老哥,都是一派掌教,這位子兄弟如何能坐?”
他口雖說如何能坐?其實早已坐了下去。
高翔生笑道:“這叫做後來者居上,咱們聽說李幫主要來,早就虛左以待了。”
說話之時,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獨角龍王李天衍目光落到石中英的身上,不覺問道:這位小兄弟,是那一位的高足?”
石松齡忙道:“他是小兒中英。”一面喝道:“英兒還不快來見過李伯父?”
石中英走上一步,作了個長揖道:“小侄叩見李伯父。”
獨角龍王還了一禮,洪笑道:“盟主令郎,果然是家學淵源,武林後起英華,一表人才,凌霄聳壑,他日不可限量。”
石松齡道:“李兄誇獎,小大愧不敢當。”
獨角龍王正容道:“兄弟略諸鑑人之術,自信老眼還不昏花,令郎前程如錦,不出十年,定當名揚天下,雛風情於老鳳聲也。
祝琅芬輕盈走上幾步,檢社道:“李伯伯,侄女替你叩頭,你老看看我如何呢?”
獨角龍王忙道:“姑娘少禮。”
獨角龍王一手持須,呵呵笑道:“祝兄千金,秀外慧中,也是武林中一朵奇葩,哈哈,這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有來不出十年,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石松齡在他說話之時,緩緩從大袖中取出一個信封,朝祝景雲遞了過去,說道:“景雲兄,你看看這封信。”
祝景雲似乎感到意外,問道:“盟主,這是……”
口中問着,已經伸手接了過去。
石松齡笑了笑,並未回答。
祝景雲低頭看去,只見信封上寫着“送呈李幫主親啓石門山石緘”字樣,不覺目光一扣,望着石松齡,奇道:“這是盟主給李幫主的信?”
石松齡點點頭道:“你先看了再說。”
祝景雲依言抽出一張信箋,上首入眼就是一行橫書硃紅小緣:“武林盟主用箋”。
接着八行一筆不苟的正楷,鐵劃銀鉤,字體方正。寫着:”書奉天衍幫主仁兄大人道鑑。腰違仁字,數載於茲,弟碌碌奔馳,覓便無從,致疏箋候,暮雲春樹,企念殊殷,比維威望遠鎮,景福驕臻,局勝卡禱!月之望日,爲至友一年聚之期,茲有要啊,須與閣下面敘磋商,薄具小酌,務冀雲硅光降,弟當掃榻以待,淌荷俯諾,豈僅蓬革增輝已哉,謹此布臆,恕不一一,弟兄石松齡頓首再拜。”
祝景雲看完書信,不覺笑道:“原來李幫主是盟主邀約來的,咱們每年一次小聚,今後有李幫主參加,真是好極了。”
石松齡點點頭道:“咱們一年小聚一次,兄弟當然也歡迎李兄惠臨參加,尤其對南七省的武林同道而言,自是十分需要之事!”
祝景雲身爲一派掌門,江湖經驗,自極豐富,聞言不覺微微一楞,愕然道:“盟主之意,是說……”
他不便說;盟主之意,是說並未邀請李幫主了?因此說到一半,便自住口。
石松齡微笑道:“景雲兄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
祝景雲更覺詫異,說道:“盟主何所指而言?”
“太像了!”
石松齡微微吸了口氣,說道:“就是兄弟本人,也感到真僞莫辨!”
祝景雲聳然動容道:“盟主是說,這封信並非盟主的手筆?”
一他此話一出,在坐衆人莫不齊齊一怔!
江湖上居然會有人假冒盟主名義、去賺獨角龍玉!
大家目光不約而同的朝祝景雲手上那張信箋望去。
石松齡徐徐說道,“此人寫這封信的動機何在,實在令人費解、但這封信、不僅紙張和兄弟平常用的,完全一樣,就是這筆字,也摹仿的極爲神似,幾乎和兄弟寫的難以分辨!”
八卦掌門高翔生臉色微凜,沉哼道:“此人膽敢冒盟主之名、可說膽大妄爲已極,盟主把此事交給兄弟來查辦,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是和武林盟主同時由各門各派公舉出來的兩大護法門派之二。(兩大護法門派,即華山派和八卦門)盟主手下,設立兩大護法門派,即是襄助盟主,協辦武林事宜。
高翔生是八卦門掌門人,只要盟主交辦,他就要展聞偵查。
石松齡點點頭,一面沉吟道:“兄弟懷疑此人,假冒兄弟之名,把李兄賺來,可能有什麼陰謀,此事確實須加以徹查,那就請高兄偏勞吧!”
高翔生道:“兄弟敬領盟主金令。”
祝景雲立即把信封信箋一齊遞給了高翔生。
高翔生仔細的把信箋招好,放入信封之中,揣入懷裡。
獨角龍王皺起濃眉,說道,“兄弟覺得此人把兄弟賺來,必須另有用心,也許敝幫會發生什麼事故,盟主若是別無見教,兄弟還是及早趕回去的好。”
說的也是沒錯,他獨角龍王雄霸長江上下流,威鎮江湖三十年,難免和人結下嫌隙,他身系龍門幫安危,自然放不下心。這叫做事不關己,關已則亂。
石松齡聞言不覺呵呵大笑道:“貴幫高手如雲,威鎮長江,就是李兄不在,又誰敢輕抨虎鬚?李兄難得光降,自該盤桓幾日再走,李兄要是不放心,不妨先修書一封,說明原委,要耿副幫暗中加以注意,高兄偵查此案,並請予以方便,兄弟要屈總管立時專程送去,這樣“李兄總可以放心了吧?”
