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本名和在外界的身份,姑且不提,便從你入了這東女城開始明說。”
“你入了黑牢,發覺內力被封禁,憑藉自己的武功逃出牢去,陰差陽錯,被甄家家主發現,隨後便被她帶回府中。其後,你從甄起處得到了離開的線索,但是甄起卻不願放你離開。你溜出甄府去,在大典之後尋到了世子,我猜測,你在那裡只是得知了聖水,卻並未見到,更談不上得到。”
“而後應是甄起設局,將你打入黑牢,又裝作善良前去救你,這件事恐怕鬧得滿城風雨,因此從此,你出門愈發困難,甄起察覺到你尚未死心,故而對你極盡折磨,其實……不過是想留住你。”
一旁,柳長吟冷哼一聲,並未承認,卻也不曾否認。
“我若是未猜錯,甄起聽你說是筋脈被封之事,便刻意那些用具損傷了你的筋脈穴道,想以此斷了你的念頭,你因此只能靠這藥保全身體,恢復不了內力,也因此恨透了她。”
“你應當本就是習醫術、蠱術之人,久而久之,你取到了貞潔泉水,估摸着,是在行房事的時候,用蠱術暫時控制了甄起,摸索着配出了藥片來,一次又一次地用甄家家奴試藥,最終研製出了這個藥片,當然,我猜測,那個力大無窮的甄家僕從,也是你的手筆。”玉辭沉聲說着,面上無波無瀾,最終,揚脣一笑。
“但是配出藥後,你卻發現自己的筋脈已然被甄起毀了,恢復不了內力,這藥頂多是做保養身體之用,再後來,甄起被暗中逮捕,你易容爲阮陽,自己前去投靠烈氏,便有了其後種種,由於你本是外界之人,那天早晨,你察覺到了在房頂上的笑笑,匆忙控制了甄起,化作阮陽引開了她,之後又在房中上演了一出假死。”
“其後,你慫恿笑笑打入烈氏內部,也操縱甄起從中作梗,並且將我二人的來歷身份,甄氏謀反的意圖悉數告知了烈氏,又在這邊操縱甄起設下天羅地網……”
柳長吟聞言,眸中閃過一絲冷光,兀自攥緊了拳。
“一石二鳥之計,你的目的恐怕不僅僅是報復甄起,而是坐山觀虎鬥,操縱這整個東女城。”玉辭豈會管他的寒光,只是悠悠然說着。
柳長吟聞言,嘴角一勾,擊掌道:“不錯,不錯,玉公子說對了八成,真真是高手。”
他泰然自若,笑得不可捉摸,又道:“玉公子猜到了一切,卻唯獨忘了你二人之事,我不會讓任何在我之後來到此處的人——活着返回外界。”
這東女城之人不習內力之事,他只能在此處稱雄,一旦出去,筋脈已廢,就會成爲徹頭徹尾的廢人,若是柳氏發生變故,他便無路可走!
玉辭一笑,卻見柳長吟陡然一揮手,周遭便忽而躍出許多高大的女子,皆是操持着兵刃,虎視眈眈,磨刀霍霍。
他立在這一圈人的正中,卻依舊泰然自若,廣袖輕揚。
“玉公子,我的藥雖好,但也絕非是用過即好,便是最快,也許等上幾個時辰——如今,你可算是自投羅網。”柳長吟一笑,也不多說,只是轉過身去,對四下的僕從吩咐着:“動手罷。”
那四下的僕從遵命衝上前去,重重圍住了玉辭,揮起刀槍便襲上前去。
玉辭從袖中取了那冰玉杖來,斬開撲上來的幾個僕從,身法甚爲靈動,忽又身形一掠立在一旁,笑道:“傅正君,這一切,你可是聽明白了?”
柳長吟一愣,驟然回過頭去,卻見院落門口,傅滄一襲白衣,冷着臉拂袖而出,身後隨着不少人手——他本是傅家唯一的嫡子,同玉辭交談一番,又想起妻主奇怪的表現,勉強應下,便去傅家請了人手,打算觀勢而動。
此番,柳長吟已然親口承認了自己的作爲,傅滄聽來,只覺得荒謬又寒冷。
“柳長吟,妻主待你不薄,自己來此,心心念念皆是你,我爲正君,見你行爲端正,只是念着返家,也知自己當仁德賢惠,不當斤斤計較,誰知你竟會有這般歹毒的心腸,加害妻主!”傅滄鐵着臉,一字一句皆是從牙縫中擠出。
柳長吟冷笑,看着他身後的人丁,卻是毫不畏懼——此時,他喚來的僕從,皆是自己的親信,身上也埋了他的蠱,便是傅滄是正君,她們也絕不可能背叛自己。
“傅滄,你知道什麼?!在你眼裡是眷顧,在我眼裡卻是折磨!自我來此,一次被她陷害入獄,連續五日,數次將我手腳捆綁在那鐵栓之上,以銀針、玉尺、長鞭極盡侮辱,以銀針刺我穴道,毀我筋脈,將我變成了一個廢人!你若歡喜這眷顧,便你自己收受去罷!”
