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均道:“已無性命之憂,再服了藥,過些日子,應就能大好了。”說着,拿了草藥,轉身忙着熬藥去了。
東風笑拱手道:“麻煩先生了。”又回身來瞧着這男子,忽然問道:“你可還好?”
這男子嘴脣揚了揚,道:“多謝副帥救命之恩,不妨事了。”
東風笑點點頭,隨手執起一旁他的戰甲,沉聲道:“看你這戰甲,怎會跑到這裡來。”
男子閉了眸,輕輕搖了搖頭道:“在下名爲楚墨,本是破甲軍的一名校尉,是顧帥的手下,越城一戰受傷被俘,被那些蠻子們帶回軍中,前些日子終於逃了出來,半路卻體力不支,幸而遇見了副帥。”
東風笑用手擦着那鐵甲上的血跡,並不看他,只道:“不必言謝,若不是你敢從營裡逃出,我也救不着你,可惜破甲副營去此甚遠,這些日子我軍也無撤軍之意,你傷又未好,不妨便在此處多留上些時候。”
楚墨聞言忙支起身子來,拱手道:“那便多謝副帥了,楚墨便是赴湯蹈火,也要報副帥救命之恩!”
東風笑揚脣,見他身上纏着不少繃帶,傷痕累累卻依舊堅持起身的模樣,心下一動,探出手去扶他躺下,只是輕聲道了一句:“不妨事的,你先好生歇息罷。”
她原本剛毅無比,冷若堅冰的眸子裡,難得地閃過了一絲溫柔,卻是轉瞬即逝。
她隨手爲他壓了壓上衾被,放回那破甲軍的鐵甲,繼而轉過身去,舉步離開。
楚墨脣角勾起,微微閉了眸,不知是否在看她,聲音很輕:“副帥年方二八,竟能驚豔如此,楚墨只懊悔自己無能,無緣伴卿海角天涯……”
東風笑聞言一愣,腳步一緩,不知自己可是幻聽了幾句,眉眼間卻也帶着幾分笑意,脣角微漾,她停了停,終於又舉步離開。
她本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年華正好,偏逢他枝頭拈花。他屢屢有意、無意的撩撥,讓這從未經歷過情事的丫頭,莫名地心起波瀾,她不顧她是堂堂副帥,而他只是破甲軍的一名校尉,便已將芳心予他。
便這般,由他陪着,度過了這或短或長的一年。
職位低又如何呢?在她眼中,他堅毅,勇敢,果斷,有情義,懂擔當。
她記得,那日大漠狼煙,他將她護在懷裡,鐵甲是冷的,他的懷抱卻暖:
“副帥,你可願信我?”
她一愣,凝眉看他,卻見他薄脣輕啓,他的聲音如同呢喃。
她感受着他溫熱的手,輕輕拂過自己的面頰,他在自己的額上落下一個吻。
“副帥,你可肯信我,陪你伴你,愛你護你,待這狼煙漸息,許你四海爲家,海角天涯?”
她一笑,倚在他懷裡點頭,任憑他用脣輕蹭她的鬢髮,粗糙卻又溫柔,彷彿溫順的幼馬。
後來,她才明瞭,所謂男人的誓言,可真可假;所謂信誓旦旦,其後便是不思其反。
那日。
血纓軍的軍營裡,烈火熊熊,血光如霞。
她,堂堂血纓軍副帥東風笑,十歲從軍,十四爲帥,如今竟渾身無力,跌坐在地,自己昔日的兄弟們,有的,被敵軍殺死,有的,被烈火燒灼……
一旁,嶽谷仰面而倒,雙目圓瞪,滿臉鮮血,真真是死不瞑目。
她狠狠地咬了脣,攥了一旁的血纓槍,一對眸子盡是通紅。
可她站不起身來,方纔的酒裡下了迷魂藥,若不是她靠內力苦苦支持,恐怕連這血纓狼槍也拿不住,只能躺倒在地,任人宰割。
她咬脣出血,擡起頭來,看向對面,那火光裡,那一對摟抱而行的人。
楚墨用他健壯的手臂摟着一旁柔若無骨的豐彩兒,豐彩兒則探出纖瘦雙臂來,環在他精瘦卻又有力的腰上。
東風笑苦笑,她又豈會瞧不見,楚墨一手摟着豐彩兒,一手,拿着一柄黑雲長刀——那是南喬的戰刀,那是敵軍的戰刀!
她只能怒瞪雙目,低沉着聲音,發出嘶啞的,自嘲的笑聲。
可笑你東風笑,白白英明半載,自詡巾幗英雄,竟栽於情字,着了這等奸邪之徒的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