高翔生接口說道:“盟主說得極是,李幫主難得來一趟,自該多住幾天再走,再說,盟主已把此事交給兄弟查辦,李幫主但請寬心,若是差錯,一切惟兄弟是問。”
祝景雲也插口道:“李幫主修一封信,派人送去,倒是確有必要,順便也可告訴耿副幫主,李幫主要在這裡盤桓幾日,才能回去,好教大家安心。”
獨角龍王一則礙着盟主一再挽留,盛情難卻。二則也覺得幫中高手如雲,副幫主耿承德機智過人,武功極高,就是自己坐鎮幫中,大小事情也有一半是他作主的,想來也不可能會發生什麼意外之事。當下就點頭道:“盟主盛情,兄弟就恭敬不如從命。”
起身走到書案,掌起筆來,寫了一封信。
石松齡舉手擊了兩掌,擡頭叫道:“屈總管。”
屈長貴意了聲:“屬下在。”急步趨入,躬身道:“盟主有何吩咐?”
石松齡拿起獨角龍王的書信,遞了過去,說道:“你立刻派人把這封信送到龍門幫總舵耿副幫主。”
屈長貴雙手接過,應了聲“是”,便自退去。
這時只見一名青衣使女掀簾走入,躬躬身道:“啓稟莊主,花廳上已經擺好席筵,可以開席了。”
石松齡微微頷首,含笑道:“諸位老哥,請到花廳人席了。”
大家跟着紛紛站起。
獨角龍王李天衍呵呵一笑道:“叨擾,叨擾,幾時盟主和諸位老哥駕臨敝幫,也讓兄弟作個東道主纔好。”
祝景雲接着笑道:“李幫主寵邀,兄弟等人那能不去?”
高翔生道:“正是,正是,咱們叨擾了盟主,就全班人馬去叨擾李幫主幾天。”
獨角龍王爲人豪放,一生好客,聞言不覺大是高興,洪笑道:“一言爲定,兄弟能請到盟主和諸位老哥,光臨敝幫,真是兄弟無上榮寵。”
石松齡微微一笑道:“李兄好說、請,請。”
大家互相謙讓了一陣,才步出書房,踏上長廊。
石中英和祝滇芬走在最後,祝淇芬悄悄的道:“大哥,你會不會喝酒?”
石中英搖搖頭道:“我從沒喝過。”
祝淇芬道:“今天這席酒,你是小輩,每個人都得敬酒。”
石中英聳聳肩道:“那我就非喝醉不可。”
石中英真的喝醉了!
他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四平八穩躺在牀上,頭還有點昏,但神智完全清醒過來。
他只記得席終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是爹要總管屈長貴扶着自己回來的。
當然還有祝淇芬的,她好像不放心,一直陪着自己,大概看自己睡着才走的,但在迷糊之中,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上搜索,那也許是夢魘!
自己身上,根本什麼也沒有。
坐起身子,發現牀前一張小几上,還沏了一壺濃茶,他覺得有些口渴,拿起茶壺,湊着嘴,喝了幾口。
茶已經涼了,它有着清新的香氣,也有苦澀的味道;但它卻能解酒。
石中英喝下幾口冰涼的茶水,使他神氣爲之一爽。
擡眼看看窗外,夕陽已斜,差不多是西牌時光。
穿好靴子,舉步走出房門,春嬌就站在門外伺候,看到石中英起來,慌忙躬身道:“公子醒了,小婢給你打洗臉水去。”
石中英一擺手道:“不用了。”
春嬌爲難的道:“這是小姐吩咐的,公子起來了,要小婢小心伺候,給公子準備熱水,洗一把臉……”
石中英舉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笑道:“算了,我想到林中去走走,吸口清鮮空氣,你不用伺候。”
說着,走出小樓,仰天舒了口氣,不覺踏着花間小徑,信步走去。
花林間一片嗽嗽烏聲,這是鳥雀歸巢的時候!
石中英不禁想起了狄谷!
想起了狄谷中翠綠可愛,嗚聲特別清脆的搗藥烏!那裡雖然不是自己的家,但自己是在那裡長大的。
在狄谷的時候,並不覺如何,一旦離開了狄谷,就覺得對它有着一份特別的感情。
如今雖然回到家裡,但一想到狄谷,就使他有無限的留戀,好像這個家,還不如狄谷來的親切。
因爲這個家,一切都使他感到陌生,人、事、和眼前的環境。
母親在自己懂事的時候,就去世了,只有爹,是他最親的人;但當上了武林盟主,終日有許多人找他,許多半,要他處理,無形中,剝奪了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
除了爹,家裡這許多人中,只有一個阿榮伯,是從小帶着他長大的人。他突然想起了阿榮伯,只有自己回來那一天、見到過,這三天來,都沒有看到他的人。
想起阿榮伯,就想立時要去找他。
石中英折回原路,匆匆朝東院門走去。
剛到門口,就見一名園丁,正從裡面走出。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阿榮伯注在那時?正要找人問問,這就腳下一停,間道:“你知道阿榮伯住在那裡麼?”