傅滄冷冷瞧他一眼:“加入甄府,便當守爲夫之道;妻主受制於你,傅某身爲正君,自也有疏忽不當之處,今日,便由我來代替她處理你罷。”
說着,不由柳長吟多言,傅滄將手在空中一擺,傅氏的家僕便揮刀而上。
“攔住他們!除掉那個用玉杖的玄衣公子!”柳長吟見那邊氣勢洶洶,後退一步。
說着,他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一張臉皮,向面上一覆,四下按壓緊實,又散開了那一頭的長髮,再轉過身來,真真便是玉辭的模樣。
玉辭見柳長吟笑得猙獰,讓那些僕從困住他,自己拂袖而走,雖是想要衝上前去,但無奈周遭的女子皆是揮刀砍來,他掙脫不開,只能揮起冰玉杖,只盼着能快些料理清楚。
柳長吟向口中塞了兩片藥,一路疾行出了甄府,卻只見一個身影行如疾風,已然到了自己面前,她身上染了些許血色,見了他,停在他面前瞪大了眼睛:“……美人兒?”
柳長吟脣角一揚,心道真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微微垂眸,看着面前的東風笑:“笑笑。”
東風笑幾步衝到他面前,只是淺淺打量他一眼,便擡手拽住他的右臂,撩開袖子來,凝眸瞧着他腕上的貞潔印子,低聲問道:“可是將一切都處理好了?”
柳長吟一笑:“自是處理好了,這甄府之人甚是好對付,現在,我們也該回去了。”見她盯着他的印子,又笑:“放心,一會兒這印子便會消失。”
東風笑頷首,仔細瞧着他:“你可還好?若是無恙,我們便回去,莫要讓世子等得急了。”
柳長吟本是裝出一副平淡的面色,聞言卻是一驚——世子?!
難不成說,他們已經向世子尋到了離開的方法,如今她拽着自己,便是要回到外界?!
不成,去不得!
可如今她執着他的手臂,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然覺得她的手分外得涼,那涼氣透過衣裳直刺肌膚,深入骨骼,弄得他渾身發涼,只覺面前的女子像是個冷冰冰的屍體。
柳長吟越想越害怕,只覺這體溫不像是常人所有,驟然停下腳步來,想要將手臂從她手中抽回,支支吾吾:“笑笑,現在不能走。”
東風笑一愣,回過頭去瞧着他,一手牽着他,令一手不着痕跡地攥緊了槍,眸光一閃:“爲何不走?宮中起了火,甄氏也危機四伏,現在不走,難不成要坐以待斃?”說着,她微微垂眸,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異色,不再多說,她空出一條手臂來半環住他的腰,一邊腳一點地飛身躍起,一邊側過頭去,揚起脣角湊近他的頸項。
這一來,可是嚇壞了柳長吟。
東風笑只覺得他的身體劇烈地一抖,竟還下意識地向外側掙脫去,東風笑察覺到他在周身顫抖,卻依舊不撒手,脣角的弧度分外玩味,終於一躍落回地面,卻是手一用力將他逼到牆角,低下頭去,再度湊近他的頸項。
柳長吟一愣,平日裡瞧着東風笑,只覺得她是個一身英氣的漂亮丫頭,如今她湊近他,他才察覺到,這女子周身攏着一股寒氣,她的指尖也是冰涼,忽而想着:莫不是,他是假玉公子,面前的,也是假的北笑——這個北笑,如同索命的寒屍!
她手中的涼氣似是能穿透衣衫,柳長吟身子一抖,壓低了聲音:“你、你……”
他咬了咬牙,攏在袖中的手一抖,竟攥緊了短匕向着東風笑的後心狠狠刺去……
另一邊,玉辭一手執着冰玉杖,身上濺血,疾步向甄府外趕去,身後依舊是一片廝殺,他的內力並未恢復完好,還用不得輕功,只能一路拐拐繞繞,到了門口,走出幾步去,卻見東風笑半蹲在地上,一手方纔拽下一張人面,一手支着血纓槍,地上盡是血水。
柳長吟的假面被她生生拽了下來,此時他癱倒在牆角,雙目圓瞪,手中攥着個短匕,已然沒了聲息。
聽見腳步聲,東風笑陡然轉過身去,她一起身,手臂一揚,將血纓槍從柳長吟的身體裡狠狠抽了出來,柳長吟的身子一個痙攣,滑向一側沒了聲息。
東風笑反手收了槍,瞧着他立在不遠處,忽而一勾脣,張開雙臂:“美人兒,過來。”
心下忽而明白,復生之後,許也只有他,肯默默暖着自己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