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玉辭看着看着,東風笑的睫毛卻抖了一抖,隨即竟是迷迷糊糊地張開眼來。
她方纔擡了眼,便看着面前是一片結實漂亮的胸膛,向上是挺立分明的鎖骨,而她的左半張臉……就緊緊貼在這溫熱的胸膛上。
東風笑一愣,下意識地向外移了移,擡眼又是一瞧——卻恰好對上玉辭那對眼睛。
“唔……你……”畢竟他不是他,東風笑遲疑了一下,有些尷尬。
玉辭看她一眼,有些不自然地側過頭去:“先……先把手鬆開。”
東風笑聞聲一驚,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卻瞧見自己擡手緊緊拽着他的衣衫,竟是拽得衣裳滑落到肩胛處,那挺立的鎖骨彷彿在控訴着她方纔無知無覺下的罪行。
尷尬笑了笑,施施然鬆開手來,又彷彿無意識地向外挪了挪,想要支起身子來。
可是轉瞬間她擡手扶到地面,便意識到事情不對——在她察覺着,這地面,竟然是有些熱乎的!
東風笑一愣——這地面自然不會是熱的,難不成,如今的她,比這地面還要涼?!
東風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只覺得寒冷的氣息從血液裡、骨骼裡向外滲透着。
那如今自己爲何能醒過來呢?
‘迴光返照’四個字生生闖入了東風笑的腦海裡。
她忽而回過頭去,看了看坐在一旁瞧着她、卻是一言未發的玉辭,她看着他那對眼睛,忽而狠狠咬住了脣角。
從衣襟裡飛快地取了個小罐子出來,那罐子裡面,玲瓏的只有一粒白色的藥丸。
東風笑執着這個小罐子,擡起手臂來遞給他。
“我大概走不出這座山了,解藥,給你。”東風笑啓口說着,面不改色。
玉辭愣了一愣,顰了顰眉看着她,她的模樣,彷彿是久經生死之事以至於看淡了。
“爲何?”他啓口問着,卻是不接。
“我大概出了些狀況,從骨子裡冷,不管幹不干你的事,你都要活着回去。”東風笑笑了笑,又將這解藥向前遞了遞。
玉辭垂下眼來,看着這白色的藥丸在小罐子裡面來回轉動,漸漸停歇。
末了擡起手來,輕巧執起這罐子來。
東風笑看着他,眉眼裡光華一閃:“等你走出去,就當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只是……”
她遲疑了一二,玉辭擡起頭來對上她的目光。
“只是,能不能求你……留下來,再多陪我一會兒……”
東風笑的聲音越來越低,她不想拖累他,可是,她真的想多看看他啊。
她好想讓他,裝作以前的那個他的樣子,在這末路之時陪着她,可惜了,她說不出口。
而玉辭只是顰眉瞧着她,未發一言。
“不會很久,估計也沒有多長時間了,真的……你看,現在我已經比這地面都涼了,沒有多久了。”東風笑勉強揚了揚脣,終她一生,都不曾這般可憐兮兮、低聲下氣地求過人。
可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機會了罷。
東風笑記得,小時候孃親曾經告訴她,上一世葬你的人,便是來世你嫁的人。
這因因果果,因緣聚散,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玉辭眸光閃了閃,忽而擡手,生生將這帶着解藥的罐子丟到了一側的火把之中!