那園丁聽的一楞,接着陪笑道:“公子問誰?阿榮伯,咱們這裡沒有阿榮伯。”
石中英聽的又好氣,又好笑,阿榮伯是家裡唯一老人,他居然會不知道!
對了,那兩天每個護院的都叫阿榮伯“老管家”,阿榮伯是自己叫的,他怎麼會知道,心念轉動,又道:“我說的就是老管家石榮。”
那園丁“哦”了一聲,道:“公子是說老管家石榮,他就住在後院。”
石中英問道:“後院如何走法?”
那園丁道:“後院,就是在第三進後面。”
石中英點點頭,舉步跨進東院門,循着長廊,往後進走去。
穿過三進院落,他忽然覺得眼前的景物,對他十分熟悉!
這裡是一個很幽僻的小園,十幾棵森森古樹,都是百年以上之物,樹身之大,枝葉離地少說也有三數丈高,圍着一道矮牆。
靠西首有一道角門,牆上爬滿了綠色藤蔓,連這道角門也有一半被藤蔓遮住。
地上草也長得很高,一條通向角門的石板路,也全被叢草所淹沒,好像已有根久沒有人通行了!
這是從前的後院!
偌大一座石家莊院,只有這裡沒有改變,依然保持着十年前的看樣子。
石中英記得小時候,時常和阿榮伯在這裡捉迷藏。
阿榮伯輕功雖然並不高明,自己時常纏着他爬上樹去抓小鳥,他兩手抓了兩隻小烏,從離地三丈高的樹幹上一躍而下,自己就非常羨慕他。
好像除了爹,他的本領,就是天下第二了。
石中英眼前浮起一幕幕兒時的景象,一個人只是怔怔的站着,過了半晌,纔回頭朝角門看去。
他還記得那角門外面,是三間小屋,原是堆置雜物的地方,十年前,就已破舊了;阿榮伯怎會住在那裡面的呢?
他舉步朝角門走去,伸手拉開木門,一排三間小屋,已經呈現在眼前,那和自己小時候看到的,並沒有兩樣。
只是破舊的,更破舊了。
這和前面三進華麗的屋子,簡直不能相比!
前面如果是華廈,那麼這裡只能說是雞籠!
阿榮伯從小追隨着爹,幾十年來,忠心耿耿,一生的歲月;都耗在石家。如今家裡只他一個老人了,爹怎會任令他住在這樣一個聊蔽風雨的小屋子裡?
他心頭感到大是不平,同時也有些激動,口中叫了聲:“阿榮伯。”
腳下不由自主的循着石子小徑,奔了過去。
越過一片菜畦,門是虛掩着。
石中英推門而入,中間是一間隘窄的小客室,黃泥地,除了一張破舊的方桌,一張木凳,邊上靠牆角處,還放着幾把鋤鍬之類的農具。
室中沒有人。
石中英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石府老管家的住的地方!
他呆得一呆,又大聲叫道:“阿榮伯。”
這回,有人答應,那正是阿榮伯的聲音,“誰?是少爺。”
他已經聽出來的是少爺來了,三腳兩步,從屋後奔了出來,雙手在衣上抹了抹,迎着喜道。“唉,真是少爺,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這……裡地方髒得很,少爺……你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他端過僅有的一張凳,用手抹着,、又道:“少爺,你坐。”
石中英並沒有坐。他當然不是爲了凳子髒,一面關切的問道:“阿榮伯,你在做什麼?”
石榮陪着笑道:“天快黑了,老奴一個人在後面做飯,吃過飯,天山黑了,就上牀睡覺。”
石中英頗感意外,問道:”你自己做飯?不跟大夥一起吃麼?”
石榮道:“人老了,貪圖清靜,一個人種種菜,燒兩餐飯,正好打發日子。”
石中英道:“你還種菜?前面菜畦裡的白菜,就是你種的?你這是幹什麼?還要這樣辛苦?”
石榮苦澀的笑了笑道:“這也沒有什麼?老爺就是因爲老奴上了年紀,咱們家裡的事,不用老奴再做,老閒着沒事,這片園地,荒着也是荒着,就種些菜,一個人也夠吃了。吃不完的,還可以醃起來……”
石中英心頭一陣難過,問道:“是爹叫你住到這裡來的?咱們前面不是有很多房屋麼,你也不用住到這裡來呀!再說,你跟了爹這麼多年,就是上了年紀,享享清福,也是應該的。”
石榮目中含了一包淚水,笑着道:“少爺,老奴住在這裡,又有什麼不好?”
石中英道:“阿榮伯,我去跟爹說,你怎麼能住在這裡?你在我們石家,已經辛苦了一輩子;不能再讓你太勞累了。”
石榮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說道:“少爺,你別跟老爺去說,老爺當上了武林盟主,天下武林的大事,已經夠操心的了,老奴這樣很好,有你少爺這樣關心,老奴已經夠高興了。”
石中英道:“阿榮伯,你不是在做飯麼?我跟你進去瞧瞧。”
石榮連忙搖手道:“不,不,後面髒的很,少爺來了,老奴待一會再做,也沒關係。”
石中英道:“不,阿榮伯,我也沒吃飯,我要吃你親手做的菜,我陪你一起吃。”
石榮急道:“那怎麼成?少爺沒用過飯;就快回去。”
石中英道:“不,我要進去看你做飯。”
他沒待石榮說話,舉步往裡就走。
石榮更急,跟在後面道:“少爺,你不能進去,裡面實在太髒了。”
裡面是一間又黑又小的廚房,石榮打掃的雖然乾淨,但仍然是亂糟糟的,土竈上放着一小鍋飯,已經有焦味,竈旁只有一盤炒好的青菜。
菜是他親手中的,自然很新鮮;但卻看不到油。
石中英眼中,突然涌出了淚水,他真沒有想到阿榮泊還是石家的“老管家”,竟然過着如此清苦的生活!
他聲音有些呸咽,說道:“阿榮伯;我一定要跟爹去說,你今天就搬到前面去,我家不能這樣對侍你,我想,你這樣的生活,爹恐怕也不會知道的。你說,“這是誰的主意?”
石榮道:“少爺,快別如此,老奴苦了一點不要緊,少爺回來了,老奴倒正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石中英道:“阿榮伯,你有什麼委屈,只管說。”
石榮笑道:“老奴不是說了麼?老奴年紀雖然老了,還健朗的很,住在這裡,倒也清靜,那有什麼委屈?”
石中英道:“那你告訴我什麼?”
石榮輕吁了口氣,才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從前老爺經常說,要治國,必先齊家,老爺治家一向謹嚴,但自從老爺當了武林盟主,也許外面的事多了,莊上用的人手,也比從前多了許多,這幾年來,笑面虎引進了不少人來,老奴“笑面虎?”
石中英截着他話頭,忍不住問道:“阿榮伯,你說的笑面虎是誰?”
石榮憤慨的道:“還有誰?他終日裡堆着笑臉,不是笑面虎,是什麼?”
石中英明白了,阿榮伯說的笑面虎,自然是總管屈長貴,一面問道:“他爲人如何?”
石榮道:“老奴跟隨老爺這麼多年,江湖上的事兒,老奴也聽的多,看也看的多了,這幾年,咱們莊上……”
“嘿!”一聲森冷的沉嘿,打斷了石榮的話聲。
那聲沉嘿,似是從前面傳進來的。
石榮目光一擡,問道:“是什麼人?”
石中英覺得奇怪,此人居然敢偷聽自己和阿榮伯說話,居然還敢嘿然冷笑。這就接口道:“我出去看看。”
隨着話聲,迅快走了出去。
這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隘厭的小客廳裡,根本沒有人影。
石中英心頭不禁有氣,一個箭步,掠出門外,天色已經有些暗下來,但菜畦間靜悄悄的,依然沒見人影。
那一聲冷嘿,明明有人在屋裡偷聽了阿榮伯的話而發!
那麼人呢?他不可能在一轉眼之間,就去得無影無蹤,你非他會飛!
石中英在狄谷九易名師,十年苦練,他相信此人身法再快,也逃不過自己的眼睛。
他暗暗覺得奇怪,付道:“此人冷笑出聲之後,莫非就躲了起來?”
“但這是爲什麼呢?他既然要躲起來,又何用這聲冷笑?”
他終究經過九位名師的嚴格訓練;江湖經驗縱然不足;但十年之中,從九位師父口中,聽到的事情,可不算少!心頭驚然一動,急忙回身往裡走去,口隨着叫了聲:“阿榮伯。”
石榮沒有作聲,但石中英已經奔進廚房,目光一注,他一顆心,不覺直往下沉!
石榮直挺挺的撲臥在地上,一縷殷紅的鮮血,正從後腦緩緩的流出來。
石中英一下掠到石榮身旁,急忙俯下身去,仔細察看了傷處。
那是一種歹毒的指功所傷!
後腦骨已被洞穿,人已經沒有救了。
石中英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阿榮泊被害,顯然是爲了他要告訴自己一件事,那人怕他說出什麼話來,才殺人滅口。
他噙着兩行淚水,緩緩站起身子,咽聲道:“阿榮伯,是我害了你,我一定會找出兇手來的。”
咬着牙,轉身衝出小屋,一路朝前進奔去。
天色已經昏暗,他一路奔行,沒人看到他的臉色,他臉上神色悲憤激動,鐵青的怕人!
他衝進書房,書房裡燈光明亮,但卻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只有一名伺侯茶水的使女,在那裡打掃,看到石中英,慌忙叫了聲:“公子。”
石中英問道:“爹呢?”
那使女回道:“莊主和幾位貴賓,都在花廳入席了,小蟬方纔聽莊主曾要總管去請公子呢!”
石中英沒待她說完,已經轉身衝出書房、
花廳裡,燈火輝煌,老遠就可聽到獨角龍王李天衍洪亮的笑聲。
總管屈長貴就站在走廊上,老遠就看到石中英,立即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叫道:“公子,方纔……”
他臉上永遠帶着笑臉,難怪石榮叫他“笑面虎”!
石中英沒理他,加快腳步,像一陣風般衝進花廳。
廳上酒筵方開,兩名青衣使女正在執壺斟酒。
祝淇芬坐在下首,她邊上還空着一個位於。她聽到腳步聲,立即站了起來,嬌聲道:
“大哥,你到那裡去了?屈總話說你不在房裡,你坐下來咯!”
石中英根本沒聽祝琪芬的話,他一直走到爹身邊,口中叫了聲:“爹!”