東風笑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卻只聽他簡單地說着:“對我而言,潛伏的毒藥不過是糖丸,所有的毒,三日之內殺不死我,便會在我的身體裡消失殆盡。”
東風笑苦笑一聲,手臂一垂,低下頭去,只覺得自己分外狼狽。
——是啊,哪還有什麼要挾,什麼籌碼。
如今她的要求,彷彿是在懇求他施捨於她。
這一瞬間,她那一直以來的高傲,彷彿重重地跌落入了塵埃。
“是我的可笑了。”她揚了揚脣,冰涼的手撫在地面上,這冰涼的地也不及她的冷。
“聽我講個故事吧,講完這個故事你便走,不會很久。”
東風笑眼圈一紅,低着頭,啞着嗓子說着。
她想,把昔日他和她的故事,講給他聽。
哪怕他將這當成一個笑話也好。
那些回憶是她自始至終最爲珍視的東西,如今他忘記了,如若……如若她再死去,那些記憶,便真的死了。
那邊,玉辭卻是一聲也不吭。
東風笑也不看他,只是兀自低着頭,在她覺得,手下的地面,竟是愈發得熱了。
眼皮也再度變得沉重無比,迷迷糊糊地彷彿大限將至。
“有一個、很傻很傻的女孩,她被人害死了……”東風笑咬了咬牙,聲音很沉很沉。
“可陰差陽錯又撿了一條命,她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個玄衣男子,他就立在她身後。”
“他很冷漠,話也不多,可總是對她那麼好,那麼溫柔,他不知不覺間,做了許多事情,卻很少對這個女孩言明……”
“可是責任在肩,這個女孩必須要離開那個世外桃源,她臨走看着他的背影,很想留下來陪他,可惜她不能,她只能跳上馬去,一面開玩笑,一面信誓旦旦。”
“後來,過了幾個月,這個女孩子,在一棵桂樹旁邊,又見到了他,也許,他就是來尋她的……女孩很開心很開心,可同時她也知道,留在這裡,對於不曾離開那世外桃源的男子而言,是多麼的危險……”
東風笑說着,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沉,說出‘危險’二字時,她的脣邊帶着三分苦澀——是啊,如果、如果玉辭不曾離開他的蒼鷺山,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的變故。
纔想明白,原來和他相逢,兜兜繞繞,因緣交錯,終究是徒勞,是過客。
嗓子裡一澀,她強撐着張了張口,卻是徒勞——哽咽着不再能發出聲音了。
東風笑勉強攥了拳——她還想將這個故事講完。
“那個人曾經告訴女孩,‘活着回來,我醫你’,他每次都小心地替她包紮,每次湯藥很苦的時候,他總是不曾忘記給她備好糖丸……”
東風笑說着,眼淚‘啪嗒’‘啪嗒’地砸落下去,忽而只覺得前方一陣微風,她一愣,擡頭看着玉辭已經拂袖振衣、站起身來。
——一個很枯燥很無聊的故事,他大概……不想聽了罷。
東風笑低了頭苦笑,可惜,可惜,如今的她,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能在這裡斷斷續續地講述,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你……”東風笑笑了,脣邊的弧度帶着幾分嘲諷——她在嘲笑自己,是如此的自作多情!
玉辭卻幾步行至她面前,俯下身子來,擡起手臂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他很暖和,對她而言,甚至是滾燙的。
依舊是衣襟敞開,他不曾打理這凌亂的衣襟,也許……本就沒有走的打算。
“你不會死,現在……也別講了。”玉辭啓口說着,懷裡的人很涼很涼,彷彿一塊兒寒冰,貼着他敞開的胸膛,那一瞬間,便是他用內力搶頂,也不由得身形震了一震。
東風笑的眼淚狠狠地砸在他的肩膀上。
現在……也別講了。
這一句話出口,哪怕他抱着她,她也知道——他依舊不是他,這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平常無奇的故事罷了。
罷了,現在這個情況,管他怎麼樣。
如今他就在她身邊抱住她,這麼死掉,也是不錯。
她可以在心裡,就當……他是她的美人兒啊。
東風笑不再強撐着了,索性閉了眼靠着他,動也不動。
玉辭便這麼抱着她,嘆了口氣,偏過頭去湊近她耳畔,聲音很沉:“咬我,取血。”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硬生生地將東風笑從一片混沌之中拽了回來。
她撐着半張開眼,卻見他已經理了理長髮,將瓷玉一般的頸項擺在她面前。
東風笑顰了顰眉,繼而嫌棄一般地扭過頭去不再瞧他雪白的頸子,閉了眼,繼續昏昏沉沉。
玉辭見狀疑惑失笑,一條手臂支了一下她的頭,另一隻手小心地將她往自己這邊拽。
“取血就不會冷了。”他啓口說着,對着這個分外固執丫頭。
東風笑看了看他,意識迷迷糊糊,可是心裡卻是一清二楚——他的血是她的良藥,她對他的鮮血的渴求,便如同沙漠裡將要乾渴而死的人對於清水的渴求!可惜,現在的情況下,想要讓她恢復過來,恐怕需要太多太多的血。
如果他將他的血給她,那麼他們兩個人,誰都不要想活着離開這裡!
“你不咬,我便用匕首刺了。”玉辭垂了眸子瞧着她,一面說一面從袖裡取匕首。
東風笑看着他擡手就要像頸窩裡刺,不由得一愣。
如若他流血,她勢必無法再抑制住自己的渴望,她會向初見一樣,像一匹野狼一樣撲上去!
她張口想要制止他,誰知他已經用匕首劃破了皮肉!
鮮血呈線而流,順着他的頸項、沿着他的鎖骨,畫着他的肩線,那殷紅的液體一路流淌。
東風笑一愣,起先還緊緊咬住了脣角埋下頭去,隨後,便終於抑制不住,反手扣住他的肩膀,向着他的頸項狠狠咬了上去……
如今,在她看來,他的鮮血甘冽而又溫熱……