目中突然掛下兩行淚水。
他這舉動,使得席上諸人齊齊爲之一怔。
石松齡手中還拿着酒杯,正準備和倥侗掌門藍純青乾杯,看到石中英神色不好,不覺愕然道:‘英兒。你怎麼了。”
石中英垂淚道:“阿榮伯死了。”
石松齡放下酒杯,注目問道:“阿榮死了?你怎麼知道的?”
石中英道:“孩兒方纔去找阿榮伯,他正在自己做飯”
石松齡訝然道:“不對呀,爲父因他上了年紀,不用做事,阿榮是個懷舊的人,咱們莊上,只有後院沒有改建,他堅持要住在那裡,但他一日三餐,都皇廚房裡送去的。”
石中英憤憤的道:”爹大概還不知道,阿榮伯生潔清苦,不但自己做飯卜而且還要自己種菜,他除了一鍋糙米飯,菜也只有一盤自己種的白菜……”
石松齡不信道:“這不可能,爲父也去看過他,那小園裡有一片空地,他種了菜,爲父還說過他,他說整日沒有事做,種菜、鋤土,可以鬆鬆筋骨,但一日三餐,何用他自己燒?”一面朝屈總管問道:“屈總管;老管家的伙食,是不是大廚房送去的?”
屈長貴連忙回道:“是,是,這些年都是由廚房打雜的姜老七送去的。”
石松齡點點頭,又朝石中英問道:“阿榮是被誰害死的?”
石中英就把當時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他除了沒說出笑面虎的話、其餘都說了實話。
石松齡雙眉微蹩,說道:”他說有活要告訴你,但卻沒有說出來?”
石中英點頭道:“是的,孩兒懷疑這是殺人滅口。”
石松齡持須道:“不會有這麼嚴重,晤,你聽到一聲冷嘿,就趕了出去,那是沒看到兇手是誰了?”
石中英應道:“是。”
石松齡道:“此人敢在咱們石家逞兇,膽子可算不小!”回頭朝祝景雲道:“景雲兄;這裡你代兄弟敬大家幾杯,石榮隨我多年,兄弟要親自去看看。”
祝景雲道:“盟主只管請便。”
石松齡站起身道:“英兒,你隨爲父去。”
祝淇芬跟着站起身來,搶着道:“乾爹,女兒也去。”
石松齡未置可否,當先舉步走了出去。
石中英緊隨着爹的身後,祝淇芬搶了上去,和他走成並肩。
總管屈長貴不待吩咐,跟在三人後面亦步亦趨的相隨而行。
出了花廳,屈長貴從一名莊丁的手中,接過一盞紗燈,在前面引路。大家往後院而來。
家人們看到莊主一臉凝重的朝後進走去,他身後還跟着公子,小姐,一時不知道後進發生了什麼事故?但卻沒有一個敢問。
後院,樹林陰森,一片黝黑!
六合劍石松齡內功精湛,黑夜之中,雙目神光炯炯,又用目光一瞥,不覺皺皺眉道:
“這裡怎麼已有好久沒人打掃?”
屈長貴連忙陪笑道:“是、是、屬下這幾天忙着照料前面,疏於督促,他們就偷懶了,屬下明天就要人來打掃?”
說着,搶前幾步,伸手拉開角門……
石中英記得自己進來之時。這扇門並沒有關,不知是誰關上啊?
跨出角門,就可以看到一片菜畦,和三間小屋,小屋中,已經點上了燈,一扇鬆門,也已合上,燈光是從木格子窗裡透射出來的。
石中英覺得奇怪,忍不住低低的道:“爹,孩兒來的時候,屋裡並沒有燈。”
石松齡只是擺了擺手,並未作聲。
一行人穿過菜畦,很快走到檐下,屈長貴一手提着燈籠,走在前面,左手一推,木門呀然啓開!
這一剎那,石中英不禁怔住了!
那一間隘厭的小客堂裡,桌上點着一盞油菜,燈光雖然不亮,但大家看的清楚!
一個身穿藍布大掛的老蒼頭,正坐在木椅上吃飯!那人不是“老管家”石榮,還有是誰?
他被突然而來的屈總管推開木門,也不由的一怔,急忙放下飯碗,站起身來!
屈長貴推開木門、立即站在邊上、那自然是讓盟主進屋。
石榮一眼看到石松齡。一張滿布皺紋的老臉上,登時現出惶恐之色,連連躬身道:
“是是老爺你…這時候怎麼會到老奴這裡來的。”
石中英好像遇上了鬼魅!
他明明看到阿榮伯倒臥地上,自己仔細的察看過,他後腦是被一種歹毒的指力洞穿,殷紅的鮮血,從耳後流到地上!
人死決不可能復生!他心頭機伶一顫,急步奔了上去。一把抓阿榮肩頭驚喜的叫道:
“阿榮伯,你沒有負傷?”
人活生主的站在面前,他當然不能說“死”。
他雖然沒有江湖經驗;但當他看到阿榮伯後腦被指力洞穿而死的人。依然活着,心頭已經感到事情大有蹊蹺。
他除了悲憤、當然不會有什麼驚喜。因爲他在狄谷曾經跟一位名師學過易容之術,他抓住石榮的肩頭,兩人自然面對着面。
如果此人,經過易容,當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但在他凝注之下,他失望了!
阿榮伯臉上,絲毫找不出易容的痕跡,竟是如假保換的阿榮伯!
石榮被他抓着肩頭,驚異的道:“少爺,你說什麼?老奴負了傷?老奴好好的,怎會負傷?”
連聲音都一點不假!
石中英感到手指冰涼,接着道:“但你……”
石松齡臉色已是和緩下來,看了石中英一眼,攔着話來,含笑道:“阿榮,沒有什麼?
老夫只是帶着他到處走走,經過後院,順便彎過來看看你,哈,你的伙食還好吧?”
目光隨着往桌上看去,桌上放着四菜一湯,和一小桶白飯。
四盤菜看中,當然有魚、有肉,另外兩盤,是小蝦炒蘿蔔,菲黃炒蛋,湯是豆腐湯。
這菜餚並不算壞。
石榮一臉俱是感激之色,說道:“老爺這般關心老奴,真是折煞老奴了,一天三餐,都是大廚房裡送來的,老奴本來說,不用這樣費事,還是老奴自己到廚房去吃好了,但姜老七執意不肯;說是屈總管交待的,他不送來,反而成了階偷懶了。”
這話和屈長貴說的完全吻合。
石松齡含笑點點頭道:“好,飯菜涼了,你吃飯吧!”
他這話自然已有退走之意。
石中英道:“阿榮伯,方纔我來的時侯,你不是自己在做飯麼?”
石榮笑着道:“老奴方纔不是告訴少爺,晚飯還沒送來麼前是老媽子做的飯,後來老爺當了盟主,咱們莊上人手多了,就由大廚房裡做飯,老奴跟隨老爺這麼多年,從沒自已做過飯,少爺一定是聽錯了。”
石中英心中暗道:“阿榮伯明明說他自己做的飯,自己明明親眼看到燒的一小鍋飯,而且聞到飯的焦香,和竈旁他炒好的一碟白菜,難道還會有錯?這一定不對!”
但到了此時,方纔親眼看到的一切,全成了假的,他那裡還能說得出話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石中英自然不信,他不再多說,伸手從屈長貴手裡,接過燈籠,一言不發朝屋後廚房衝了進去。
燈光照下,狹小的廚房裡,自可一目瞭然!
阿榮伯的屍體,當然不見了,連地上那灘血跡。也已沒有留絲毫痕跡。
廚房似乎經過打掃和整理,不但地上乾乾淨淨,就是竈上、桌上,都收撿的十分整潔。
那一鍋飯,那一盤炒好的白菜,此刻都不見了叮土竈上還有些微溫,燒好的只是一壺開水。
這當然不是夢。
事實擺在眼前,使他有口也說不清,但他心裡明白,這是有人佈置的,這人是誰呢?
當然,就是殺害阿榮伯的兇手。
他怕阿榮伯說出他的秘密,才殺以滅口,又怕爹來了,追查真相,才布成了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騙局。
此人能在短短時間中,佈置得不留絲毫破綻,手法可說高明已極!但他們還是留下了漏洞!
這漏洞是什麼?就是自己。他們除非把自己一起除去,否則自己總有揭穿他們秘密的一天。
正在他怔怔出神之際,只聽爹的聲音,已在身後溫和的道:“孩子,咱們回去吧!”
接着一隻溫柔纖小的手,伸了過去,拉着石中英往外走去。
屈長貴迅快從公子手中,接過燈籠,走在前面引路。
石榮彎着腰,一直送出小屋,神色恭謹的道:“老爺、少爺、小姐好走,老奴不送了。”
石中英跟着爹身後,跨出板門,只覺着這小屋、菜畦,竟然變成了陰森詭秘的鬼緘!
平日忠誠勤奮的阿榮,也成了陰森詭秘的勝影,自己找不出一點證據,爹說什麼也不會相信的。
石中英默默的走着,甚至連祝淇芬拉着自己的手,都毫無感覺。
轉角門,他好像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叫道:“爹……”
石松齡藹然道:“孩子,你不會喝酒,以後應該少喝一些,酒能亂性,中午你喝的太猛,也太多了些!”沒待石中英開口,接着道:“淇兒,你陪大哥去,好好休息一回,爲父還得前面去應酬。”
祝淇芬點點頭道:“女兒省得。”她緊傍着石中英,柔聲道:“大哥,我送你回去。”
石松齡先行走了;屈長貴提燈籠,一直把兩人送到涵春閣,才行退去。
兩人回到房裡,祝滇芬柔順的道:“大哥,你還是躺一會吧!”
石中英睜大雙目,說道:“你當真我酒還沒醒?”
祝淇芬一雙清澈如水的目光,望着他,婉然道:“但你…”
她目光之中,含着憐惜之色,只說了兩個字;就沒說下去。
石中英自然知道,她想說:“但你明明醉的很厲害,不然怎會發生這樣的事?只有酒醉的人,纔會有這樣的錯覺。”
她沒有說下去,是爲了不願刺激自己。
春嬌很炔就了沏一壺濃茶送來,放到几上,很識趣的悄然退走。
祝淇芬拿了一個白瓷茶盞,親自倒了一盞茶,送到石中英手中,柔聲道:“大哥,你喝一口熱茶,也許會好些。”
她一直認爲他酒還沒醒。
這也難怪,一個正常的人,決不會有這般奇怪的舉動,不用說,這自然是酒精在作怪!
因此,她要親自陪着他,伺候的很小心、很周到、也很溫柔體貼。
石中英接過茶盞,感動的道,“妹子,謝謝你。”
祝淇芬婉然笑道:“不用謝,大哥,我看你還是去躺一會的好。”
石中英緩緩的喝了兩口茶,心情果然隨着平靜下來,笑了笑道:“我不累;妹子,你到前面去吧!”
祝琪芬道:“我吃不下了,還去則甚?”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偏着頭問道:
“大哥,你餓不餓?”
石中英自然餓了,點點頭道:“好像有些餓。”
祝棋芬翩然站了起來,說道:“我要春嬌到廚房裡去給你弄些吃的東西來。”不待石中英開口,走到房門,嬌聲叫道:“春嬌。”
春嬌應道:“小姐,你有什麼吩咐?”
祝琪芬道:“你到廚房裡去,給大哥弄些吃的東西來,要快些。”
春嬌答應一聲,轉身往外行去。
石中英手中還拿着那盞茶,只是怔怔的望着地板發呆。地板是黃漆的,光可鑑人!
窗簾在吹動着,雖是暮春時節,吹進的晚風,還是有生寒意。
祝淇芬輕悄的站起身,走近窗下,關上了東首兩房窗參;輕輕的拉上窗簾,然後又回到原來的椅子上坐下。
她似是爲了使石中英能夠寧靜下來,他沒開口,她也沒說話,只是默默的陪着他。
她真像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陪伴着丈夫一樣。
她當然不會是長舌婦,常在丈夫心煩的時候,碟碟不休。
她本來是個又嬌刁,又活潑、又帶着些稚氣的少女,滿心都是好奇;但這回她卻沉靜得有如少婦。
她並沒有追問,他爲什麼會有這種離奇的想法?奇特的舉動?那是因爲她知道他喝醉了還沒清醒。
一個人酒醉之後,往往會神志恍惚,做出連他自己都莫名奇妙的事來。
她自然不問的好,讓他好好的休息一回。
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才劃破沉寂!
春嬌提着一個食盒進來,放到一張桌上,打開食盒,端出四碟精美的菜餚,和一鍋熱氣騰騰的雞絲麪。放到牙著、瓷瓶,裝了一碗麪,才欠欠身道:“公子,面來了,快趁熱吃吧。”
石中英站起身,走到小桌旁坐下,回頭道:“妹子,你餓不餓?”
祝淇芬嫣然笑道:“我纔不餓呢,你快吃吧!”
石中英也不多說,自顧自把一碗麪吃了。
春嬌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說道:“公子,小婢給你再添一碗。”
石中英放下著子,搖搖頭道:“不用了。”
春嬌趕忙送上一條熱面中來。
祝淇芬站起身道:“大哥,你早些休息了,我該走啦!”
石中英臉上確實有些倦容,又打了個呵欠,但他用手遮着張開的嘴,一面說道:“不要緊,我還不想睡,妹子坐一會再走不遲。”
祝琪芬眨動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笑道:“瞧你,嘴裡說不睡,一連就打了兩個呵欠,還當我沒看到麼?好啦,還是早些睡吧!我要走了。”
說完,翩然朝門外走去。
春嬌收起食盒,過去替石中英鋪好錦被,然後又去關上了南首的兩扇落地長門,放下簾幕r
石中英打着呵欠,揮揮手道:“好了,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去睡吧!”
春嬌福了福道:“公子晚安,小婢那就告退了。”
轉身退出,隨手關上了房門。
石中英過去閂上了門閂,脫下長衫,一口吹熄了燈,就在牀上盤膝坐走,閉目調息。
他豈會真的如此想睡,連打着呵欠?那隻不過好讓祝淇芬早些離去罷了!
阿榮伯遇害,是自己親眼目睹之事,對方縱然巧妙的掩飾過去。爹和淇芬縱然認爲是自己喝醉了酒,尚未清醒,但他自己心裡明白,他沒有醉。
這是一件毫無疑問的殺人滅口之事。
就算死的不是阿榮,這件事發生在自己家裡,他也要查個水落石出!何況還有阿榮伯要說沒有說出來的事,其中似乎別有隱秘。
正因爲爹是當今武林盟主,這件隱秘之事,又發生在自己家裡,那人又怕阿榮伯說出來,不惜殺人滅口,就顯得事情不同尋常,說不定其中隱藏着某種陰謀。這一陰謀,不是對爹不利,就是和武林中某一件事有關。
石中英坐在牀上,但覺思潮起伏,自然靜不下心來。他當然也用不着真的靜下心來調息,他只是坐在牀上等待時間而已!
此時花廳裡酒席縱然已經完畢;但爹和幾位老朋友,可能還論茗聊天。
自己的行動,自然愈隱秘愈好,不能讓人家發現,更不能驚動爹,那麼此時還不能出去。
一個心裡有事的人,坐在牀上,眼巴巴的從二更不到。一直坐到三更,這本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但他終於耐着心等到了!
遠處不是傳來三記更鐘?
“是時候了!”
石中英一躍而起,輕悄的落到地上,一個箭步,掠近東首窗下,輕輕推開半扇窗戶,身形一弓,很快穿窗而去,又輕輕的掩上了窗門。目光朝四外一掃,便自長身撲起,快得如同閃電,一下就隱入花林之間。
此刻已是半夜;更深入猙,但東院門並沒有關,那是通向正宅必經之路。
東院門外,雖是一片山坡,但因爲這一帶景色宜人,因地制宜,在花林中建了幾棟精舍,作爲來賓居住之所(石中英住的涵春閣,原是專爲華山掌門人祝景雲準備的)今天來的賓客,佛了祝景雲住在爹書房裡,其餘的人,自然全都安頓在幾處精舍之中。
東院門距離書房最近,自然也不能關了。
石中英知道,要去後院,只有兩條路:一是由東院門穿過三進正宅,這當然不能走,此刻雖是子夜;每一進院落,可能都有護院的人。
第二條路,那就是從山坡上去,繞過莊院,到了後院牆外,再越牆進去,這樣就不虞被人發現。
主意既定、就循着花林間的小路行去。爲了小心起見,他仍然藉着樹林掩蔽,一路耳目並用,絲毫不敢疏忽。
這原是他自己的家,本來用不着如此小心。但他是爲了進行調查阿榮伯被害之事而去,對方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移屍滅跡,做得不留半點破綻,足見不是一人所爲,而且他們可能有一夥人。
自己不知對方底細,行動當然越隱秘越好。打草驚蛇,反而會使他們提高警覺。
石中英一路耳目並用,小心行進,老實說,他在狄谷九易名師,十年苦練,在他進行之中,三丈之內,別說是人,就是飛花落葉,也瞞不過他的耳朵,但就在他閃入一條盤行山腳的岔路之際,忽然聽到從遠處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之聲。
這腳步聲少說也在八九丈以外,聽聲音當在兩人以上,而且走的極快,不過轉眼工夫,已經到了五丈來遠。
石中英本已閃入岔路,此時很快閃到一棵樹後,藉着暗影,隱住身子,正待舉目看去!
石中英聽得出來,這是八卦門掌門人高翔生的聲音。
第一個人正是,總管屈長貴,他走在前面,自然是領路了。
第二個果然是八門的掌門人高翔生!
第三個人;身材高大,頭戴着黑色氈笠,而垂黑紗,身、上穿着一件黑袍,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
此人一身裝束,就使人有詭異之感。
石中英心頭不禁暗暗一動,付道:“他們莫非…”
他無暇多想,急忙閃出岔路,遠遠尾隨着三人身後,跟了下去。
走沒多久、前面三人,折入另一條小徑。
這條小徑,斜斜向上,隔着一條小溪,迎面一片松林之間,隱綽綽出現了一幢樓字。
石中英曾聽祝琪芬說過,松林間的一座樓字,叫做“聽濤樓”,四周都是百年以上的老鬆。
就在前面三人走迎溪之際,忽然從溪邊一株大樹上,飄落一條黑影。只要看到他落下的身法,此人一身武功,已是江湖一流身手!
走在前面的總管屈長貴腳下一停,壓低聲音問道:“如何了?”
那人也以極低的聲音答道:“沒有動靜,他好像已經睡了”
屈長貴一揮手道:“走。”
四人輕快的從一條小石橋上行了過去。
他們說的雖輕,但石中英藉着樹林暗影,已經悄悄掩近,自然全聽到了。心中愈覺驚疑,暗暗忖道:“這聽濤樓上,住的不知是誰?高翔生,屈長貴不知有何圖謀?”
心念轉動,立即施展輕功,越過小溪,避開正面,一路穿林而入,搶在四人前面,掠上山腰一片平臺的側面,再繞到聽濤樓後面。
這時一陣輕快的腳步,已從前面石級,走上平臺,到了聽濤樓的前面。
只聽屈長貴的聲音,在樓外叫道:“桂香。”
接着燈光亮處,一名青衣使女啓開而出,看到總管,立即躬身道:“小婢見過總管。”
屈長貴一擺手,昂首朝裡行去。
高翔生和頭戴氈笠的黑衣人,舉步跟着走入。
只有最後一個身穿天青勁裝的護院漢子,站在門口,沒跟進去。
石中英輕悄悄的縱身躍上屋檐,掩近後窗。
只聽樓梯響起一陣腳步之聲,那是三人已經上樓,一齊進入中間一間起居室。(樓上共有三間)
接着但聽那青衣使女的聲音,用手輕輕叩左首房門,說道:”李幫主,屈總管求見。”
石中英暗道:“原來這裡住的是龍門幫李幫主。”
他因那使女叩的是左首房門,立即左首一個窗戶移去。
身形堪堪蹲下,就聽獨角龍玉的聲音“哦”了一聲,說道:“請進。”
青衣使女推門而入,先行點起了几上燈燭。
石中英因兩扇板窗業已關起,(從前的窗戶,外面是兩扇木板窗,裡面纔是糊紙的花格子窗)暗凝指力,在木板窗上點了一個小孔,湊着眼睛,朝裡看去。
只見房中擺設精緻,獨角龍王身披青緞長袍,站在牀前。
總管屈長貴躬着身,一臉堆笑的趨了進來,連連拱手道:“驚擾幫主了。”
獨角龍王點點頭道:“屈總管好說,不知總管深夜而來、有何見教?”
屈長貴連說“不敢”,接着道:“在下是陪同高掌門人來的。”
獨角龍王聽的一怔,急忙問道:“高掌門人現在那裡?”
屈長貴道:“就在外面一間。”——
文學殿堂赤雷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